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是人類較早馴化的犬科動物。隨著人類活動內(nèi)容的擴展與復(fù)雜化,狗逐漸被馴化出其他一些功能。戰(zhàn)國時代,狗作為寵物在人們的娛樂生活中已經(jīng)占據(jù)一定地位。漢代時,以狗為中心的娛樂活動進入皇室。西漢開始設(shè)立叫作“狗監(jiān)”的馴狗官,漢武帝建有“犬臺宮”,還有“走狗觀”。據(jù)《三輔黃圖》載:“犬臺宮,在上林苑中,去長安西二十八里。”漢靈帝于“西園弄狗,著進賢冠,帶綬”,以至形成“王之左右皆狗而冠”的景象。
狗的最大特性是對主人的忠誠,人類對狗的禮贊大多集中于此。但同樣的故事出現(xiàn)在政治人物傳奇中,尤其是出現(xiàn)在成就了一番轟轟烈烈大事業(yè)的帝王的傳奇中,則不可避免地顯現(xiàn)出濃厚的政治意味。據(jù)《滎陽縣志》記載,楚漢相爭時,項羽追擊劉邦到滎陽。劉邦潛入了林間草叢中,項羽放火燒林。劉邦陷于絕境之際,一只“黃犬,以身投水,滾于帝旁之草上,如此者百余次,則草濕火滅”,劉邦得救,而黃犬累死。為了紀(jì)念黃狗的救命之恩,劉邦在滎陽縣西南,狗的埋骨之地建了一座“靈犬義?!薄4斯适绿茁放c《搜神記》如出一轍,且為正史所不載,顯系后人套用。劉邦出身農(nóng)民,乃流氓小吏,沒有世卿世祿的資本加以利用,為了給自己奪取天下披上神圣的“天意”外衣,頗費了一番心思進行自我神化。他能夠編造出其“母與龍交合”、“赤帝子斬白帝子”,乃至身體上七十二黑子之類的無稽故事,如果真有義犬救主之事,豈能不善加利用,廣為散播,使“劉邦神話”錦上添花?這類“義犬”母題一直延續(xù)到清代,見于滿族傳說:努爾哈赤被明軍追殺,追兵迫近,努爾哈赤急忙躲入蘆葦叢,追兵縱火,迅速蔓延蘆叢,努爾哈赤遭煙熏昏迷,火勢延及其身之際,跟隨他多年的大黃狗跳進水里,全身沾滿水后,將努爾哈赤全身及周圍弄濕,努爾哈赤得救,黃狗累死。明軍前來搜索時,一群喜鵲落在努爾哈赤身上,追兵誤以為烏鴉叼啄死尸,遂撤兵。同一母題的傳說被連綿不斷地移植到帝王傳奇中,說明它只是一種虛構(gòu),并非歷史事實。
然而,是否真實無關(guān)緊要,重要的是,這類屬于帝王“天命異象”譜系的“狗故事”能夠廣泛流傳,說明它已經(jīng)演化為一種政治倫理心態(tài)。作為帝王傳說,狗的忠誠這里已經(jīng)不是中心,狗——努爾哈赤傳奇中是狗與喜鵲——作為媒介所顯示的“天賦異象”,昭示的是帝王“大難不死”之下的“天佑之運”,即“真命天子”的征象。
帝王的“天命異象”是表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的一以貫之的老套路,其背后的支配觀念是君權(quán)的“天命神授”。商始祖的神話是“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周始祖的傳說更具典型性:周始祖棄乃其母踐巨人跡而生;出生后被“棄之隘巷,馬牛過者皆辟不踐”,“棄渠中冰上,飛鳥以其翼覆薦之”。這種種“帝王異象”,與劉邦、努爾哈赤傳說中的狗、喜鵲救主一樣,是傳統(tǒng)“帝王天命”主題下諸多傳說不可缺少的道具,服務(wù)于同樣的政治目標(biāo)。
狗不但服務(wù)于帝王神話,而且成為歷史上實實在在的政治元素。帝王與權(quán)貴生活中的狗往往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政治,成為政治活動的一部分。據(jù)記載:周襄王時期,晉靈公夷皋無道,濫殺無辜,大臣趙盾多次勸諫,使晉靈公討厭。靈公請趙盾喝酒,事先埋伏下武士,準(zhǔn)備殺掉趙盾。趙盾的車右提彌明發(fā)現(xiàn)了這個陰謀,找借口扶趙盾走下殿堂。晉靈公喚出一只高大兇猛的狗來咬趙盾。提彌明徒手上前搏斗,打死了猛犬。兩人與埋伏的武士邊打邊退,提彌明戰(zhàn)死。在這個政治事件中,狗的忠誠被暴虐的君主所利用,扮演的是“助紂為虐”角色。
狗在歷史上扮演過敦睦邦交的角色,其典型是哈巴狗?!杜f唐書·高昌傳》記載:“唐(高祖)武德七年(麴)文泰又遣使獻狗,雌雄各一。高六寸,長尺余。性甚慧,能曳馬銜燭。云本生拂菻國。中國有拂菻狗,自此始也?!蔽涞缕吣辏?24年),拂菻國即東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高昌即今之吐魯番。這種能口銜蠟燭、拖韁繩為舞馬引路的小狗即哈巴狗,屬馬耳他種,由于它小巧而聰明,自唐代以后成為宮廷貴人的喜愛之物。唐代曾不止一次從中亞引入這種寵物。9世紀(jì)中后期段成式寫的《酋陽雜俎》記載,玄宗天寶年間(742—756)的一個夏天,玄宗與一王公對弈,楊貴妃懷抱一只康國(撒馬耳罕)進獻的“猧子”在一旁觀棋,當(dāng)棋盤上的形勢變得對玄宗不利時,楊貴妃放出“猧子”到棋盤上,打亂了棋盤的棋事。玄宗的面子得以保全。這就是有名的“猧子亂局”故事。據(jù)《玄宗起居注》記載:“帝贈貴妃二狗,雄者名窩,雌者名貍,每有寵幸貴妃之時,常調(diào)侃曰:‘窩狗日貍’?!背曮w制之下,藩國奉獻的寵物,不僅對于維護兩國關(guān)系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而且還加深了皇帝與嬪妃們的感情,為他們的宮闈生活增添了不少情趣哩。狗之妙用竟然如此。
狗能敦睦邦交,也可以引發(fā)外交事端。在英國歷史上亨利八世以宗教改革垂名青史。這位英國國王的最重要的作為,是宣布脫離羅馬天主教會建立英國國教。他的妻子凱瑟琳是西班牙公主,她與亨利八世生育了幾個孩子,但都夭折,只有一個女兒瑪麗存活。亨利八世與女侍官安妮·鮑林產(chǎn)生婚外情后,以凱瑟琳未生育子嗣為借口向教皇申請離婚。羅馬教廷不想得罪強大的西班牙,在離婚案上態(tài)度曖昧。亨利八世派紅衣主教沃爾斯利覲見教皇。雙方的會談進展順利,教皇無意反對亨利八世離婚案。但作為一個偶然因素,一條狗的加入使事態(tài)發(fā)生逆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