吳暢暢
(鄭州大學 外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羅伯特·魯瓦克的《爺爺和我》這部小說曾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風靡臺灣,時隔三十年再次風靡臺灣,受到了熱烈歡迎。魯瓦克以其簡潔和淳樸的寫作風格被譽為“第二個海明威”。作為作家、探險家和獵人的魯瓦克在這部半自傳體小說中,展現(xiàn)出他的爺爺對其終生不可磨滅的影響和教導。正是在童年與爺爺?shù)纳钪?,小男孩不斷地成長和形成自我。因此,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本書也是一部成長小說。全書共分為二十八個章節(jié),記敘小男孩與爺爺朝夕相處的日子,直至爺爺去世。在這部小說中,爺爺通過打獵活動,教給小男孩各種關于當時野生物的生活習性和打獵技巧,不僅如此,更重要的是對小男孩傳授的人生知識。故事中關于小男孩和爺爺打獵的活動,在當代人看來難逃破壞環(huán)境之嫌,事實上,小說正是通過問題的反面來呼吁和倡導環(huán)境保護,向讀者展示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的重要性。在打獵和教導的成長過程中,大自然給予小男孩身體和心靈的影響不可磨滅,以至于影響了小男孩之后的人生軌道,即在大自然中汲取力量和平復躁動,從而達到精神生態(tài)的和諧。生態(tài)文學以注重人與自然的和諧及提倡自然中心主義、反對人類中心主義為旨歸,其文學特征在于以生態(tài)思想和生態(tài)視角為出發(fā)點,將自然為本的文學和以人為本的文學并列;其中心維度是把握人類與自然的互動生成關系,考量自然如何影響人的生存和心靈[1]。因此,本文旨在從生態(tài)角度解讀這本小說,挖掘其中的生態(tài)保護意識以及對當代生活的啟示意義。
從開始到結尾,打獵是連接小說所有要點的織帶。從第一天開始打獵起,爺爺就要求小男孩養(yǎng)成打獵的好習慣,關于打獵的數(shù)量、對待動物的心態(tài)以及怎樣拿槍。在小男孩第一次接觸打獵的時候,爺爺教給他的是怎么打鵪鶉。爺爺這樣對小男孩說:“尊重是一項美德,我敢講,在任何情況下,無論是對待鵪鶉、狗,或是人,都會用得著的。”[2](P7)這樣簡單的一句話,透露出來的不僅僅是爺爺對待自然的平等態(tài)度,即賦予這些動物人性,更為重要的是他將這種對環(huán)境的態(tài)度以身作則地傳遞下去,讓小男孩從第一天起就不要以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去隨意對待自然。因為正如《圣經》的《申命記》所記載,“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手還手,以腳還腳”。人類怎樣對待自然,自然就會怎樣回饋人類。因此,從一開始爺爺就讓小男孩對自然心懷敬畏。
在剛開始打獵的時候,爺爺首先教給小男孩的就是要尊重動物和愛護他們,把他們當做人一樣去對待,只有這樣才能和諧共處。像這樣的教導,在小說中比比皆是。在這些教導中,爺爺教給小男孩最重要的狩獵知識,就是為什么去打獵,換言之就是打獵的動機。獵人是為了需要才去打獵,不論是獵殺一只鳥、一條魚,亦或其他動物,最為關鍵的是獵人是出于需要的目的而不是為了嗜殺而去打獵。從這句話就可以看出,爺爺和“我”所從事的打獵活動是為了生活所需而并不是惡意殺戮,超過需求以外的獵殺就是受欲望驅使的濫殺。這種受不同目的驅使的打獵是與環(huán)境能否建立和諧關系的關鍵。一旦出于欲望的驅使去捕殺獵物,生態(tài)不和諧也就因此開始。與爺爺相對的另一種獵人則應該是譴責的對象。在第十二章“爺爺?shù)囊?guī)矩”這個章節(jié)中,作者似乎有意列舉了像“喬”一樣的反面獵人。他在平時和藹可親,可是一到林子中打獵的時候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肯收手而且貪戀打獵,好像沉迷于肆無忌憚的獵殺中,使得整個捕獵環(huán)境淪落為一幅血腥和殘忍的畫面,展現(xiàn)出人類自私和冷酷的一面。因此,爺爺和喬打獵幾次之后便不再和他一起打獵,因為他破壞了打獵的輕松和閑適的氛圍。不僅如此,他還毀壞了打獵的基本原則和最初的意義,仿佛投入到了無盡放縱的欲望游戲之中。以喬為代表的獵人,正是踐行了人類中心主義這一思想的必然結果和真實寫照。面對自己的征服欲望,很多人放肆地殺害那些無辜生靈,以期獲得某種滿足感和成就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獵人存在,才使得生態(tài)環(huán)境失衡,造成人與自然關系的緊張。
