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芳

筆者在《日常生活變革與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生活化應對》一文中曾指出，隨著日常生活結構的變化以及科學技術向日常生活的廣泛滲透，當代社會日常生活發(fā)生了深刻的革命，在日常生活所具有的“自在性”“習慣性”“重復性”等基本特征之外，呈現(xiàn)出個體性、開放性、自覺性等特點[1]。日常生活的變革帶來了日常生活倫理圖式的演化：共同生活的社會基礎遭到削弱，日常生活的總體性遭到破壞，呈現(xiàn)出碎片化的特點，人的孤獨感增強；日常生活的價值目標走向分化，日常生活的價值整合面臨困難；日?；顒娱_始追求和體現(xiàn)不同的倫理意義。

一、日常生活變革與人的日常生存狀態(tài)

日常生活的個體化削弱了人們共同生活的基礎，破壞了日常生活的整體性。日常生活中的人處于碎片化的生存狀態(tài)，這一方面導致孤獨感、焦躁感增強，另一方面導致對生存的意義、價值的迷茫。

此處所謂日常生活的“個體化”對應的是“整體化”，強調的是人存在的獨立性，即人的獨立存在和運動作為個體存在的表征越來越得到凸顯。日常生活的個體化大致源自以下三個方面的因素：生產方式、日常生活結構、信息技術。（1）古代社會向近代社會、現(xiàn)代社會進化的過程是人的個體性日漸被重視和尊重的過程。市場經濟內涵自由、平等、權利的價值要求，其基本前提就是肯定人的個體性。中國在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市場化程度的不斷加強，人的個體性逐漸彰顯、張揚，想要擺脫“組織”束縛、約束的沖動日漸強烈。（2）中國經濟發(fā)展的過程伴隨著農村勞動力向城鎮(zhèn)的轉移，保留著“鄉(xiāng)土社會”特征的農村在城鎮(zhèn)化過程中被逐漸“蠶食”，宗法血緣關系為紐帶的日常生活結構因為失去了賴以維系的最后土壤而日趨解體，凝結在人們身上的宗法血緣關系紐帶逐漸松落，而與此同時將人們凝結在一起的新的關系紐帶尚未形成或者尚不強大。（3）現(xiàn)代信息技術在日常生活中的普及和廣泛應用，尤其是網絡和移動終端的連接，極大強化了人的個體化存在。它打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打破了“在場”的限制，人成為依靠網絡相連的一個個終端的操控者。日常生活沒有了在場的交流，群體、集體的感覺、意識在淡化、消退。

日常生活個體化的過程就是日常生活碎片化的過程。伴隨著日常生活個體化而來的，是整體日常生活的解構和分裂。日常生活的碎片化主要表現(xiàn)在：（1）日常生活主體的碎片化。日常生活主體應當是“自由全面發(fā)展”的人，用盧卡奇的話，則是“總體的人”，也就是說，日常生活的主體應當全面占有自己的本質，是一個豐富而完整的人。機械化生產以來的分工由于將完整的勞動分割為若干標準化生產環(huán)節(jié)，從而使人的個性受到壓制，使人的勞動能力受到限制[2]（P3），“人手、人身的勞動被打碎，轉移入機器”[3]，人成為“片面發(fā)展”的個體。我們將之稱為“人的勞動技能的碎片化”。繼而，為了獲得碎片化的勞動技能，必然導致知識、經驗的碎片化。其結果：人對世界的認識、人的創(chuàng)造能力被局限于越來越狹小的領域。（2）日常交往的碎片化。傳統(tǒng)社會的日常交往主要是熟人之間具有實質內容、面對面的“有效交往”，現(xiàn)代社會中關系結構的松落使特定單位、社區(qū)中人與人的面對面交往減少，取而代之的是通過微信、QQ、微博等社交軟件實現(xiàn)的人與人之間形式的、非面對面的“非有效交往”。在這種形式的日常交往中，語言（文字）可能無法完整表達說話者因語氣、重音的不同而想要表達的真實意思，從而產生了說話者意思的碎片化表達。同時，這種形式的日常交往具有即時、延時的雙重特點。在延時交往中，一方的表達得不到對方的及時回應，雙方所謂的“交流”斷斷續(xù)續(xù)；或者一方在幾個對象之間來回切換，同一話題的交流缺乏連貫性，顯現(xiàn)為碎片的堆積。（3）日常信息的碎片化。傳統(tǒng)社會的信息碎片主要來自于鄰里間的閑談，現(xiàn)代社會信息技術的發(fā)展極大加劇了信息的碎片化。移動網絡終端是現(xiàn)代人接受信息的重要渠道，它的點對點發(fā)送確保信息傳達到個人，它的簡短性使信息數(shù)量增多，它的輻射格局使每個人每天面對數(shù)個“源點”信息的轟炸。于是，雖然是獨處，卻難免被碎片化的信息席卷。（4）日常生活時間的碎片化。日常交往、日常信息的碎片化將日常時間分割為若干片斷，日常時間的完整性被破壞?？梢姡粘Ｉ畹膫€體化雖然從空間上將人割裂開來，但并未將人相互孤立開來，相反，信息技術加強了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只是這種“技術聯(lián)系”加劇了人的日常生活的碎片化。

