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芬
浮石村對岸是上塘鎮(zhèn),五十年代初設縣于此。甄誠雖為浮石村民兵隊長,文化水平也不高,只讀過三個月的私塾,但本質好,耿直誠實,不存私心,上塘縣城的各級領導同志幾乎都認識他。兩年后,甄誠被提升為村支部書記。農村體制由合作社跨入人民公社,社員下地實行了工分制。甄誠在村中干的公事多,不愿把公家事記作工分,所以整年累計的工分數(shù)比一般整勞力少,家庭生活也比一般群眾貧困。王氏除包攬家務外,還下地掙工分來維持家庭生活。這年甄儀恰是九歲,該上學了,但買不起書包,好在村中設有小學,甄儀上學時,書本可在手中拿,鉛筆可在兜中插著。過了一年,甄菁也該上學了。甄菁看到別的男同學個個挎著藍底紅五星的書包上學,便吵著向母親要。王氏無法,咬咬牙到上塘集上布店中扯了尺半闊料的紫紅布來,左量右量地做了兩個書包,又在每個書包上用黃線繡成一個端端正正的五角星,叫甄儀、甄菁挎上去上學。甄儀自然滿意,甄菁卻吵著要藍底紅五星書包,說紫紅書包是女孩子挎的,男孩子挎上會被同學瞧不起。王氏只得哄著兒子說:“我們的五角星是繡出來的,這就比人家的書包強百倍了?!边@樣對兒子解釋了幾天,甄菁終于肯挎紫紅書包上學了。
菁兒上學那年,正巧趕上村中辦食堂。有的農民不習慣吃大鍋飯,照樣在家中開灶。上頭來了工作組,見哪戶人家煙囪冒煙,便到哪家阻止。王氏對甄誠說:“吃大鍋飯能吃牢嗎?”甄誠心情沉重地答:“這是上頭的規(guī)定,不辦行嗎?”剛辦食堂時,群眾中流傳著“放開肚皮來吃飯”的口頭禪,大伙兒也確實有的吃。怎奈當年夏天,老天爺接連兩個月不下雨,秋收收成減半,食堂開始實行發(fā)飯票:成年人一日十兩,兒童一日六兩。菁兒開始嚷嚷“吃不飽”,王氏沒好氣地對兒子說:“你拿自己的份兒去吃,算不定會吃飽了!”菁兒便從母親那兒分到了一日六兩的飯票,吃了幾日,又嚷嚷“我餓死了!”王氏只得按一日十兩的飯票數(shù)分給他。菁兒看著大人們省出飯票給他吃,自己再挨餓也不再嚷嚷了,盡管肚子里未到開飯時照常唱《空城計》。其實這些飯票應叫番薯票,盛的乃是計量的番薯飯、番薯粥,人們長期食用便會愈覺得易餓。這時村人們議論最多的話題是吃飯的事,村中吃飯狀元也應時而生:矮子伍一頓吃了十斤番薯粥;瘦頸六與人打賭,白白地吃下了人家的八斤番薯飯,結果撐破了胃,被村人抬到上塘醫(yī)院做手術去了。
到了第二年初春,農民們已嘗夠了饑餓的滋味,春耕也來得特別地早,插下的早稻長勢挺不錯。誰料稻子剛放花時,一陣臺風過后,長桿兒稻全都被刮倒在田里,農民們只能收得二成。他們餓著肚子,以倔強的心力在地里又插下了寄托無限希望的晚稻。老天爺竟忍心一連三個月不下雨。農民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搬出水車,拉上楠江水來保稻。江水因大旱而變咸,稻子一經(jīng)浸泡,光抽秕穗不孕谷。好在山上還有因干旱而長不大的番薯蛋,農民們全憑著它來充饑。這時楠江對岸的浦上村中已出現(xiàn)了老年人腿脖小腫脹的病癥,該村組織了由青年人組成的“取經(jīng)隊”,到浮石村取農業(yè)生產之經(jīng)。他們在浮石村沿江的正在抽苗的菜頭田里轉悠了一圈,在幾個田里插上幾面寫有“躍進田”“衛(wèi)星田”字樣的旗幟后,便找到甄誠,要求支援他們村子的糧食。甄誠對他們說:“說我們村是‘躍進了,放了‘衛(wèi)星了,可實在是不敢當?shù)?,只不過是地里荒了還有山上的這一有利地境。雖然我們村現(xiàn)在在挨餓,但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兄弟村餓死人?!苯Y果支援了浦上村十來擔番薯。
