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 軍

讀當(dāng)代藏族詩人康若文琴的詩，一種清新的感受撲面而來。她的詩有明顯的地域性特征，有濃郁的民族風(fēng)情，在文化地域視野下，其作品呈現(xiàn)出現(xiàn)代詩作中的婉約和柔美，以及對日常生活情感的表達，甚至是對時空感知以及對世界的認(rèn)知和看法，都讓人欽佩、深思，回味無窮。

一、文化地域性中的詩性表達

康若文琴是四川阿壩的詩人。在文化地域性視野下的詩性表達，是其詩歌最突出、最鮮明的特色。從1991年發(fā)表詩歌以來，康若文琴作品散見于全國各級報刊，入選多種文集，到目前為止，結(jié)集出版有 《康若文琴的詩》《馬爾康 馬爾康》。四川阿壩馬爾康，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一個頗具特色的小城，給予了詩人信手拈來的文化地域材料。

詩集 《馬爾康 馬爾康》就是作為 “阿壩作家書系”之一呈現(xiàn)的。該作分為五輯，其中第一輯名為 “邊界——從蒲爾瑪啟程”，第二輯名為 “嘉絨——關(guān)于自己的頌詞”，第三輯名為 “叫出你的名字，納涼的盛典”，第四輯名為“隱約的萬物，低語”，第五輯名為 “風(fēng)吹門”。前兩輯都是從地域角度入手來選篇的，第一輯里的詩作有 《嘉莫墨爾多神山》《茸崗甘恰》《蒲爾瑪?shù)挠辍贰赌苟紟r畫》《六月的馬爾康》《梭磨峽谷的綠》等，是從地域角度命名詩歌的；第二輯也以地域入題，中心大多都是這一地域的人；第三輯多是藏地的事物、風(fēng)俗，如 “佛珠”“酥油”“藏靴”等等；第四輯主題雖是大自然的景物，但也有 “青稞”“羊”這些高原特色；第五輯從標(biāo)題看地域性不甚明顯。

而在詩集 《康若文琴的詩》中，其詩作的標(biāo)題，青藏高原地域性特點也十分鮮明，如 《在高原》《達谷冰山》《六月的馬爾康》《阿壩高原的雨》《梭磨峽谷的綠》《阿壩草原的風(fēng)》《初春，日干喬草原》《熱爾大草原》《米亞羅的泥石流》《蓮寶葉則神山》等，都是以地名來命名的；而 “云”“冰山”“神山”“草原”“瀑布”“泥石流”“雪”這些阿壩高原特有的自然景觀也都進入詩作的標(biāo)題。如 《阿吾的目光》《致阿苾》《有關(guān)碉樓》《黑虎羌寨的下午》《母親節(jié)，看見一群尼姑》《放牧的妹妹》《酥油》等中，有以地方特有的稱呼入題，如嘉絨藏語 “阿吾”指爺爺，“阿苾”指外婆；也有以地方特色建筑入題，如阿壩最常見碉樓、羌寨；有藏地路途中最常見的尼姑、草原放牧的妹妹；還有人們?nèi)粘ｏ嬍成钪械?“酥油”等，大多數(shù)詩作都能從文化地域上展現(xiàn)其獨特的詩性。

作者寫過多首關(guān)于故鄉(xiāng)馬爾康的詩，其中的 《六月的馬爾康》就是描寫故鄉(xiāng)馬爾康的經(jīng)典：

你和太陽一起到達

夏至的清晨

馬爾康早早醒來

夜雨催歡了梭磨河

在熹微中拋盡眼波

碉樓低垂長影的睫毛

回味昨夜?jié)皲醯膲?/p>

梭磨河沿著峽谷一路奔跑

在阿底追上新架的橋

晨光中的馬爾康

挽著河床自在地伸展腰身

婀娜卻不嫵媚

目光伸得越來越遠

山與山靠得越來越近

夏風(fēng)撫摸古碉的疼痛

經(jīng)典的紅黃藍

沉淀在嘉絨人的血脈中

藍天下白塔托起千年凝重

馬爾康從不躲避歡樂

在河與山的背景上

祈福的三原色已經(jīng)調(diào)勻

馬爾康夏日最美，詩人的擬人化手法，讓馬爾康馬上活靈活現(xiàn)出來?！暗飿恰薄敖?jīng)典的紅黃藍”這些鮮明的藏區(qū)建筑和風(fēng)景，點明了馬爾康就是藏區(qū)。但詩人并沒有局限于描寫藏區(qū)風(fēng)物，而是在 “千年凝重”中深入到悠遠而厚重的歷史，又從 “祈福的三原色”回到現(xiàn)實中人民對幸福的渴望。一首 《在高原》，干凈、純粹的文字中地域性極為明顯，“高原”“藍天”“云朵”，高原上離天很近的直觀感受都顯現(xiàn)于詩作中：