在當代生態(tài)環(huán)境批評中,精神生態(tài)批評也享有一席之地。爺爺從一開始教給小男孩的這些規(guī)則和準則,其實就是為了讓小男孩保持精神上的生態(tài)平衡。精神生態(tài)失衡最為明顯的例證莫過于二元對立這一原則的提出,在所有的等級結構中,總有一方位于核心和主導地位。爺爺教給小男孩的不僅僅是一些看似繁瑣的規(guī)矩,實則是讓小男孩在物質需求急劇上升的年代,保持精神上的生態(tài)平衡。也只有這樣,小男孩才能在生活中感受到意義的存在。因此,與環(huán)境保持和諧的關鍵就在于人類怎樣對待自己的欲望問題。
一戰(zhàn)以后的美國人之所以被稱為“迷惘的一代”,原因就是其精神生態(tài)的失衡,導致精神上的虛無主義。在經歷極度殘酷和紙醉金迷的生活之后,人生的意義無從尋找,從而導致大肆酗酒和癲狂。因此,爺爺對小男孩獵殺的訓誡,是為了讓小男孩更好地感受人生的意義和價值,感受萬物的和諧共存和平等。對自我欲望放縱的結果很可能是毀滅性的。對于欲望的看法,自古以來就受到哲學家的關注和探討。欲望的性質究竟是什么,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看法和理解。在伊壁鳩魯學派那里,欲望與快樂聯(lián)系在一起。他們認為,在追求快樂的時候,即滿足欲望的過程中總是擺脫不了痛苦,過度的享受最終導致痛苦,這也是“欲壑難填”的道理[2](P99)。在柏拉圖那里,欲望是一個“消極、被動”的詞語。欲望被看成是出于人的本能、不受控制的自然的情感,一種將人引向墮落的“不好”的情感,與惡相聯(lián)系。在亞里士多德那里,欲望被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有邏各斯的,另外一部分是沒有邏各斯的。他指出:我們的欲望應當是適度的和少量的,并且不違背于邏各斯[3](P94)。在霍布斯那里,欲望是一種積極促使人行動的動因。在其著作《論公民》中,他指出:生活就是行動,而行動離不開欲望[4](P68)。在其另一部傳世之作《利維坦》中,霍布斯更是說出“沒有欲望就是死亡”[5](P56)這一驚人論斷。在休謨那里,欲望則與道德聯(lián)系在一起。休謨最為人熟知的就是其關于道德的“動機理論”,即動機的產生是由信念和欲望結合而起作用,反對道德信念能單獨激發(fā)道德動機。休謨認為信念和欲望是不同的存在,在沒有欲望的支持下,信念不能單獨激發(fā)任何意志活動。斯賓諾莎認為“自然的欲望是一種束縛”,欲望是人的本性之一。在康德那里,欲望與道德、幸福等概念聯(lián)系在一起,“按照康德的觀點,意志是人的‘欲求能力’。如果人的‘欲求’是出于‘自然欲望的意圖’,是為了追求‘欲望對象’,就會為自然欲望所束縛,則人的意志就是不自由的”[6]。在黑格爾那里,自我意識是欲望。在弗洛伊德那里,欲望則是緊緊與力比多聯(lián)系在一起。在拉康那里,欲望與需要(need)、需求(demand)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v觀以上各個時代學者們對欲望的探究和論述,伊壁鳩魯學派關于欲望的論述還是比較中肯和適切的。追求快樂是人的本能,人不可能違背自己的天性,但是要意識到在滿足欲望和追求快樂的過程中所遭受的痛苦。
“欲望”也正是在保持生態(tài)環(huán)境平衡和精神平衡之時,所遇到的最為有力的對手和障礙。對欲望的放縱,致使以“喬”為代表的獵人走上歧路,無盡地屠殺動物。而對欲望的放縱,雖一時看來并未有明顯的危害,實則表現(xiàn)出對人的精神生態(tài)平衡的威脅?!皢獭钡乃烈猥C殺正說明其精神生態(tài)的失衡,所以,解決生態(tài)問題首先要解決人類自身的問題[7],而人類自身最大的問題則是怎樣去理性對待自己的欲望。
