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亮

暴雨將至

我相信天空是另一個去處

我的祖先或多或少有人去了那里

如此廣闊的烏云在空中集結(jié)

如此眾多的祖先等待著上神批準(zhǔn)下凡的請求

晚風(fēng)掃清天地之間的障礙

我似乎看到了他們發(fā)黑的面龐

透出來一縷閃電的輝光。十萬公里

或許更遠(yuǎn)，在他們趕來前

我要將所有的窗戶推開，將所有的燈盞熄滅

可是，總有一些雨水會落在曠野

落進(jìn)江河，下落不明，總有一群可憐的祖先

會在人間失憶，將草木，野獸，石頭

認(rèn)做他們朝思夜念的子嗣

而留下來的就不多了，他們在窗口偷偷看我

開始飲泣，后來失聲痛哭

清晨書

涼薄的早晨。遠(yuǎn)山的霧還沒有褪盡

像一床柔白的棉絮蓋在山間

那些以林為家的鳥，總有一只

因為漏雨的屋巢，徹夜不寐

黑色的花盆里，幾棵斷了根的

梔子花，頂著露水，像頂著一份

心有余悸，但此刻，已然枯黃的花朵下

冒出了細(xì)小的新綠，如同翅膀一樣閃爍

昨夜，陽臺上泊進(jìn)了一些雨水

花盆邊捆縛花的繩索仍是彎曲的模樣

涼薄的早晨，好些事物還沒醒來

而兩種刑具已對我虎視眈眈多時

立夏辭

一個季節(jié)打敗了另一個季節(jié)

從此雷雨浩蕩，風(fēng)吹野蠻

一枚立字干凈利落，富有開疆拓土之神力

從此十萬噸陽光踩在頭上，天天問我服不服

還是鄉(xiāng)下世事寂靜。那里我向來用不到

狂風(fēng)，暴雨，驚雷，毒陽，這些駭人的詞

還是那里晨昏簡單，只需要母親

跟一群生銹的農(nóng)具站到一起

就是生活清澈見底的模樣

只有那里，我們可以平分夜空，蛙鳴

白日里丘陵間生生不息的蟬叫，透過伏在

瓜藤上的露水，看到一個又一個

小事物在不遠(yuǎn)處側(cè)耳傾聽

而露水在竹篾上信筆暈出墨色的花斑

如在慢時光中賜給我的一塊塊安魂的音符

雨中的廢墟

暮春的夜晚，小雨

鎮(zhèn)子的燈火像另一片璀璨的星空

冷風(fēng)過境，吹動米白色的窗簾

有一些徑直撲到臉上

這無聲的耳光，讓我保持著對夜的警惕

河岸的小江南拆除殆盡

一條河跟一群人

同時丟了那么多清澈見底的巷弄

但誰會在乎這雨中的廢墟

這亂陳在地的碎磚，碎瓦

竹籬笆，木梁，柜子和陶罐

誰都不會在乎：雨水沖刷后

緩慢流淌的黑色液體

那一座座老屋被放出來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