好在菜頭苗耐咸水性能強,竟然在大荒之年放了顆“衛(wèi)星”,在浮石村的沿江田中蓬蓬勃勃地瘋長。番薯吃光了,村民們用菜頭、菜頭英充饑。雖然村中老年人不少得了腿脖小浮腫痛,但是,畢竟生命保住了。
一九六一年深秋的一個傍晚,甄誠剛從鎮(zhèn)里召開的貫徹中央頒布的《農業(yè)綱要六十條》會議回來,走在回家的路上。這次會議的主要精神是:食堂解散;這次災荒是全國性的,還要依靠廣大群眾自力更生,渡過難關,搞好生產。甄誠聽了會議的精神,心里豁然開朗了。他看著路旁田里剛破土的麥苗,眉頭間不禁皺起了深深的兩個結。村中災情依然嚴重:一些老年人餓得出現(xiàn)了水腫??;有些村民已經(jīng)頂不住了。前天晚上,堂弟甄羔對他說:“誠哥!我不能眼看著孩子們活活地挨餓,想到外頭找工去!”第二天便丟下老婆和一大幫孩子,出走得不知去向;昨天,父母已亡的堂侄甄西對他說:“阿誠叔,我要到外面發(fā)財去,混個模樣兒再回來!”今早便丟下了弟妹甄冰、甄升,也不知他到哪里去,要謀哪種營生呢。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到了家中,見妻子王氏正在床前油燈下納鞋底,大女兒甄儀在旁看書,其余的孩子們都早早地睡去了,便問:“都吃過了?”王氏答:“吃過了。”甄儀笑著問父親:“爸爸在會議上吃的什么?帶什么好東西給我們吃?”甄誠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對甄儀說:“中午在鎮(zhèn)食堂吃白米粥,每人分得一袋魚片當菜,晚飯照舊?!闭f完,從衣兜中掏出一個火柴盒般大小的塑料袋來。在燈光的照映下,袋中的幾條小魚片發(fā)著黃光。王氏看了,眼睛中涌出淚水來,對甄誠說:“今天中午我看孩子們餓得慌,就把家里僅有的半斤米熬成粥,剛剛熬好,孩子他姨夫來了,便給他吃了,我只好燒菜頭給孩子們吃,菁兒見后,倒在地上大哭。他姨夫臨走時說要孩子們都到他家去過一段時間。他走后,我把菁兒打了一頓。菁兒中飯也沒吃,下午放學后,就倒在床上睡去了。”甄誠聽罷,趕忙從塑料小袋中抽出一根魚片來,喚著菁兒的名字,往他的嘴里塞,菁兒正昏昏沉沉地睡著,翻了一下身,嘴中不知咕嚕了句什么,又睡去了。甄誠把一根魚片給甄儀,甄儀說:“我不餓?!蓖跏险f:“放著罷,等明天他們弟妹們分了吃?!闭缯\這才說:“難關會過去的,過幾天政府要撥賑濟糧了。毛主席今年到安徽地方的老百姓茅草房中調查了好久,看到老百姓吃不飽,便說食堂不辦了,還制訂了《農業(yè)綱要六十條》,明天我便召開黨支部會議,傳達這次在鎮(zhèn)里召開的會議精神,后天晚上召開村民大會。大后天我到山里人家去借一些番薯絲來。孩子餓了,光吃菜頭確不濟事,更不能打他。讀書人也是個整勞力?!蓖跏下犃?,揩了兩腮的眼淚,露出笑容問:“毛主席他老人家也知道咱們老百姓在挨餓?”甄誠說:“他怎不知道?急得拒絕吃紅燒肉呢!但是這饑餓的攤子太大了,是全國性的災荒造成的。短時間也扭轉不了,得一步一步來,所以他老人家便制訂了《農業(yè)綱要六十條》這一法寶,這一法寶可會解決全國的吃飯問題呢!”王氏聽了,說:“毛主席確實最相信窮人,是個好人。沒有他老人家,像咱們這樣的人家,世代都是老實的種田人,可別想翻身?!闭鐑x對父親說:“爸爸快講一講法寶給我聽?!蓖跏险f:“既然有六十條,那內容一定很多,你爸爸累了,后天晚上咱們娘兒倆到社員大會上聽去。”甄誠則笑著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儀兒是有這么個福分的。”便從衣兜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來,遞給甄儀,說:“你念給爸爸再聽一番,聽熟了,才好向大家講呢!”