在高原

心一下子放低了

由不得自己

天近了

人靜了

望一眼

便藍得通體透明

云朵還是高高在上

手不可摘

卻能聽見它的呼吸

自由自在

《高原：客人》把陽光對于高原的重要寫得極為深刻：

陽光，來到院內(nèi)，薄薄的敷上土墻

陽關(guān)每進一步，陰影就退一步

風(fēng)想了又想，奔向故鄉(xiāng)的方向

我們一生奔波，是不是刺向大地的一根根刺

陽光下，影子發(fā)黑，就像陳年的血跡

于是，天地間，人來人往①康若文琴：《高原：客人》，《山東詩人》2017年夏季號。

當(dāng)然，作為現(xiàn)代詩人，其詩歌也不僅僅局限于一域，詩人的地域性表達也會延伸到其所到之處。如 “西安”“統(tǒng)萬城”（位于陜西榆林）、“西江苗寨”“甲骨文”（出土于河南安陽殷墟）、“玄武湖”（南京）、“景德鎮(zhèn)”（江西景德鎮(zhèn)）。這里有詩人的腳步，詩人的地域性延展，也有詩人獨特的思考。如 《西安的肥》：

肥曾是西安的時尚

那時西安還叫長安

有個叫玉環(huán)的楊家女娃

把她的胸脯一挺

唐朝的世界就變了

在更早的時候

肥也是西安的一段悲傷

那個叫孟姜的婆姨

尋夫未果

一屁股坐在國家的建筑工地上死哭

淚眼之中，秦時的月亮又白又胖

現(xiàn)在，因為春天

西安又肥了

各色游人從不把自己當(dāng)客

動不動就使錢，把西安的歷史蹭得油光

乍一看，肥成那慫樣

這首詩借用了個別方言詞語，如 “女娃”“婆姨”“慫”等，是頗有幽默感的詩作。詩歌圍繞西安這座城市，抒寫了不同歷史時段的人物，最后落筆到今天，頗具反諷意味。

二、藏民族特色的詩意表現(xiàn)

阿壩雖然行政區(qū)劃屬于四川，但族源上屬于康巴藏區(qū)，雖然這里和衛(wèi)藏、安多等藏地的風(fēng)俗稍稍不同，但也有自己的藏族特色?？等粑那偕钤诎危娮髦斜憩F(xiàn)出極為濃郁的藏族特色?？等粑那俚脑娛紫饶艹尸F(xiàn)出一種濃郁的高原風(fēng)光，如 《尕里臺景語》：

把羊群撒上草原，孩子喊叫母親

黑帳篷以外，牦牛是人的親戚

人是神的親戚

此時的澤多，牽著孫兒

跟著青草以上的牛羊

走上山去，她的身影發(fā)黑

似乎大地的傷疤

騎馬的男人掉頭

村莊扭動腰身。日光下的寺廟

喇嘛安詳，誦經(jīng)的大地

充滿神諭

在大地上，村莊始終躬身

炊煙攜帶它們的內(nèi)心

好像有人呼喚

哦，樹林里的喧嘩

正好對應(yīng)人心，尤其是在這

趨近正午的時分①康若文琴：《尕里臺景語》，《民族文學(xué)》2017年第5期。

詩作呈現(xiàn)了一幅安靜、平和的美景，有馬爾康特有的 “黑帳篷”，有草原、羊群，有騎馬的人，有安詳?shù)睦?、寺廟，還有人家的炊煙裊裊。再如一首 《俄爾模塘草原》：

