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塵九子

甜蜜當然要甜花，椴樹花就是最清甜清甜的花了。

總是有雨，從春分到清明，又從清明到谷雨和小滿，雨幾乎都是沒間隔幾天就要下一場，桃、李、櫻、杏都早早地謝去，艷骨怕也早已零落成泥了。困在居室，不看花圃也罷，省得了百結的愁腸欲斷，但我估摸著，椴樹該要開花了。

清晨醒來，天晴了，椴樹真的開始著花了！因了品種的不同，它們的花色也有差異?；虻嗌囊淮?，或米黃色的一樹，卻無不甜香四溢。不知哪里遠道找來的蜜蜂， 癡癡地趴在花朵上采蜜，密密麻麻的一層，有的一朵花上竟俯了兩三只。我心疼那些花，就不由自主地搖了搖椴樹，蜜蜂嗡的一下子飛開，旋即又撲到花上去，毫無攻擊我的念頭。是什么讓蜜蜂這么迷狂地愛著這些椴樹花呢？原來是椴樹花與其他花有著絕然不同的清香。其實，椴樹花很小，一朵花，五個瓣，花柱的柱頭也有，中間都含有亮晶晶的天然蜜汁，散發(fā)著馥郁的清香。在伏牛深山，每年初夏季節(jié)，我到山里去，總能聞到從密密的樹林里飄散出來的椴樹花的香味。她不艷，不濃，不刺鼻，不惹欲，雖不能讓你蕩氣回腸，卻總讓人有種清新而沉醉的感覺。不管山有多高，林有多密，蜜蜂們總能千方百計地找到椴樹花，為它癡狂，為它奔忙，為它們傳花授粉。千萬只蜜蜂們不辭辛苦，釀出世上最好最甜的蜂蜜，世人叫它椴樹蜜。蜂蜜專家們分析說，椴樹蜜色澤晶瑩，醇厚甘甜，比一般蜂蜜含有更多的葡萄糖、果糖、維生素、氨基酸、激素、酶及酯類，具有補血、潤肺、止咳消渴、促進細胞再生，增加食欲和止痛等多種療效，是蜂蜜中最難得的佳品?？蛇@樣的佳品，世上能有多少呢？

想起20多年前，我飄蕩到古都洛陽，在洛陽外貿(mào)公司的中藥材進出口部做業(yè)務員。公司每年都從陜西和豫西南的大山里收購椴樹花，然后出口到日本、韓國和東南亞地區(qū)，據(jù)說那里的有錢人尤其是有錢的華人，對椴樹花沏茶情有獨鐘，說可以清肝明目，養(yǎng)陰醒神。我曾隨公司學中醫(yī)中藥的李師傅，到陜西的洛南和河南盧氏縣的山區(qū)采購椴樹花，成噸成車地運回洛陽公司的倉庫里，再重新分揀包裝后運到天津、廣州等口岸，裝船出口到東南亞國家和地區(qū)。聽地方藥材收購站的人說，山民們有急功近利的，用鋸子斧頭把碗盆粗十幾米高的椴樹攔腰放倒，僅僅為的是省些采花的力氣，或是搶先別人多采幾斤椴樹花，不惜毀林。我聞說，不顧李師傅勸阻，攀登到大山里看，真的看到一些參天大椴樹倒在森林里，那光潔筆直的樹干，枝繁葉茂的樹冠，像極了犧牲壯士的悲壯軀體。任我怎么勸解，粗狂的山民也少有理會的，甚至有不耐煩的漢子揮著斧頭說，誰叫這椴樹花能賣錢哩！我說，你們這樣把樹砍了，明年去哪里采花？山民說，那是明年的事，誰管恁遠哩！古語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些挺拔的山中秀木，摧毀它們的不是風，是山民的貧窮和愚昧，麻木和短視，也是我們這些采購商的自私與貪婪，有錢人的無辜與虛妄……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對自己說，以后有條件了，一定要種樹，要多多的種樹，不管是為了補償靈魂的虧欠，還是為了生存的寬裕，抑或為了綠色生態(tài)和自然。就如這從采種育苗到開花結果的椴樹，也要七八年的光景，但一聞到這沁人肺腑的清香，還有什么辛勞怨悔的呢？

我忍不住把花圃里的椴樹花和采花的蜜蜂，拍了照發(fā)到微信里。不料有一位久違了的朋友看了我的感嘆，幽幽地說：“你心疼那些花兒，可誰心疼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