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永桂

內(nèi)容摘要：《山雨欲來》是劍男開始回望故鄉(xiāng)的標志性作品。劍男將詩歌作為一種自我呈現(xiàn)方式，賦予了村莊倔強的個性。村莊在長久的壓抑中不抵抗也不妥協(xié)，以一種沉默的方式保持著自己的尊嚴，等待著黎明的到來。詩歌的情感基調(diào)是平抑的，但是由于詩人將自己不對抗也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植入詩歌，使得讀者在平抑的基調(diào)中可以感受到恒在的希望。

關鍵詞：壓抑 倔強 自我呈現(xiàn)

《山雨欲來》是劍男開始將筆觸伸向故鄉(xiāng)幕阜山地區(qū)的標志性作品，他把故鄉(xiāng)當作心靈的歸所，希望從故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中得到心靈的救贖。而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幕阜山的一切養(yǎng)育了詩人的內(nèi)心情懷、思維方式甚至世界觀。在幕阜山地區(qū)，人們過得“貧窮而富足”，他們在貧窮與苦難面前倔強地堅守著。這種精神影響了詩人的處世態(tài)度，從關于劍男的訪談錄——《一個人的寫作會不斷回到故鄉(xiāng)》中我們了解到他是以沉默的方式來保持自己的尊嚴的人，他也直言自己是不對抗也不妥協(xié)的人。

《山雨欲來》中滲透著劍男的人生態(tài)度，有意為之也好，無心插柳也罷，可以說，這首詩是他的一種自我呈現(xiàn)。詩歌中的村莊在面對山雨到來前的黑暗時，表現(xiàn)出同詩人一樣的不抵抗也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村莊或者說村民在被無邊的黑暗壓迫著的時候，雖然無力抵抗，但是也沒有妥協(xié)，始終倔強地生活著，最終等來“黎明的光亮”。劍男的詩歌創(chuàng)作觀也可以對此進行印證，他認為：詩歌寫作一開始并非或并不完全是為了迎合主流價值觀，而是作者對自身的一種指認，詩歌首先跟個人密切相關，其意義首先是寫作者的自我呈現(xiàn)，而后通過對自我的呈現(xiàn)折射主流價值觀、社會背景。作者在寫作時總會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觀念注入作品中，自我呈現(xiàn)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首要目的。首先，劍男在整首詩的壓抑的基調(diào)里安放了恒在的希望，呈現(xiàn)出“面對人生慣有的灰暗，個人無力抵抗也不需要抵抗，只要不妥協(xié)就能等來光明”的態(tài)度；其次，詩人通過對被壓低的“村莊”透露出自己不抵抗也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此外，詩人在詩歌中直言“人生慣有的灰暗”而未進行抗爭，直接呈現(xiàn)出自己的態(tài)度。

一、隱藏在形式之后的自我呈現(xiàn)

《山雨欲來》這首詩在情感上是十分壓抑的。詩句整體都比較長，拖慢了朗讀的速度，情感也隨之被壓低，甚至會使朗讀者產(chǎn)生生理上的窒息感和壓抑感；在用詞上，“孤單”“卑微”“匍匐”“幽暗”“屈辱”這些詞本身就帶有消極意義，特別是“卑微”和“匍匐”兩詞，更凸顯出村莊被不斷壓低的屈辱處境。正如詩人在《四月的幕阜山》一詩中寫到的“在四月的幕阜山，高處的仍被捧在高處/低處的仍被按進深深的泥土/藍天白云不能平等匍匐大地的草木/也不能平等貧窮帶來的悲苦”，幕阜山地區(qū)的村莊一直以來都是被深深壓進泥土里的。此外，詩歌在分行方面也透露著壓抑感，以第三行為例，“那些匍匐在它腳下的村莊卑微地”極力寫村莊匍匐在山腳下的卑微狀態(tài)，使讀者感受到與村莊一樣的壓抑感，而且從語法角度講這并不是一個完整的句子，讀者需要在情感的壓抑中探尋后半句的意義指向，但是第三行戛然而止，這就使得讀者在苦苦求索中產(chǎn)生無路可出的無力感和壓抑感。

同時，在整體的壓抑之中又存在著隱隱的希望，這主要體現(xiàn)在詩歌中“光暈”“燈火”“光亮”“黎明”這一類詞語的應用上，這些詞語讓人在無邊的壓抑中感覺到未來隱隱是光明的；在音律上，第三行、第八行、第九行、第十一行押韻，“膀”“亮”“莊”“樣”為韻腳，押ang韻，在情感上是昂揚的。象征著希望的一系列詞語和昂揚韻穿插在整首詩里，在壓抑的基調(diào)中安放了恒在的希望。此外，從詩歌標題來看，“山雨欲來”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一句詩，基于先前存在的閱讀經(jīng)驗，壓抑感與緊迫感撲面而來。但是進一步思考之后又會產(chǎn)生不同的體驗，山雨過后烏云會散開，黑暗終究會被光明取代，所以在整體的壓抑中希望是恒在的。

正因為希望是恒在的，所以從第二行“天慢慢暗下來”到第八行“天慢慢升高”村莊始終卑微地匍匐在山腳下，沒有進行抵抗，但也沒有妥協(xié)，只是“點起幽暗的燈火”以一種倔強的姿態(tài)平靜地生活，光明也會再次到來。

這是整首詩中詩人的隱性的自我呈現(xiàn)，詩人將自己的態(tài)度隱藏在詩歌語言、形式及韻律所傳達出來的情感變化中。

二、寄托在物象中的自我呈現(xiàn)