俄爾模塘草原從容地在天邊躺下

白云大口大口地喘息落了下來

道路追逐車輪

俄爾模塘草原飛旋綠袍

在我們眼前張揚

花朵熙熙攘攘地和我們賽跑

花的呼吸釀成蜂蜜

月白色的羊群就醉成亙古的瑪尼石

云朵守候草原

紅臉高原騎云彩飛奔

高亢的吆喝滾動黑色牦牛群

滾動在心中碾來蹍去

俄爾模塘草原啊

你的小山隨呼吸如波浪緩緩起伏

一伸手就可觸及

云來

月往

誰也握不住你的手

綠袍狀的草原，草原中的山崗、各色的花朵、瑪尼石、黑牦牛，這些意象無一不具有高原藏區(qū)特色。

康若文琴的詩也具有濃郁的高原民族生活特色。這里有人們常見的宗教生活，也有人們最自然，最貼近真實、原生態(tài)的生活狀態(tài)。藏地的人們篤信藏傳佛教，因而康若文琴的詩作 《色爾米的經(jīng)幡》《擦查》《風(fēng)馬》《佛珠》《沙畫》《藏歷年》《燃燈節(jié)》等都以藏傳佛教相關(guān)物象入題。而民俗生活也呈現(xiàn)在詩人的詩作中，如 《箭臺》《酥油》《說給火鐮》《阿媽的花腰帶》《藏靴》《卡普》（嘉絨藏語，火塘正對大門的座位）、《普吉》（嘉絨藏語，打土塊的長柄木槌）等。同時，康若文琴的詩中也有生活在這片藏區(qū)的人，既有宗教人物，歷史人物，也有自己身邊的親人，甚至是周圍為人服務(wù)的人，如 “毗盧遮那大師”“阿吾云旦嘉措”“梭磨女土司”“阿妣”“銀匠”“畫師”“放蜂人”“女美發(fā)師”等。如這首 《佛珠》：

馬爾康街頭，手持佛珠

可以不靜心，不誦經(jīng)

佛珠，在鬧市

如老馬識途

與捻羊毛線的阿媽重逢

捻搓年輪是門絕技

走一年捻一圈

曾經(jīng)閃光的年華

在藍天下迷了路

老阿媽腰身佝僂

就找到了路

佛珠

有時從眾，有時引路

佛珠在藏地是最常見的事物，它可以是商品在鬧市售賣，也可以是一位老阿媽隨時隨地拿在手上伴著誦經(jīng)之物。“佛珠/有時從眾，有時引路”，意蘊深厚。

康若文琴的詩的藏民族特色，還指她的詩承載了很多藏族民間文化意味。如這首《有關(guān)碉樓》：

漢子們想出的主意

漢子們用心壘起

漢子一樣站在寨子旁

嘉絨人的故事里

這個粗壯的感嘆號

永遠掩護著謎底

遙想當(dāng)年

月黑風(fēng)高之夜

面對碉樓

敵人的火槍啞了

漢子們坦然地笑了

膽怯的女人聞到

懷中孩子的夢又香了

不錯。是碉樓

是漢子們用石頭壘起的碉樓

護住了

火塘上噴香的青稞

新娘耳邊叮當(dāng)?shù)你y飾

還有佛前不滅的酥油燈

以及燈下?lián)u曳的合十的身影

還是這碉樓

漢子一樣站著的石頭的碉樓

在時光里打了一個盹

如今便走進了書本

與長城一起

像一位拖著長髯的老者

供人觀瞻

卻無言以對

這首詩呈現(xiàn)了碉樓的民間歷史，碉樓在今天則作為有藏民族特色的建筑供人游覽。

在 《蓮寶葉則神山》一詩中則有對藏族史詩 《格薩爾王傳》的描述，蓮寶葉則據(jù)傳是格薩爾曾經(jīng)征戰(zhàn)的古戰(zhàn)場。詩歌是這樣寫的：

蓮寶葉則

格薩爾曾在這里栓住太陽下棋

兵器一次次從火中抽出

讓鐵砧膽寒

珠姆一轉(zhuǎn)眸

時光就隱匿在粼粼的波光里

往事鳥一般飛走

曾經(jīng)的金戈鐵馬凝固成奇峰怪石

在心靈的家園

或站，或蹲，或臥

守護著比花崗巖更凝重的歷史

歷史文化是需要詩人來傳承的，在本詩中，詩人仿佛從奇形怪狀的石峰中看到了當(dāng)初的金戈鐵馬，也想到了格薩爾用兵的從容，以及格薩爾王妃珠姆的明眸。

三、馬爾康女詩人的別樣抒情

王國維在評價中國古代詩詞時曾說：“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雹偻鯂S：《人間詞話》，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45頁?？等粑那俚脑娨缘赜驗橹行模迷姼璧男问綍鴮懖孛褡迳畹姆椒矫婷妫姼璁吘故蔷哂惺闱樾缘?，如果說馬爾康的地理風(fēng)貌、民族風(fēng)俗呈現(xiàn)的是景語，那么詩歌本身則表達了情語?？等粑那俚脑娫谖幕赜蛞曇跋掠衅涮赜械呐缘娜崦篮屯窦s，也能顯現(xiàn)女詩人母性博愛的一面。