生活的意義和價值在于“人全面占有自己的本質”，即“人的本質得到完整實現(xiàn)”。這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人自身的完整性以及對世界的完整把握。日常生活的碎片化恰恰意味著“單向度”的人的存在，意味著人的片面發(fā)展和人的整體性的缺失；碎片化的信息、碎片化的時間、碎片化的交往，難以串成一個完整性的日常生活。日常生活雖然豐富多彩，但是這些零亂的碎片卻使人“不可能把他的精神活動集中在一個中心點上。他的生活本身被分解成一連串孤立的狀態(tài)，一連串支離破碎的感情和沖動——只是一種匆匆流逝的瞬間的連續(xù)發(fā)生。雖然這些經驗可能帶來愉悅，帶來經常不斷的歡樂，然而在這種快樂的流轉中有一種不可能永遠不被揭示的空虛”[4]（P44）。人本身的“殘缺”導致人們對自身的不滿，而日常生活的碎片則導致人們無法對日常生活進行統(tǒng)一的價值認知和評判——這種對于自我“殘缺”的缺憾以及對于生活意義的茫然正是“空虛”的來源所在。人只有“完整地實現(xiàn)他自己，完整地感覺他自己，并且為這種完整要求一種內容”[4]（P47），同時，人只有完整地感受日常生活，并且在人的完整性與日常生活的完整性之間建立起統(tǒng)一性，才能夠真正感覺到生活的意義和價值。

此外，日常生活的孤獨感、焦躁感驅散了日常生活應有的意義。日常生活的個體化、碎片化既帶來了人際關系的冷漠，也帶來了人的孤獨和焦躁。對于日常生活個體化所帶來的人際關系的冷漠，恩格斯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中通過對“大城市”的批判這樣指出：大城市雖然有眾多的人口、繁華的碼頭……但是其中卻“包含著某種丑惡的違反人性的東西”。在喧鬧的街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人們彼此擦肩而過，視而不見，“好像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共同的地方，好像他們彼此毫不相干”。每個人就像一個分子，“都有自己的特殊生活原則，都有自己的特殊目的”，他們彼此雖曾相遇，但是不曾相識，更不曾相互關心；雖然近在咫尺，但卻真的只是路人?！斑@種可怕的冷淡、這種不近人情的孤僻”“使人難堪”，使人“可恨”[5]（P303-304）。現(xiàn)代社會同樣如此。人們無論在虛擬的世界中如何忙碌，當回到現(xiàn)實世界，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孤獨的存在：我與他人近在咫尺，只有一堵墻、一扇門的距離，但卻如此陌生，甚至不知姓甚名誰。被拋入喧囂世界的孤獨個體內心充滿了焦躁和不安。他們對交流的渴望于是轉化為時不時拿出手機瀏覽信息、看朋友圈、發(fā)微信的碎片化行為。

日常生活的個體化——碎片化——意義消褪是一個具有內在邏輯的統(tǒng)一過程。它反映了現(xiàn)代社會日常生活個體化的加劇給人的生存狀態(tài)帶來的消極影響，同時也反映了重建生活的意義對于構建統(tǒng)一的日常生活的依賴。

二、日常生活變革與日常生活價值目標

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人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也會帶來相應意識在日常生活領域生根發(fā)芽。日常生活的個體化使傳統(tǒng)整體主義的、和合共生的日常生活基礎削弱，與之相對的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盛行。日常生活的開放性增強了這一效果，日常生活成為多種意識形態(tài)、社會思潮的寓所。這意味著日常生活的價值目標由統(tǒng)一走向分化，日常生活的整合度不高，日常生活的“隨意性”增強，日常生活中的價值沖突頻發(fā)。