第二天早上,甄菁被前園里嘈雜的人聲吵醒,發(fā)現(xiàn)枕邊放著一塊魚片,吃了。穿上衣服,到鍋里撈了碗菜頭片來吃。走到前園,見村民們從前屋的南什店前排成兩隊,一直排到大宅院的正堂。原來今天正值星期日,南什店有單角餅賣。買到餅的人臉上露出笑容,沒有買到的嫌店主動作太慢。父母都下地去了,姐姐甄儀也到山上砍柴去了。家里又缺錢,自然甄菁家無人排隊買餅。甄菁看見弟弟甄茗像大人似的把雙手交在背后,慢慢地拖著腳在園子中踱著,像是在湊熱鬧的樣子,一臉平和的表情。突然他站住,張開雙腳,躬下身子,嘔吐起來,吐出了一攤黃水。旁邊排隊的一老農見了叫道:“哪家的孩子?餓煞了!”這一叫,倒驚動了爭先恐后買餅的人們,都扭過頭來看甄茗,但是誰都沒挪過步來扶他,以免耽誤了買餅。甄菁看弟弟餓成這個樣子,不知所措。這時,和他同一生產隊的放牛娃甄江走到他的面前,輕聲說:“想不想吃甜瓜?”甄菁問:“哪兒有?”甄江表情嚴肅地告知甄菁:自己放牛時,發(fā)現(xiàn)與本村相鄰的浦下村田中,有一片瓜園,長著又大又白的甜瓜,不妨去摘幾個來充饑。甄菁問:“偷人家的東西,被逮住咋辦?”甄江笑答:“偷瓜不算賊!摘個瓜吃沒關系。”甄菁聽罷,把嗓門兒咽了一下,看剛才弟弟餓成這個樣子,終于動心了。這時天上響起了沉悶的雷聲,甄菁問甄江:“要下雨了,怎么辦?”甄江說“下雨最好,瓜園里沒人守?!边@時前屋南什店里的單角餅已賣光,沒買到餅的人們說些怨聲怨氣的話,漸漸地散了,天上也不緊不慢地下起橫斜的雨絲來。該是燒午飯的時候了,父母、姐姐都還沒回家,弟弟甄茗大概是受著饑餓的煎熬,不聲不響地踱到房中躺在床上,在等待父母回家呢!甄菁咬了一下牙,跟著甄江出發(fā)了。
雨漸漸地大起來,甄菁跟著甄江走在田野間泥濘的小路上。走了一段路,甄江說:“瓜園就在前面絡麻田中,我們鉆絡麻叢過去?!眱扇吮阖堉?,盡量不使絡麻葉上的雨珠滴落在頭頸下。走過了一段絡麻叢,一片蔓葉已呈微黃的甜瓜田呈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謶帧⒑闷娴男睦碓谡巛夹闹绣e雜交織。甄江倒顯得很自在,他叫甄菁蹲在絡麻田中埋伏著,自己首先觀察四周的動靜:除了斜雨襲動絡麻,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外,無甚異常。他便若無其事地走到瓜田中,隨手摘了兩個被風掀開葉子而露出的甜瓜,又用手勢招了一下甄菁。甄菁慌忙跑到瓜田里,也摘了三個不大不小的甜瓜。他把兩個濕漉漉的甜瓜急忙藏到衣袋里,一個拿在手中。兩人剛欲拔腿離去,突然聽到對面的絡麻田中一聲大吼,呼嚕嚕沖出兩個舉著黑糊糊長條家伙的大漢來。甄江叫一聲“快跑!”甄菁吃驚不小,心想壞事了,便跳出瓜園,朝自己村莊方向的絡麻田中逃跑。絡麻快到收獲期,長得有丈余高,正好掩身。甄菁人小,順著絡麻溝急逃,唯恐大漢們手中黑糊糊的家伙降臨頭頂。跑了一段路,才發(fā)現(xiàn)甄江不知去向,看前面是一片早麥田,怕在麥田中逃跑被人發(fā)現(xiàn),便拐上麥田旁的山路,才松了一口氣。這時雨下得越來越大,他看見山路旁有一涼亭,便跑到亭中避雨。剛到亭前,見甄江像落水雞似的佝僂著身子在亭中等他。