康若文琴的有些詩就是以女性為中心的，如 《致阿苾》《阿妣和火塘》《梭磨女土司》《茶堡女人》《蕎麥花》《娜姆和央金》《俄瑪》《素曉》《女美發(fā)師》《五月十二日，陪朵朵吃飯》等，其中寫 “阿苾”（嘉絨藏語，外婆）的極多。在這些以女性為中心的詩作中，詩人以馬爾康特有的民族風(fēng)情來抒懷。如 《致阿苾》：

酥油燈亮起來

阿苾坐在歲月的火塘邊

故事說了一遍又一遍

歌謠唱了一曲又一曲

青稞醉紅了臉

阿苾捻著時光

下雪了

牦牛都回家了

春風(fēng)只輕輕一吹

阿苾的故事就融化

記憶收入了布滿皺紋的壁柜

打火石一次比一次走得更遠

風(fēng)景便翻山越嶺

高原啜飲著龍井和咖啡

沙礫也硌痛天空

阿苾?nèi)找鼓碇蛎?/p>

下雪了

回來吧

青稞酒淺回低唱拉伊

捎回的茶葉也熬成了酥油茶

詩歌以藏地特有的風(fēng)景作為阿苾的背景，委婉地講述了老阿苾一生的故事，極有滄桑感。

康若文琴的一些詩是特別具有女性特色的。如 《母親節(jié)，看見一群尼姑》：

母親節(jié)看見你們

這個事實非常殘酷

你們都有做母親的天賦

康乃馨和蓮花，美麗的植物

你們選擇后者

蓮從污濁中走出

呈現(xiàn)給天空是圣潔

街道上少不了贊頌?zāi)赣H的歡呼

你們的心里也有

因為你可以不做母親

而你一定來自一個叫母親的女人

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

在這個俗世里，語言是母親給的

一點也不俗氣，就像

母親節(jié)里，母親們坦然的笑意

在母親節(jié)，看見你們

作為母親，我打算去高高的寺廟焚香

求佛保佑

你們這些母親的孩子們

這首詩頗有佛教意味，更顯示出詩人母性的意味。

康若文琴的詩，能體現(xiàn)女性特有的婉約式的美，是因為詩人特別喜歡用擬人的手法，讓詩歌顯得靈動而富有詩意。如 《風(fēng)兒吹來》這首：

風(fēng)兒吹來

花兒會點頭

月光脈脈

樹葉會弄影

水流走

河床心痛

水千年地來回

河床笑了

河床千年的沉思

拈花微笑了

魚兒失眠

水草惱了

水流去

不再回頭

風(fēng)吹過

還會來嗎

康若文琴的詩特別喜歡使用擬人手法，這擬人化的風(fēng)格特別像冰心的小詩，其中婉約地表達出的哲理，也讓人覺得意味深長。能夠表現(xiàn)地域性的擬人化詩作，在康若文琴的創(chuàng)作中比比皆是，如 《梭磨峽谷的綠》：

綠是九歲的小姑娘

春天一到就笑

漫山的羊角花就坐上葉的緞面

漸次開放

推窗，眼睛洗得波光瀲滟

高原藍祥云白倚在群山之巔

經(jīng)幡用六字真言隨風(fēng)

為碉樓的炊煙祈福

陽光照亮嘉絨人的胸膛

扶綠坐上時光的船

隨從的是梭磨河

枯萎和成熟如影相隨

河床的包容讓梭磨河常綠

春風(fēng)一開放綠就青蔥

掩映的碉樓越發(fā)老了

梭磨峽谷的矚望中

每個人都是小螞蟻

來去匆忙

不老的卻是綠

詩歌將特定地域 “梭磨峽谷的綠”比作一個 “九歲的小姑娘”，而峽谷中的景色：藍天、白云、經(jīng)幡、六字真言、碉樓，在春來臨之際，總是 “一到就笑”，其中卻又蘊含著歷史滄桑感，“每個人都是小螞蟻”所喻指的普通人渺小的感覺，極為真實，頗具哲理韻味。

四、時間空間的闊達呈現(xiàn)