日常生活的個體化使個人主義、自由主義有了更為深厚的生存土壤。鴉片戰(zhàn)爭之后，隨著我國國門的被打開，西方的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等哲學、政治思潮紛紛傳入，在中國的思想理論領域掀起波瀾。19世紀末20世紀初，嚴復完成了對西方近代自由主義代表著作①的翻譯，系統(tǒng)全面介紹了西方自由主義，被冠為“中國的自由主義之父”。五四運動及以后，又有胡適、張君勱等人將杜威、拉斯基的自由主義譯介至中國。盡管如此，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并沒有在眾多思潮中占得優(yōu)勢。隨著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以及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深入開展，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的生存空間日益狹小。究其原因，固然復雜，未能與中國的日常生活結構相契合，也是重要原因。當時的城市中雖然已有思想進步的青年沖決家庭的牢籠，文藝界也以藝術的形式對封建宗法制度進行批判，但是，中國傳統(tǒng)的宗法血緣家庭結構依然根深蒂固，尤其是在廣大農村，這種日常生活結構更是堅如磐石。個人主義、自由主義所包含的價值理念與中國日常生活結構所內蘊的價值理念相背離，無法在日常生活中扎根，或者說，生長于傳統(tǒng)日常生活之中的傳統(tǒng)價值理念作為一種強大的習慣力量，抵抗著與之相對立的個人主義、自由主義，使之不能植立于日常生活的基礎。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第二波浪潮襲來，應該是在中國實行改革開放以后[6]。這一時期，商品經濟不斷發(fā)展，市場經濟體制得到確立，城鎮(zhèn)化進程加速，城鄉(xiāng)日常生活結構開始發(fā)生變化，傳統(tǒng)的日常生活結構遭遇沖擊并日漸解體，日常生活的個體化成為一種趨勢。個人主義、自由主義于是獲得了深厚的生存土壤。20世紀90年代出生并成長起來的一代在彰顯個性、崇尚自由、追求權利等方面有著更為強烈的愿望和訴求。而這直接構成了對集體主義價值觀念的沖擊。

日常生活的開放性使日常生活成為多種社會思潮、意識形態(tài)共生的土壤。日常生活的開放性表現(xiàn)為日常生活空間的開放和日常生活信息的開放。所謂日常生活空間的開放，是指交通的便利使人們的世界流動化成為現(xiàn)實，日常生活的空間范圍極大延伸。不同國家、民族、地域文化承載的不同價值觀念、主義和思潮充盈于日常生活之中，交織混雜。日常生活信息的開放，是指信息技術的發(fā)展使人們足不出戶即可接觸各種價值觀念和社會思潮，日常生活的信息量呈幾何倍數(shù)增長。各種意識形態(tài)借助網絡、媒體、商品、廣告等媒介向日常生活滲透、擴散，日常生活成為各種意識形態(tài)的匯聚地。

日常生活領域的這一變革使日常生活的價值目標由統(tǒng)一走向分化，由社會主義價值觀占絕對主導走向多種價值觀并存，其中既有社會主義的價值觀，也有中國傳統(tǒng)價值觀，還有西方的價值觀，而且有些價值觀（比如自由主義、功利主義）小有市場，拜金主義、享樂主義恣意滋生。近些年來日常生活中頻發(fā)道德爭論就是價值觀走向分化的表現(xiàn)。早在20世紀80年代，年僅23歲的大學生張華為救落入糞池的老農而犧牲的事跡被報道后，引發(fā)了“值不值”的熱議；2008年5月汶川地震后，正在講課的范美忠丟下學生自顧自跑到操場上的經過通過他自己的博文在網絡傳播開來，批評之聲不絕于耳，但也獲得了相當一部分人的支持和理解，強調“每個人都有維系生命的權利”“有救人的義務，但沒有冒死救人的義務”“逃跑是本能”等等；近些年來也出現(xiàn)了“老人跌倒，扶還是不扶”的討論。這些道德爭論反映出基于個體意識的權利意識、自由觀念的增強，這構成了對我國基于集體—整體意識的義務觀念、奉獻精神等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反叛和沖擊。