詩人在整首詩中塑造了長期被壓抑無力抵抗而從未妥協(xié)的村莊形象?！皟勺街g有什么孤單地懸著”一句里“孤單地懸著”的就是村莊，“孤單”是對村莊孤零零地存在于兩山之間的狀態(tài)的描寫，村莊本身就很渺小，在兩座大山的壓迫下孤零零地生存，艱辛而又無助，“孤單”一詞更加凸顯出村莊在兩山之間生存的艱難?！皯摇辈⒉皇菍嵵付菍Υ迩f在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中之危險狀態(tài)的一種比喻，就像被懸在兩山之間隨時會掉落一樣。

基于詩歌的標題——山雨欲來，“天慢慢暗下來”是指烏云開始聚集時漸漸地遮住了陽光，使光線暗下來，同時云壓得很低，“下來”兩個字就帶著壓抑感。但是根據(jù)生活經(jīng)驗，在烏云剛剛開始聚集時，會有一些陽光從烏云的縫隙里透出來，所以會有“光暈”“輝映著它們的肩膀”，這里的“它們”指的是山。一方面，“它們”與詩歌第一行中的“兩座山”對應，都是復數(shù)的；另一方面，肩膀與山都是非?？煽康男蜗?，經(jīng)常互相指代。烏云開始聚集時大山尚有光暈輝映，而村莊匍匐在山腳下，在大山的陰影中生存，迅速地被黑暗籠蓋。兩者放在一起，更加襯托出村莊自身的卑微及其生存狀態(tài)的惡劣。詩歌前面四行通過描寫詩人在丘陵之上看到的景色，整體刻畫了卑微地匍匐在山腳下的村莊形象，營造出壓抑的氛圍。在壓抑之中，村莊“點起幽暗的燈火”，這其實是生活常態(tài)，或者說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本能反應。顯然，“幽暗的燈火”是無力與無邊的黑暗斗爭的，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妥協(xié)，燈火一直倔強地亮著似乎是在等待光明的到來?！坝陌档臒艋稹笔谴迩f整體的精神化身，既渺小又倔強，雖然無力抵抗黑暗，但沒有因此妥協(xié)，在烏云與黑暗的雙重壓迫下，始終倔強地堅持著。

詩人將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寄托在“村莊”身上，“村莊”面臨壓迫時的一切表現(xiàn)都是詩人內(nèi)心的外顯。endprint

三、詩歌語言中的直接自我呈現(xiàn)

“像黃昏的寧靜壓住的，快喘不過氣/又像早前的一陣烏云，籠住人生慣有的灰暗”兩行承接第五行后半段“生命壓得多么低”，是對被壓低的生命的直觀描述。結合生活經(jīng)驗：在鄉(xiāng)下，黃昏時分十分寧靜，更何況又是山雨欲來時；而人置身于非常安靜的環(huán)境中時，會刻意壓低自身發(fā)出的聲響，哪怕是呼吸聲，所以詩歌里寫“快喘不過氣”。這種快喘不過氣的窒息感讓人產(chǎn)生生理上的壓抑感。但縱使如此壓抑，詩人也沒有爆發(fā)，沒有發(fā)出呼喊來對抗壓抑的環(huán)境，同樣詩人沒有妥協(xié)，沒有“放棄呼吸”，保持著“快喘不過氣”的狀態(tài)一直生活著。

“人生慣有的灰暗”與詩歌最后三行的描寫相呼應。詩歌最后“這么多年，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被孤寂壓低的村莊/我第一次看見它的屈辱，在被雨水/洗刷之前有著黎明的模樣”連續(xù)出現(xiàn)了兩個“第一次”。這兩個“第一次”有其隱藏含義，即村莊一直都“被孤寂壓低”著，一直生存在屈辱之中，而詩人從故鄉(xiāng)抽身之后，有了更為開闊的視野之后才察覺到這些苦難。一直“被孤寂壓低”的村莊無力抵抗也沒有選擇抵抗，它只是不妥協(xié)，以一種倔強的沉默的方式堅持著，等來光明。同樣的，人生也慣有灰暗，就像山雨欲來時的村莊，時時被黑暗籠蓋，“但沒有了與生活較量的勇氣/這雞肋般的日子，仍然得過下去”，在無邊的黑暗面前，個體的抵抗顯得渺小而無意義，但是如果妥協(xié)就會徹底沉淪再也不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所以在人生的灰暗面前，劍男的選擇是不抵抗也不妥協(xié)，任憑風吹雨打，黑暗總會過去，山雨過后烏云會散開，黑夜過后黎明也會到來。

在詩歌中詩人直言“生命壓得多么低”“籠住人生慣有的灰暗”，又將“生命”安放在村莊中，使“生命”與“村莊”融為一體，擁有同樣的精神，以此直接呈現(xiàn)自己的不抵抗也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

《山雨欲來》整首詩的情感基調(diào)是非常平緩的，既沒有情感的激烈爆發(fā)，也沒有徹底消沉，但是偏偏在壓抑中表現(xiàn)出一絲希望。這一線希望不是與黑暗進行激烈抗爭之后的戰(zhàn)利品，而是客觀存在的，就像雨后烏云退散光明到來，是一種必然結果。劍男將自己的這種觀念滲透進詩歌的字里行間，整首詩從表層語言到深層隱喻，都呈現(xiàn)著他的不抵抗也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

注釋：

[1]劍男.現(xiàn)代詩歌鑒賞的三個關鍵詞[J].語文教學與研究，2012，（01）：48-51. [2017-08-14]

[2]劍男.劍男的詩[J].詩歌月刊，2016，（06）：15-19+14.[2017-08-14].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