兩人相視,不禁發(fā)出僥幸的笑。甄江見甄菁嘴唇發(fā)紫,便從亭邊農人的稻秸堆中抽出兩髻稻秸來,遞給甄菁一髻,叫他披上,說既可遮雨又可御寒。自己也披上了一髻。甄菁披上稻秸,覺得暖暖的,很溫和。才覺衣袋中的兩個甜瓜礙事,把手中的甜瓜一起放在亭檻上,甄江見了,說:“還不把這幾個瓜吃掉!你不餓?”甄菁這才覺得肚子確實餓了,便把其中較小的一個囫圇下肚。問甄江:“你的瓜呢?”甄江笑答:“早給阿餓兒伯伯當點心了!”說完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甄菁便遞給甄江一個,甄江不要。甄菁說:“那我把這兩個瓜帶回家給弟弟吃?!闭缃牶笳溃骸拔抑慌履莾蓚€浦下人追來,捉賊捉贓呢!”甄菁聽后臉露懼色,正在躊躇間,亭外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甄江示意甄菁趕快把那兩瓜藏匿起來,甄菁急忙掀下身上的稻秸,把兩瓜掩住。這時從亭外走進兩個披蓑衣的彪形大漢,手中各捏著根又粗又長的連皮硬柴棒,其中一個聲音沉穩(wěn)地問甄江:“小孩!你看見兩人從這條路上走過么?”甄江答道:“有兩個,從這條路上跑到那邊去了!”并指了指浮石村方向。兩漢子聽了,也不被甄江的話所動,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甄菁身邊的稻秸看。甄江見勢頭不妙,對著甄菁說:“回家啰!”甄菁舍不得丟下兩個瓜,欲要把稻秸連根捧起,怎奈秸舉瓜落。這時其中一個漢子吼一聲“別走!”伸出手來,像拎小雞似的拎住甄菁。甄江慌忙乘機溜走。
甄菁被兩大漢抓到浦下村的曬谷場。這時,雨已停了,天際露出幾縷陽光,曬谷場里圍上了許多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人說:“怕是這孩子餓極了,摘個甜瓜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這時,一位四十來歲的婦人嚷道:“這不是浮石村甄誠的兒子嗎?看他凍的!”說完,忙到家里拿了件粗布衣叫甄菁換上。甄菁這時又冷又餓,渾身像篩糠似的。脫下濕上衣,換上了粗布衣,又把濕上衣捏在手中。人群中又有人發(fā)話了:“看這孩子怪老練的,準是偷慣了!”甄菁聽罷,悔恨交加,覺得自己恰似一只被人關在籠中的野兔子,受著羞辱和玩弄。那送粗布衣來的婦人又嚷起來:“摘個瓜又有什么呀?趕快把這孩子放了!鄰村之間,閉眼不見開眼見,何苦呢!”一個男子搭腔道:“大嫂子,你的話說得輕巧!分明是偏著娘家在講話嘛!我村田里的甜瓜給浮石人偷走了不少,甄誠當書記就有權叫兒子來偷了?我看哪,這一田的甜瓜正好叫甄誠賠!”大概這說話的是位權威人士,那位送粗布衫來的大嫂再也沒搭腔。這樣折騰了約摸個把鐘頭,幾個漢子站在曬谷場邊比劃了一陣子,接著由兩個漢子押著甄菁回村。甄菁認得其中一個長著大胡子的漢子,是拎他到這里來的,另一個較年輕的則不認識。甄菁想脫掉粗布衣還給那大嫂,但又不敢,怕又引起人們的羞辱。那大嫂像猜透了他的心思,遠遠地嚷道:“先把這衣服穿回家去,看他們能把你怎么樣!”