日常生活價值目標的分化意味著日常生活的整合度不高（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意味著日常生活的個體化），這極易引發(fā)價值沖突，誘發(fā)社會隔閡、社會矛盾。人們總是按照自己認同的價值觀進行價值判斷、價值選擇，也是按照自己認同的價值觀設計、安排日常生活。在傳統(tǒng)社會，日常生活的價值目標高度統(tǒng)一，即使改朝換代，于日常生活的價值目標無甚影響，因此日常生活高度整合?，F(xiàn)代社會日常生活價值目標的分化從一方面而言，使日常消費方式、日常交往方式、日常生活方式愈發(fā)呈現(xiàn)出個性化、多樣化的特點，日常生活更加豐富多彩；從另一方面而言，由于缺乏統(tǒng)一的價值目標，難以形成共同的價值選擇，人們更加局限于自己的日常生活世界，共同的日常生活日益減少，從而使日常生活的整合度不高，這不僅容易造成社會隔閡，而且容易在持有不同價值觀的人之間產生價值沖突，激化社會矛盾。亨廷頓曾做出這樣論斷：“文化既是分裂的力量，又是統(tǒng)一的力量。”“在這個新的世界里，最普遍的、重要的和危險的沖突不是社會階級之間、富人和窮人之間，或其他以經濟劃分的集團之間的沖突，而是屬于不同文化實體的人民之間的沖突?！盵7]（P7）雖然亨廷頓的這些判斷著眼于國與國之間，但是同樣適用于一個國家內部的不同文化群體之間。價值觀是文化中的核心要素，不同的文化體系包含不同的價值觀。價值觀一致促進統(tǒng)一，價值觀對立導致分裂。對于一個國家、社會而言，最為危險的就是價值觀領域的分裂，輕則引發(fā)爭論，重則引發(fā)動蕩。當前，我國日常生活領域的價值沖突大量存在，價值分歧明顯；積極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使之深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之中，有助于價值整合、凝聚共識。

三、日常生活變革與日常活動方式

日常生活中的活動方式主要有：日常消費活動、日常交往活動、日常觀念活動。日常生活的變革使日常消費的倫理價值、日常交往的倫理意義、日常觀念的倫理內涵都呈現(xiàn)出個體性、開放性和自覺性的特點。

日常消費是滿足人的日常生活需要的基本活動。日常生活的變革使日常消費由主要滿足家庭生活需要的群體消費轉變?yōu)闈M足個人發(fā)展需要占重要比重的個體消費；由滿足日常生活需要的手段轉變?yōu)槟康谋旧?。日常消費的倫理價值越來越體現(xiàn)在對個人需要的促進以及日常消費活動本身。首先，日常消費由以家庭為單位的群體消費占主導演化為以個人消費占主導，是日常消費趨于個體化的反映。在傳統(tǒng)社會中，家庭是生產的基本單位，也是日常消費的基本單位。家長代表家庭決定日常開支，作為家庭成員的個人沒有獨立的經濟自主權。以家長為代表所進行的群體日常消費以滿足家庭需要為基本目的，具有一般性?，F(xiàn)代社會，日常生活的個體化已經打破了傳統(tǒng)的家庭限制，個人具有獨立的經濟能力，日常消費中更加體現(xiàn)出個人的興趣、愛好、偏向，因此也更加個性化——日常消費已經成為人們彰顯個性的重要途徑。其次，日常消費的價值目的從維持人口再生產向促進人的發(fā)展轉化。滿足人口再生產的需要對于人、人類、人類歷史而言是最為基本的價值，也是日常消費最為基本、根本的價值目的所在。在傳統(tǒng)的血緣家庭結構下，日常消費主要是維系人口的再生產，即人的生存和種的繁衍。然而，人并不只是滿足于生存，人的發(fā)展是更為重要的價值目標。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在增加物質財富的同時也減少了勞動時間，人的生存需要以外的其他需要（如精神的需要、發(fā)展的需要）開始萌生，審美、旅游、教育等需求日漸強烈。這使日常消費的價值目的開始向促進人的發(fā)展轉化。再次，日常消費從滿足日常生活需要的手段向目的本身轉化，也就是日常消費的異化。當日常消費超越了僅僅滿足人的再生產階段，日常消費就獲得了相對獨立性，它本身不再僅僅為了滿足日常生活需要，而是成為目的本身。消費本身成為一種價值，成為追求的目標，凌駕于其他事物之上，駕馭、支配其他事物。尤其是近代以來，商品日漸成為一種符號、一種象征，人們的日常消費不是出自本身的需要，而是出于某符號、意義的誘惑和吸引?！昂侠淼貪M足實際生存需要的消費與無度地占有符號價值的消費是兩種基于不同類型的生活倫理、觀念、價值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tài)”[8]（P7），是不同的日常消費文化的反映。

