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兩宋是繼唐代之后的制琴盛期,尋藏和制斫好琴成為朝野一時風氣。宋徽宗曾在他的宣和殿專門設了一個“萬琴堂”,用來收藏天下名琴。
中國傳統(tǒng)水墨里,如有仕女或高士撫琴的場景,題寫多半是“松溪”、“臨流”、“柳下”、“竹禪”、“蕉蔭”,無不清淡閑散。南宋畫家夏圭有一幅《臨流撫琴圖》,枯松之下,高士白袍簡服,抱琴臨水席坐,寫盡了遼闊平遠的古琴意境。
作為樂器和文物,琴歷來受文人雅士偏愛,“蓄琴”也是一種自古便有的舊好,魏晉名士嵇康鬻房得琴,明末大琴家徐上灜為求一具名琴不惜敗家,都是美談?,F(xiàn)在的標準,古琴收藏的斷代下限設在清末,之后的就算今琴了。以目前公共收藏的記錄,全國各大博物館的古琴收藏總量不過百余,其中唐宋名器僅二十幾具。唐琴至今已經(jīng)罕見,如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名器“九霄環(huán)佩”和“大圣遺音”。鑒藏家王世襄先生也曾提到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的“枯木龍吟”琴,本是古琴家汪孟舒先生舊藏,“文革”中他怕紅衛(wèi)兵來家中打砸,將琴送音研所收藏,為中國藝術研究院最珍貴的唐琴之一。而在藝術品市場上,有口碑的古琴拍賣也僅三兩次而已:2003年7月,中國嘉德公司拿出一具“九霄環(huán)佩”伏羲氏琴,這是唐代古琴在國內(nèi)藝術品市場上首次出現(xiàn),當時以346.5萬元成交。4個月后,王世襄收藏的唐代“大圣遺音”伏羲式琴,以891萬元居上,創(chuàng)造中國古琴拍賣世界紀錄。2004年,北京榮寶拍賣公司以385萬元拍賣了一具宋元琴“龍吟虎嘯”,北京故宮古琴專家斷為元書法大家趙孟頫所藏。最近一次是2009年11月在嘉德秋季拍賣中,明代“月露知音”琴創(chuàng)下2184萬元的新成交紀錄。
2009年12月,出自名家的3具唐、宋、元古琴——“太古遺音”、“龍升雨降”、“元代朱致遠百衲琴”,又為古琴收藏界添了新的話題。3具琴,都是近現(xiàn)代著名琴家、“簫聲琴韻室”主人吳景略的舊藏。在古琴界,吳景略(1907~1987)被稱為“虞山吳派”,生前曾任北京古琴研究會會長。他以一代宗師的地位,開創(chuàng)中央音樂學院的古琴專業(yè),先后發(fā)掘整理了《廣陵散》、《胡笳十八拍》、《陽春》、《白雪》、《高山》、《流水》、《雉朝飛》、《墨子悲絲》等近40首古代琴曲。在鑒定、修復古琴方面,吳景略也被琴家推崇,中央音樂學院的古琴收藏和他淵源頗深。
吳景略舊藏的“太古遺音”琴被斷為晚唐北宋時期,桐木胎,黑漆朱髹,雖存世千年仍品相完好。該琴通體可見斷紋,龍鱗、龜坼、流水、蛇蚹錯雜相間。據(jù)專家介紹,通常情況下,斷紋是鑒別古琴年代的重要依據(jù)。年久會讓琴體漆灰產(chǎn)生各種細微的自然裂紋,稱為“斷紋”,年代愈長,斷紋也就愈多愈復雜,它們與琴體渾然一氣,使古琴顯現(xiàn)出一種高貴典雅和古樸生動的氣質(zhì)。斷紋形態(tài)很多,比如蛇腹、蛇蚹、流水、梅花、牛毛、龜坼、龍鱗、冰裂等。有一種傳統(tǒng)說法,認為琴身經(jīng)百年以上才有天然斷紋,梅花和牛毛斷紋則非千年不能起。