兩個漢子不緊不慢地跟著甄菁,到了他家,已是太陽西斜時分。兄弟姐妹們看兩個陌生人跟著甄菁到家,都驚愕地張大了嘴。大胡子問甄儀:“你爸呢?”甄儀答:“不知道,許是下地去了?!贝蠛尤碌溃骸澳阈值芡盗宋掖宓奶鸸稀0涯惆纸衼?,我這里有話與他說。”甄儀聽后,徑直朝花田跑,看父母正在鋤早麥苗,便輕聲告知父母家中發(fā)生的事。甄誠頓時皺起了眉結,嘆了一口氣。王氏則沉思稍許,對丈夫說:“這點小孩家事,你不用去了,我去張羅一下。”在旁鋤麥苗的同隊社員甄恩伯問:“出了什么事?”王氏笑答道:“家中來了客人?!北憧噶虽z頭,同甄儀一起回家去。
甄菁聽門外母親說道:“有客人來了?”見她臉帶笑容地進來,便乘機溜出門外。起先聽那個大胡子操著大嗓門,大吵大嚷地要面見他爸,經(jīng)過他母親輕聲柔氣的一通話后,大胡子的嗓門收斂了。過了幾分鐘,那兩個莊稼漢走了。甄儀從內間走出來,見甄菁神色黯然的,說:“別害怕,沒事的!”這時甄菁聽母親喚他,便走到母親面前,聽母親說了句:“你爸很生氣!”也不再說別的,心中更加惴惴不安,便問母親:“怎么了?”王氏說:“那兩個人說要你爸到他們村賠禮道歉。你爸能去丟這個臉嗎?”甄菁聽了,越發(fā)害怕,心想這回禍可闖大了,便又問母親:“那該怎么辦?”這時王氏倒態(tài)度溫和地說:“有我呢!”甄菁聽了,才稍放心。晚上甄誠回家,甄菁見爸爸一聲不吭,也沒發(fā)怒罵他,心中便又不安起來。吃過晚飯,甄菁聽父母輕聲說了些什么,隨后見母親出門去了。父親倒分外溫和地問兄妹們吃飽了沒有。過了一會兒,王氏回家。甄菁想:大概剛才母親出外是借“賠禮”的錢去了。
第二天,王氏到上塘集上割了三斤豬肉,買了幾斤糯米回家。又把糯米浸了,在堂房石磨上細細地磨成粉,又借了快嘴婆家的松糕籠蒸了兩爿松糕,把生豬肉和松糕放在一個菜籃子里,帶上洗過的那件菁兒從浦下村穿來的粗布衣,向浦下村走去。到了浦下村,首先找到了大胡子家,把“賠禮”送去。大胡子不在家,他老婆倒在。到底大胡子老婆的手腕沒有王氏手腕強勁,王氏終于把“賠禮”留在她家,拎了空籃子,又找到送粗布衣裳給兒子穿的大嫂住處,對那位大嫂千恩萬謝。王氏回家時,那大嫂一直把她送到浦下村頭。過了幾天,大嫂回娘家探親,特地到甄誠家對王氏說:“你到浦下村賠禮后,村里的群眾都指責那兩個人不通情理,貪吃!”王氏答道:“這也不能指責他,怨只怨我沒有教好兒子?!贝笊┯终f:“聽說那個年輕的背景很硬,村里的干部才特地請他出面。”王氏聽罷,道:“菁兒干了錯事,我這里已向他們賠禮道歉了,料想人家也不再會怎么樣的?!贝笊┞犃耍B連點頭。臨走時,王氏把她送到門第頭,并約大嫂到娘家來時一定到她家玩。
甄誠在村中傳達了鎮(zhèn)上的會議精神后,第二天便從山面人那兒借來了一擔番薯干,預約來年用稻谷照數(shù)償還。又過了幾天,浮石村各戶都分到了鎮(zhèn)里撥下的救濟麥粉,村民們過冬的糧食問題基本解決。
入冬的大雪來得特大,紛紛揚揚地下了兩天兩夜,大宅院中積了三寸來厚的雪。墻壁上、屋瓦上積雪更加凝厚,一片純白,遠處的山巒是灰蒙蒙地白,老人們都說:“來年準是好年景。”
偷瓜之事已過去了數(shù)十年,但這事使甄菁永記不忘,銘記在心。因為這時父母雙親都在,在他們的呵護和引領下,使甄菁避開霜雪,迎著陽光,有如花草,葉茂根正地成長起來。
作者簡介:孫長芬,1954年8月出生,浙江省永嘉縣渭石村人。曾在當兵入役中擔任司機訓練隊教練員,分別畢業(yè)于溫州師專和浙江大學漢語言文學本科。系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學高級教師。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狼蹤蝶影》(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靜靜的箬竹江》(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短篇小說《野火春風斗爐山》(發(fā)表于《中國作家紀實》)、《返魂草》(發(fā)表于《北方文學》)、《田虎公》(發(fā)表于《章回小說》)。
(責任編輯 高升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