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朝陽
密密麻麻的公交時刻表;各式各樣的鍋碗瓢盆刀;隨意打開一份報紙,滿眼大大小小的數(shù)據(jù)圖例;站在超市里,貨架上的商品都披著專業(yè)機構(gòu)測評分數(shù),一身硬氣……剛來德國時,處處彰顯的嚴謹、量化思維,仿佛一座巨大的鑲著金邊的玻璃展柜,讓我驚嘆不已。如今在德留學逾三年,對這里的一切漸漸習以為常,通過身邊的一些德國人,我對德意志民族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法學生室友
“中國沒有所謂‘零樓的,負一層上面就是地上一層了?!?/p>
“那零不就沒有了,‘負一和‘一之間怎么能沒有‘零呢!”
這是我和室友G的一段經(jīng)典對話。
G室友來自德國斯圖加特市一一奔馳、保時捷和博世的故鄉(xiāng),就讀法學專業(yè)。在環(huán)境的熏陶下,時年21歲的他用“嚴謹”打開了我了解德國人的第一扇窗。
初來乍到,常常遇到生詞。當我向他請教一些日常流行語的用法時,他會相當精準地給出一串字典式的定義,讓我恨不得拿小筆記記下來。比如“geil”這個詞,大概相當于漢語中的“棒”或者已故流行語“給力”,國年輕人使用這個詞的頻率相當高。
靠著語境,我已經(jīng)理解得八九不離十了,但是秉承著精益求精的精神,我還是向G室友討教了。他先用書面語解釋了一番,大抵意思如下:“本詞屬于流行俚語,用于表達驚嘆、贊美,形容非常好,或者說某一事物很高程度地符合說話人的心意:還有一個意思,便是形容人性感,外表有吸引力,然多為貶義。”
我還在充滿欽佩地咀嚼這長長的定義,那邊的G并未罷休。作為熟讀無數(shù)法律條文,背誦一字不許偏差的學霸,他又上網(wǎng)搜索了這個詞的詞典解釋,了解到這個詞在植物學中還有“生長繁茂”,甚至“施肥過度”之義。于是“geil”這個詞,我是再也不會忘記了。
G室友的另一次表現(xiàn),也讓我印象深刻。那次我買了張海報往墻上貼,貼完后不能確定是不是方正的。正好他從門外經(jīng)過,我便喊他進來幫我看看。他進屋了,步子時遠時近,一番打量,卻始終默不作聲。一個轉(zhuǎn)身,他回屋抄了把卷尺,我頓時心里一沉,默念一句“geil”!
待他量完海報邊與房梁、墻邊的距離,獲得鐵一般的數(shù)據(jù)后,才輕吐一句:“你看,歪了?!庇谑呛跻煌ㄕ{(diào)整,總算掛得主觀和客觀意義上都正了。
然而誰知夜里海報竟轟然掉下,那一刻驚醒的我心里又一沉。第二天,我正打算就著墻上的鉛筆記號張貼,他又來了,告訴我這種膠帶貼不住,他有專門的墻面貼。仿佛哆啦A夢般,他回屋拿來了專業(yè)的墻面貼以及一個電子秤。是的,膠帶每只承重200克,他必須測量海報的重量并結(jié)合墻面的光滑程度以確定需要幾個墻面貼。結(jié)果就是,到現(xiàn)在這張海報還在墻上貼得穩(wěn)穩(wěn)正正的。
S君的“面包小作坊”
看到上面,諸君或許會想,這不過是個極端案例。那么接下來我要介紹一下另一位室友一來自漢堡的S。S室友家境優(yōu)渥,一直崇尚綠色健康的生活。和G君一起,他們倆“經(jīng)營”著一家不對外開放、唯一顧客就是老板的“無證面包小作坊”。
德國人愛吃面包是出了名的,面包對于他們就像意面之于意大利人、法棍之于法國人、湯之于廣東人一樣。對于如此重要的主食,崇尚有機健康的S君某日心生一計: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而且他要烤的不是普通面包,而是無面粉、無泡打粉、無添加、百分百全谷物有機面包。連酵母也要自己在冰箱養(yǎng),于是我們的廚房里從此住進了一個新寵物:天然酵母。
小作坊每周按需開爐兩到三次。從第一次烤制以來,S君始終堅持在一個本子上記錄烤制數(shù)據(jù)和成果,包括各種谷物的用量,研磨精細度,發(fā)酵時間,烤箱溫度,烤制時長以及成品的具體顏色、口感、濕潤度等等,不厭其煩,頗有做大做強的架勢。
這一番動靜引來了G君。他對面包外形頗為講究,所以實驗報告上從此多了新的一欄:平整度。這兩位都不是理工科學生,卻著實把我們的廚房變成了實驗室。終于,一次次的嘗試、失敗和改進后,他們成功研發(fā)出了完美的“三無面包”。
曾經(jīng)有一次,他們比例計算失誤,面包發(fā)硬掉屑,我“被迫”品嘗失敗的苦果。我問了句:“你們倆為什么不買臺全自動面包機?”“那就不好玩了呀!”兩人異口同聲道。
好玩,大概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很難將這個詞與“嚴謹”聯(lián)系在一起。然而在這德國哥倆的眼中,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追求細節(jié)竟是一樁充滿樂趣的事情。很難說是嚴謹?shù)牡聡吮粭l條框框所禁錮鉗制,還是他們在掌控著細節(jié),感受“萬事到位”的快意。至少這件事上,嚴謹帶來的掌控感賦予了他們無限樂趣。
好友T與蔥油拌面
好友T是個愛做菜的德國施瓦本女孩,遇到我這個中華料理小當家,自是常常切磋。
有一回我給她做了蔥油拌面。做過這道菜的人都知道,它的配料非常簡單:細面、鮮蔥、白糖、生抽、老抽,當然還有大量的油。當一個德國人想要復刻一道只吃過一次的中國菜時,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呢?面對眼前的幾個“少許”“適量”字眼兒,我知道,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大概會常常吃到蔥油拌面了。
果然,我先是陪她去亞洲超市買了生抽、老抽,她詳細地詢問了兩者的用途輿區(qū)別,又記錄下各種配料的配比以及蔥段炸制的時間。那段日子,我一次次幫她嘗味、看顏色,到后來我都快忘了正宗的蔥油拌面是什么味道了。一個月過去,我被認真好學的T喂胖了三斤。
當然,T也并不總是那么“軸”。當她自己做樸實的施瓦本家常菜時,也總是憑感覺放佐料,只有當我們一起做中國菜時,她才會問“豆腐要切多大,兩厘米還是三厘米”或者“要放幾湯匙醬油”之類的問題。大概對于前者,她有足夠的記憶儲備以供調(diào)用,而做中國菜時,她的那份認真和執(zhí)著更多是對菜品和我的雙重尊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