在文中,作者似乎有意并置以爺爺為代表的克制的獵人和以喬為代表放縱自己的欲望的獵人。喬對待打獵是一種滿足自我欲望和肆意享受的人類中心主義立場,這種人在對待自然的時候并沒有將動物與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而是把動物看成是凸顯人類優(yōu)越感和自我能力的工具,這種人應該是被譴責的對象。而以爺爺和小男孩為代表的獵人則代表著謙遜和有良知的人類,他們在自然面前顯示著自己的謙卑,將動物放在了與自己同樣的高度,尊重和保護大自然中的生物。爺爺和小男孩的打獵活動完全是出于一種生計的需要,雖然也獵殺動物,但卻在其可承受范圍之內,他們的打獵活動是一種綠色、和諧的方式,在尊重自然的基礎之上,對自然適度索取。
在打獵活動之外,作者還展現(xiàn)給讀者一幅幅如畫的風景。如描述小男孩和爺爺在寒冷的冬天去獵鴨時,作者從視覺和聽覺兩方面展現(xiàn)了大自然給予人類的美妙一幕?!罢訚缮峡?,只聽得這群紅翅膀黑羽毛的鴨子,歌聲嘹亮,響徹云霄。頃刻之間,發(fā)出各種聲音,有一曲萬人大合唱:嘎嘎的沼澤雞,哇哇的鷺鷥,呱呱的青蛙,和四周呷呷的野鴨聲相唱和?!盵2](P31)在與自然的相處中,小男孩塑造了性格,并且得到了精神的升華。雖然這些在當時他并未意識到,但是從作者的語氣中明顯可以感到對那時候跟著爺爺在自然中學到的東西的懷念和感激。在小男孩急于去打獵的時候,爺爺覺得這樣性急的獵人不可能成為一個好獵人。因此,爺爺就帶著小男孩去釣魚。雖然小男孩在當時并不是很理解,但是爺爺這樣告訴小男孩:“藏在你所看見的深水中的魚,是地球上的一種和平象征;對你自己來說,也是良知的象征。釣魚使人有時間思考,有時間集中自己的思想,再把它有條有理地整理清楚?!盵2](P47)從爺爺?shù)脑捴锌梢钥闯觯瑺敔敳粌H希望小男孩可以在打獵的活動中體會到人與自然和諧的重要性,更希望小男孩在大自然中形成自己獨特的性格,即在大自然中學會思考和養(yǎng)成思考的習慣。正是在這種沉思中,小男孩逐漸與大自然融為一體,使自己成為大自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在末尾,爺爺最后臨終遵守的諾言一樣,他絕不會在打鵪鶉季節(jié)的第一天就死去。最終爺爺帶著滿足和欣慰,回歸到大自然的懷抱之中。正如《圣經》中所指出的:人來自于塵土,仍要歸于塵土。這個回歸的過程,就是再次與自然融為一體的過程。
生態(tài)文學在文學文本中空前地凸顯人類的重大困境,并對這種危及人類整體未來的困境加以審美解答,從而激發(fā)起人類與非人類的自然世界聯(lián)系的內在情感,尋找人類與自然重歸于好的和諧世界的新途徑,探索人與自然互惠發(fā)展的新倫理[1]。當前,國家提出“美麗中國”和“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口號,保護環(huán)境是每一個人不可推卸的責任與義務,也只有在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前提之下,才能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這一宏偉目標。
[1] 王岳川. 生態(tài)文學與生態(tài)批評的當代價值[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2): 130-142.
[2] 羅伯特·瓦魯克. 爺爺和我[M]. 謝斌譯. 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
[3] 亞里士多德. 尼各馬可倫理學[M]. 廖申白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4] Hobbes.OntheCitizen[M].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8.
[5] 霍布斯. 利維坦M]. 黎思復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6] 楊秀香. 論康德幸福觀的嬗變 [J].哲學研究,2011(2): 1-8.
[7] 楊麗娟,劉建軍. 關于文學生態(tài)批評的幾個重要問題[J].當代外國文學,2009(4):5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