歷史是一條時間長河，空間是我們生存的世界。在文化地域視野下，康若文琴的詩展示了空間中歷史長河的流淌?？等粑那俚暮芏嘣?，都是以地名來命名的，如 《嘉莫墨爾多神山》《茸崗甘恰》《蓮寶葉則神山》等；也有很多詩題是某地的事物、某地的狀態(tài)，如 《莫斯都巖畫》《蒲爾瑪?shù)挠辍贰端竽{谷的綠》等。以某地這樣一個空間來寫詩時，詩人并不單單是描摹，而是常常把思索深入到歷史的隧洞中，如 《梭磨峽谷的綠》寫自然景物，但詩作中的流水卻好像是時間的大河，而 “每個人都是小螞蟻/來去匆忙/不老的卻是綠”，則有一種回到最底層生活的民間感和宇宙時空不變的闊達。空間和時間都在康若文琴的這類詩作中體現(xiàn)，如 《嘉莫墨爾多神山》：

陽光吹響法螺

馬爾康、贊拉、促浸、丹巴

河流銀光閃耀

一路南下

核桃樹低垂時光

火塘與世無爭

萬山蓮花般旋轉(zhuǎn)

您在群山之巔

四野屏氣凝神

冰雪的桂冠升起來，升起來

照亮的地方就是王土

云霧從來想吞噬您

嘉絨人為您備好風(fēng)馬

經(jīng)幡過處

青稞布滿光芒

從海底到雪山巔

喇嘛苦苦尋覓伏藏

——天地血汗泡軟的秘密

風(fēng)馬御風(fēng)而來

雜谷、瓦寺、魚通、冷邊、打箭爐

剎那間，柵欄內(nèi)外回聲細密

詩作在 “嘉莫墨爾多神山”這座屹立的神山空間中展開，“馬爾康、贊拉、促浸、丹巴”，“雜谷、瓦寺、魚通、冷邊、打箭爐”涉及一系列地方。除了表現(xiàn)對神山獨特的敬畏，還表現(xiàn)出頗為濃烈的歷史感，歷史中不僅有 “喇嘛苦苦尋覓伏藏”，也有民間的“核桃樹”與 “火塘”，精神世界和現(xiàn)實生活都在神山這個空間框架下，得到詩意的抒寫。

康若文琴還有一些詩作并沒有直接點明空間，比如寫到人物的 《毗盧遮那大師》《阿吾云旦嘉措》《梭磨女土司》《阿措阿妣》等；也有一些寫某種具體事物的，如 《箭臺》《酥油》；還有寫自然萬物的，如 《一株草》《一株桃》《人和羊》。細讀每首詩，可以發(fā)現(xiàn)詩人總是給我們打開了一種空間，在定格的空間中任時間慢慢回溯。如 《阿吾的目光》：

阿吾坐在門前眺望

這是祖先留給他的習(xí)慣

那時候，對面的山上沒有路

縷縷青霧跨上他渾濁的目光

艱難地攀登

阿吾的目光累了

棲息在碉樓的石墻上

一片猩紅。側(cè)耳傾聽

崖壁上傳來斧鑿之聲

鏗鏘，如蒼老咳嗽

獒在風(fēng)中狂吠

炊煙馱著糌粑的清香迤邐而來

阿吾的目光拐了三道彎

乘坐山尖上的第一道陽光

惺忪滑落了下來

新娘遠在圣山的深處

步子比阿吾的目光還沉重

她雙手合十

把前世今生莊嚴(yán)地捧上額頭

仿佛托起一座山

盡管只是寫爺爺阿吾，但我們通過他的眼光卻能看到阿壩藏地的歷史，有碉樓、糌粑，還有曾經(jīng)的新娘，歷史感在一幅幅畫面中被徐徐帶入，意味深邃。

阿來在為 《康若文琴的詩》作序時曾說過，他年輕時候起，喜歡把詩人劃為兩個類型，一類是寬廣的詩人，他們視野寬闊，精神強健，神話、歷史、政治、地理無一不可入詩；另一類是待在一個地方不動，把自己的內(nèi)心當(dāng)作一個深不見底的井來不停挖掘，總能把復(fù)雜的幽暗不明的心緒點染出詩意的光芒的詩人。而康若文琴正是在這兩類詩人的中間地帶往返。阿來說她既能寫出 “闊達的詩”，也能夠?qū)ΜF(xiàn)實和歷史進行回溯。①康若文琴：《康若文琴的詩》，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阿來序，第1—7頁?？等粑那僬窃谶@種文化地域視野中把自己對歷史的看法，把自己對世界的感悟融入詩歌的，她的每首詩幾乎都有一種時間和空間的闊達呈現(xiàn)，盡管詩人的詩風(fēng)是清新的，而其詩大多都能從阿壩馬爾康這座最淳樸的藏地小城入手，把詩歌豐富深邃的意蘊呈現(xiàn)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