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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騎車

        2018-01-23 18:03:32余斌
        特別文摘 2017年23期
        關(guān)鍵詞:女式上下車公家

        余斌

        我當(dāng)年認(rèn)為我家挺富有,證據(jù)是,有兩輛自行車。父親的那輛,是英國貨,藍(lán)鈴牌。聽起來出身高貴,我見到時卻已是銹跡斑斑,鍍的那層“克魯米”(鉻)已沒影了。原是公家的,后來給了個人。公家怎么會有這么輛老掉牙的車,一直是個謎。母親的那輛是國貨,永久牌,綠色,男式,有大杠。問母親為何不買女式車,回答是女式車看上去不結(jié)實。

        是不是大杠的存在妨礙了母親掌握上下車的技能,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了。那時的習(xí)慣,不是車定在那兒跨騎上去,得一腳踩腳踏一腳蹬地,“蹚”起來再上座。車買來了,急切間學(xué)不會,形勢又很迫切,如何是好?她說,硬騎啊。

        所謂“硬騎”,就是由人扶著她上車,到單位再由人扶著下來。當(dāng)時我家住在南京大行宮,母親上班的玄武區(qū)交通局在珠江路上。她有兩三個同事,家與我們住的大院只隔一條馬路,每天上班,必有一同事事先說好了,先過我們家,扶了母親上車,看騎穩(wěn)了,再騎上車跟進。路上護駕倒不必,關(guān)鍵是快到單位了,得快騎上一陣,到那邊放下車回過頭來“接駕”。這邊母親眼看就要到了,便不再蹬,降下速度,等著同事攔截。像艦載飛機降落時的迎面攔截,還是抄到后面穩(wěn)住車?她倒記不得了。

        有大半年時間,她就是這樣在同事助力之下騎車上下班的,直到某次在單位值班,她忽然發(fā)愿要學(xué)會上下車,居然沒費多大事,會了。她的前呼后擁的騎行史,終于告一段落。

        好多年后,遙想當(dāng)年的情景,我忽然生一疑問:要是路上遇紅燈等突發(fā)情況,同事來不及下車幫扶,那可咋辦?她說,繞道走啊。

        就是說,一見紅燈,就不惦著過街了,順著道就右轉(zhuǎn),找沒紅燈的地方再兜回來。放在現(xiàn)在,簡直不可想象,她騎的路段絕對是鬧市,哪個路口不擠得水泄不通?當(dāng)年則是路曠車稀,否則以她的車技,真不敢上路。

        母親的那輛車后來我騎過,卻并不知這車和我的出生有什么因果關(guān)系。事實上是有的。原先她上班都是擠公交,待我出生了,下班要趕著回家喂奶,公交車班次少,不知等到何時,來了還未必擠得上,為了不誤時間,免我長久處于“嗷嗷待哺”的狀態(tài),便騎著這車心驚膽戰(zhàn)上了路。至于下決心買車,則更在我尚未墜地之前,乃是被擠公交逼的。據(jù)母親的描述,大著肚子擠公交相當(dāng)恐怖,經(jīng)常是身體其他部分還好,肚子卻受罪。

        這就解釋了我何以對父親的那輛破舊老車頗是鄙夷,而對母親的車則有好感,原來它關(guān)乎我最初的營養(yǎng)和發(fā)育——雖然知道母親的早年騎車史,已是在她90歲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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