隨著日常生活的變革，日常交往的主體和形式發(fā)生變化，日常交往的倫理意義由維系血緣親情、宗族的等級關系向維系個人之間樸素的平等關系轉化。在傳統(tǒng)的日常生活結構下，人們聚族而居，日常交往的主體是宗法血緣家庭（族）內部成員，人們相互之間熟悉，互知根底；日常交往的形式是面對面的交往。日常交往的這種方式決定了日常交往的目的在于維系宗法血緣家庭的情感，鞏固宗法血緣家庭這一基本的社會紐帶，以及鞏固傳統(tǒng)社會倫理秩序的日常生活根基。日常交往的這一倫理意義決定了傳統(tǒng)社會的日常交往一定是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交往?，F(xiàn)代社會，宗法血緣家庭結構基本打破，都市化、城鎮(zhèn)化發(fā)展使家庭呈現(xiàn)小型化趨勢，日常交往的主體是作為社會基本單位的個體家庭甚至是個人，人與人之間尊卑有等的等級關系已經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平等關系。日常交往的形式既有面對面交往，也有非面對面的虛擬交往。日常交往的這種方式決定了現(xiàn)代社會日常交往的目的主要在于維系人的情感需要。由于日常交往中的人都是平等的個體，因此現(xiàn)代社會的日常交往更多地體現(xiàn)了平等精神。

日常生活的變革也表現(xiàn)為日常觀念向多樣化、形象化以及無邏輯化轉變。主要表現(xiàn)在日常觀念內容的多樣化，日常觀念表達和傳播的圖像化，日常觀念表達方式（語言）的跳躍性、無邏輯。如前所述，日常生活的開放性帶來了日常生活價值目標的多樣性，從而使人們的日常觀念也呈現(xiàn)多樣化的特征。日常觀念的多樣化雖然加深了人們之間的價值沖突，但是，多種日常觀念的交流碰撞也有助于促進人們進行道德思考的自覺性，使日常生活中的習慣性規(guī)則獲得發(fā)展、革新的可能性。此外，意識形態(tài)借助現(xiàn)代傳媒向日常生活領域的滲透及其對受眾的強烈暗示和引導，也極易引發(fā)日常觀念的更新和變革。現(xiàn)代傳媒技術也改變了日常觀念的傳播方式和呈現(xiàn)方式，使日常觀念在以語言文字的抽象方式呈現(xiàn)和傳播之外，還大量地以圖像的形象形式呈現(xiàn)和傳播。圖像是對客觀事物的“仿真”“虛擬”，在表達觀念上存在現(xiàn)實的局限——觀念表達趨于表面化和單維化，其結果是日常觀念表達不深刻、不清晰，既缺乏對事物本質的深入思考，也缺乏確定性，容易造成誤解誤讀。而這又使日常觀念的更新和變革缺少了一些理性的指導。日常生活的個體化不僅帶來了日常消費的個性化，而且?guī)砹巳粘Ｓ^念的個性化。語言是日常觀念的反映，規(guī)范化的語言常常代表常規(guī)化思維，不規(guī)范的語言常常代表個性化思維。網絡語言是日常語言的重要組成部分，網絡語言常常脫離正常的語法規(guī)則，出現(xiàn)一些無厘頭的詞語（普大喜奔、不明覺厲、人艱不拆），而且新詞迭出，表現(xiàn)出日常觀念活躍，具有擺脫束縛的自由趨向，同時也表現(xiàn)出日常觀念的碎片化。

日常生活的變革不是簡單的人的存在方式、活動方式的改變，由于它改變了人與人、人與世界的關系，改變了世界在人眼中的景象，因而必然在價值領域產生波瀾，即改變日常生活的倫理圖式，日常生活呈現(xiàn)出與以往不同的倫理圖景。表現(xiàn)為：人們沖破了“整體”對個人的限制，獲得了自由和權利，卻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化已使個人和日常生活支離破碎，陷入孤獨狀態(tài)的個人又開始滿懷對“整體”的期待；日常生活打破了封閉，打破了一元價值觀念的壟斷，人們獲得了更為廣闊的視域和多種價值選擇，卻發(fā)現(xiàn)日常生活價值目標的多樣化日漸造成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和沖突，價值分化的社會亟需統(tǒng)一的價值觀念進行整合；日?；顒臃绞酱蚱屏艘酝摹白栽凇蹦Ｊ?，人們的日常消費、日常交往、日常觀念中越來越體現(xiàn)出“自為”的特征，使日常生活更加充滿了創(chuàng)造性和活力，但是這種“自為”性以何種價值觀為指引，將會走向何方，也是擺在我們眼前的現(xiàn)實問題。綜上，日常生活的變革給日常生活在價值領域帶來了諸多不確定性和復雜矛盾。對此，我們應當予以正視，并積極進行日常生活的倫理構建，為日常生活提供新的統(tǒng)一的價值指引。

[注 釋]

①亞當·斯密斯的《原富》、約翰·密爾的《論自由》和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