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鄉(xiāng)下沒有冰箱,為了能盡可能吃得新鮮,又不顯得匆忙,臘月二十七八是殺年豬的集中日子。母親每年都要捉幾頭仔豬喂養(yǎng),一日三餐,米糠、飯湯、紅薯藤、南瓜、野菜拌著喂,不用喂飼料,一年下來,幾頭豬照樣長得膘肥體壯。其中最肥的一頭通常作為年豬留下來,其他的都賣給收豬的販子。一頭年豬,少說也有三百來斤,自家過年吃是吃不了那么多的。我們那兒的風俗是三五家關(guān)系較好的人分著吃,既熱鬧,又不浪費。
娶親嫁女也多集中在臘月底這幾天,屠夫在年終的時候最是忙碌。因此,要殺年豬得在一月之前早早約好。村里只有兩個屠夫,一個是馮屠夫,清瘦個高,白凈,看起來簡直是從泛黃書頁里走下來的白面書生,可他偏偏是十里八鄉(xiāng)最有名的“一刀封喉”。另一個是張屠夫,他滿面絡(luò)腮胡子,眼睛有一只是白眼仁,據(jù)說是小時候患眼疾沒治好落下的,一臉兇相,大家叫他 “毛鬼屠夫”。
這一天,我們家請來殺年豬的是馮屠夫,時間定在凌晨五點。母親半夜就起來,大塊的劈柴架進了灶塘,把火燒得旺旺的,只一刻鐘就把一大鍋水燒得翻騰滾沸,灶屋里熱氣彌漫。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夾雜著雪珠,冷得緊,母親又生起一盆炭火。
幫忙捉豬的也陸續(xù)到來,都是有氣力的精壯漢子。捉豬可不能掉以輕心,鄉(xiāng)下養(yǎng)的豬不像現(xiàn)在養(yǎng)豬場里的豬,在狹窄的鐵籠子里呆多了不愛動、不會跑的,它們大半時間放養(yǎng),成天滿村東跑西竄,撒野慣了,要捉住它得費一番功夫。
大家抽著煙,圍著火盆烤火,院外狗吠聲突然連成一片,一陣“踢踏踢踏”的雨靴聲響過,馮屠夫帶著滿身寒氣進了院子,把腰形屠籃擱下,里面是各種寒光閃閃的屠具。打過招呼,問聲水燒開了沒,人到齊了沒,聽到都準備好了,說那就動手。
待母親點燃幾根香插在地下,放過一串爆竹,算是敬過神靈。只見馮屠夫一手把定豬頭,一手緊握一尺來長霜雪般閃亮的屠刀,說時遲,那時快,屠刀從豬喉下斜插進去,只一剜一轉(zhuǎn),一股帶著熱氣的豬血瞬間便噴濺而出,汩汩跌落到大木盆。豬拖著長長的尾音嘹亮地嚎叫過兩聲,再哼了幾下,就不動彈了。接了滿滿一大盆豬血,母親倒入半小包鹽巴,筷子劃勻,很快一盆豬血就凝固了。
來分豬肉的其他幾家也陸續(xù)到來,父親給他們遞過煙,大家圍在門板旁看馮屠夫分割豬肉,挑選自己中意的部位。馮屠夫殺了多年的年豬,對大家的喜好早已輕車熟路,分割好后自然落得皆大歡喜。那時殺年豬還沒有工錢一說,母親把四五斤一提肉讓馮屠夫提上,他沒有推辭。馮屠夫收拾好家伙,提起屠籃,一陣“踢踏踢踏”的雨靴聲過后,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