琴是文人之器,所以它與其他文玩一樣,琴腹款識、琴背銘文都是品鑒的重要內(nèi)容。在“太古遺音”的琴體上,所鐫“太古遺音”4字因為年久侵蝕,只有“音”字下半部的“日”還清晰可見。龍池兩側(cè)鐫有行草:“佩劍沖金聊暫據(jù),匣琴流水自須彈?!毕路绞撬未韺W大儒朱熹手書的詩句:“養(yǎng)君中和之正性,禁爾忿欲之邪心。乾坤無言物有則,我獨與子鉤其深。”琴身上還留有元代大收藏家鮮于樞的一方“玉振”印,寓意“金聲玉振”。據(jù)匡時拍賣公司總經(jīng)理董國強告訴本刊,吳景略得到這具古琴是在50年代初期,他在上海聽人說起此琴下落,當晚就趕到蘇州,出重金購藏。吳景略把琴音看得最重,就像楊時百先生所論:“嘗論古琴以聲音為第一,木質(zhì)次之,斷紋又次之,題識更次之?!贝饲僖糍|(zhì)高古松透,輕輕觸按即得正聲,被譽為琴音中之最佳“老生”。吳景略生前錄制全套唱片《吳景略古琴藝術》的時候,多首曲目都是用這具“太古遺音”撫奏的。
另一具“龍升雨降”琴,是宋琴的代表。它通體黑漆,有蛇腹斷紋,扁而寬的形制則是從宋代才開始有的改變。兩宋是繼唐代之后的制琴盛期,尋藏和制斫好琴成為朝野一時風氣。宋徽宗曾在他的宣和殿專門設了一個“萬琴堂”,用來收藏天下名琴。這種宮廷藏琴的風氣一直沿襲到清,像乾隆皇帝也熱衷于名琴收藏,他曾請侍臣梁詩正、唐侃將宮中所藏歷代古琴斷代品評,分等編號。在嘉德拍賣的那具“月露知音”琴的琴盒上,就留存有“頭等十六號”字樣,被推斷為當年宮中的乾隆御藏。吳景略收藏的這具宋琴,篆書名款“龍升雨降”古意盎然,頗具道家氣味,也有專家推測它可能是徽宗“萬琴堂”的藏物,但還沒有更多的實據(jù)可以證實。此琴以桐木和梓木合制,發(fā)音內(nèi)斂而蒼潤,曾多次隨吳景略先生參加重大琴事,是古琴界熟悉的一具名琴。
“元代朱致遠百衲琴”的斷紋形態(tài),又和前兩具有所不同,在細密的流水斷紋之間,透出百衲拼合的紋樣,即琴界所說的“百衲透面”。這種樣式由唐人李勉創(chuàng)制。李勉是鄭王李元懿的曾孫,在朝任工部尚書多年,《琴書大全》專有一節(jié)記載此人,形容他“沉雅清峻”,好屬詩,妙音律,能自制琴,又有巧思。他斫制的琴,天下人都以為寶物。李勉制琴不用整木,而是將小塊優(yōu)質(zhì)桐木精心拼接,看起來像僧人的百衲衣,由此得名“百衲琴”。因為這項技藝艱深,后世琴界便有人偷工,以整板為底,再在上面拼粘散木,也自稱“百衲”,但珍罕程度無法和真的百衲琴相比。吳景略先生收藏的這具琴,落款“赤城朱致遠重修”。朱致遠是元代制琴名家,時人評價他的琴“價比金玉”。吳景略先生得此琴后曾說:“朱致遠真百衲也?!?/p>
古人講究琴有士子文人之象,“琴面上圓象天,琴底下平如地,琴身直立如人”。從唐代以后,古琴樣式開始繁多,比較常見的有伏羲、神農(nóng)、仲尼、連珠、蕉葉等,它們的主要區(qū)別就在于頸與腰部內(nèi)收的弧度和方式。從宋人田芝翁著述的《太古遺音》里面,可以找到這些琴形的圖示,唯獨缺了對蕉葉琴的記載,所以后人推測,蕉葉琴是宋代之后才創(chuàng)的形制。吳景略先生的3具藏琴都是仲尼式。在傳世古琴中,這是比較多見的一種,通常含蓄大方少修飾,在琴家眼中它頗具儒者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