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來《開講啦》這個舞臺有點誠惶誠恐。我是做數(shù)學的,每一次到中國來,有很多家長問我:你是出名的數(shù)學家,我怎么去教我的小孩子數(shù)學。我有點啼笑皆非,因為教小孩子數(shù)學不是我的專長。不過他們有興趣讓小孩子念數(shù)學,并不是因為家長喜歡讓孩子念數(shù)學,而是期望孩子考試考高分?,F(xiàn)在這個年頭,家長們都比從前有能力了。我聽說,去年一年就有差不多20萬的自費留學生到美國去。他們很緊張念數(shù)學,為什么呢?因為你想上美國的名校比如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或者普林斯頓大學,數(shù)學是一定要高分的。SAT(美國學術能力測試)考2200分以下的,基本上哈佛就不會接受你了。
他們讓我選擇一門自己喜歡的學科
我在哈佛大學差不多30年了,也看著我們數(shù)學系學生的成長。在第四年的時候,是需要寫論文的。一年總有兩三篇好的文章,但中國學生始終達不到這個標準。我覺得很奇怪:中國的學生在中學和大學初期都還不錯,為什么最后的表現(xiàn)比不上國外的學生?我發(fā)覺,中國的學生基本上對學問、對數(shù)學的學問興趣并不是太大。一方面是家長并不期望你去念數(shù)學,因為數(shù)學很枯燥;另一方面“錢”途一般,不會得到太多的收入。其實這是一個極為錯誤的觀念。我在哈佛大學30年來,沒有看到過一個念數(shù)學拿了博士的學生找不到很好的工作。因為我兩個兒子都念生物,他們比我辛苦得多,他們從早到晚都在做實驗??墒俏覀冏鰯?shù)學的,游手好閑,走走想想,找些好的題目看看,有的時候出去旅行比他們愉快得多。而事實上,數(shù)學家畢業(yè)以后,很快就能找到好的事情。而念生物的大概要十多二十年才能夠靛下來。為什么講這個事情呢?我是希望大家曉得念數(shù)學并不差。
我講講自己的經(jīng)驗。我14歲那年父親突然去世,我們家有8個小孩,母親一個人要頂住這個家庭,讓我們能夠生存下去。我自己也花了不少工夫,去做家教補貼家用。這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痛苦。也是最讓我成熟的一段。所以有些人想攻擊我,有些人想對付我,我在當年14歲那年這么無助的時候,我都能夠成長,我不怕任何困難。我很感激我的父母,他沒有想要我一定要念醫(yī)、念工程這種學科,他們讓我自己選擇,選擇一門自己喜歡的學科。
我會一邊走路一邊想數(shù)學和幾何的內(nèi)容
我當時受學哲學的父親的影響,他當時在寫一本書,關于西洋哲學——《西方哲學跟中國哲學的關系》。家里來了很多學生跟他聊天,就談到希臘的哲學受到數(shù)學很大的影響,這個叫自然科學辯證法。這對我來說印象深刻,讓我知道數(shù)學是門很重要的學科。我那時才十二三歲,父親除了哲學以外,他也教了我很多關于中國的詩詞、古文。馮友蘭的《新原道》、《新原人》,要念郭沫若的哲學書,要念胡適之,要念錢穆的歷史跟哲學書。我想都蠻有意思的,可是我都看不懂。慢慢過了幾十年以后消化了,看著看著就懂了。這是整個做學問的一個程序,我想你們應當曉得剛開始不懂沒關系,慢慢看,慢慢看就會了解。
我對數(shù)學有興趣是因為在初中二年半時學了幾何。我認為平面幾何漂亮得不得了,又嚴謹又很干凈,清清楚楚地將一些命題寫出來,讓我很震撼。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漂亮的科學,我很想去找它里面的內(nèi)容??墒悄莻€時候,中學里沒有圖書館,要到公共圖書館去找這個書。往往在書店里一站站幾個鐘頭,也沒有錢去買這個書,就站在那邊看??墒怯袝r候,我就在腦海里想這些數(shù)學的定理、數(shù)學的描述應當怎樣去處理。所以很早,我在十三四歲的時候,就會一邊走路,一邊在想數(shù)學、幾何的內(nèi)容。有了這個習慣以后,對待任何一個問題,我的反應就是想想看它的內(nèi)容是什么,它能夠影響到什么,能夠有什么發(fā)展。所以直到現(xiàn)在,50年后我還是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一個過程。我當然也看很多課外書。當時金庸的武俠小說剛出來沒多久,我們在《民報》就看金庸的第一篇武俠小說。同時也看很多古典小說,有《水滸傳》、《三國演義》,還有很多其他方面的書,魯迅的小說我也看。這些書看起來好像跟數(shù)學都沒有關系,可是以后我發(fā)覺其實有相當?shù)暮锰帯?/p>
所謂的靈感是5年來日積月累的奮斗
到現(xiàn)在,我研究的方向還是以幾何為主,做幾何是一個很有趣但是很復雜的一條路。1971年,我在做研究生時就對沒有物質的引力場有很大興趣。愛因斯坦方程是相當復雜的一個方程,也是一個很漂亮的方程,所以我想解這個方程??墒沁@個方程是很難解的,古往今來,沒多少人能夠解開。有一次我到圖書館看到一篇文章是一位名叫卡拉比的教授寫的,他提出的問題跟我的想法一模一樣。他這個問題也沒辦法解決,可是寫下了一個方程。我對這個方程很著迷,花了5年工夫,常常屢戰(zhàn)屢敗,可以講是茶飯不思。在1976年那年,我將它解決了。解決以后,我將它運用到幾何、微分幾何、代數(shù)幾何種種不同的學科里,解決了一些重要的問題,有些是數(shù)學上幾十年都還沒有解決的問題,我也因此一舉成名。由于物理學家的加入,使得這個學問在近30年來成為數(shù)學和物理上的一個主流方向。很出名的物理學家跟很出名的數(shù)學家聯(lián)手一同研究這方面的學問,也因此解決了數(shù)學上更多的猜想和更多的主要問題。很多記者問我有什么靈感,我就會講,1976年我解決卡拉比猜想時剛結婚沒多久,兩個禮拜后我就將它解決了。我受到我妻子的影響很大,她給我很好的靈感??墒撬^的靈感是5年來日積月累的奮斗,是不同的想法堆積起來的。就好像你在看山洪暴發(fā)時,剛開始山水慢慢積,積得很高,突然一場大雨就將這個山洪暴發(fā)出來,這個思想就來了。可是這樣的思想不可能突然就來,無緣無故,沒有誰能夠突然之間一秒鐘內(nèi)產(chǎn)生一個想法。
李雪源據(jù)央視綜合頻道《開講啦》節(jié)目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