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見一只叫麗麗的貓去找一只叫格羅安達的狗。醒來后麗麗遠走高飛了。

酒鬼仰頭喝光杯中最后一滴酒隱入一條深巷。

一條黑色的卷毛狗跟著他。

酒量不好的酒鬼在今夜醉了酒。他頂出下顎，吹散游離在眼瞼上的眼皮。吸進鼻腔里的空氣再一次被呼出來。

酒鬼側(cè)過頭去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那條黑色卷毛狗，它的眼睛閃著狼一樣綠光。酒鬼沒有停下他搖晃的步伐，暗黃色的路燈透過薄薄的水霧，夜色緩緩地遮住他的身影，

他抵著一根電線桿吐了起來，吐出了酒精混著令人作嘔的酸臭味，刺鼻的氯氣甚至還有殘存口中的胃液。嘔吐物順著灰色的水泥桿流下來，一塊圓柱體的切面，像一只狗做的標記。他還吐出了一塊卡在喉嚨里的雞骨頭，那只黑色卷毛狗迅速的跑上前來將它叼走。

酒鬼又吐出了一攤沒有消化完全的雞肉。可那只狗已經(jīng)叼著雞骨頭跑遠了，沒有再回來。他有些失落。他想起麗麗和他說過她想養(yǎng)一只狗，一只黑色的狗。酒鬼問她為什么要是一只黑狗。麗麗說，因為它們一生下來就是黑色的。

麗麗買了本寵物雜志，看到有一種狗叫格羅安達，長著烏黑的長毛，她想要。酒鬼打算在她生日的時候送給她。沒等到麗麗的生日，她就收拾好了行李。她說她要去布魯塞爾，和一個養(yǎng)著格羅安達犬的男人在一起。之后麗麗便消失了。那幾日有人問起麗麗，酒鬼總是傻笑著說，她去了一個叫布魯塞爾的地方。但酒鬼搞不清楚麗麗是去找一只長著黑色長毛的格羅安達犬還是一個養(yǎng)著格羅安達犬的男人。

酒鬼每天晚上九點半都準時守在電視機前看新疆新聞聯(lián)播。因為麗麗和他說布魯塞爾在大陸的西北方。在他的印象里，大陸是西北便是新疆。中學(xué)發(fā)地理課本中有寫過，新疆在中國版圖的西北角，就像雄雞的尾巴。所以他相信麗麗現(xiàn)在就站在雄雞的雞屁股上，同樣他也相信麗麗某一天會出現(xiàn)在面前的這臺電視機里?？赡軆H僅是個背影?；蛟S她身邊站著一個高大的新疆男人，那個男人牽著一只烏黑的格羅安達犬，但是他覺得無所謂，只要能看見麗麗就好。

新聞節(jié)目的其中一個主持人叫買買提，人民路上賣羊肉串的胖子也叫這個名。酒鬼以前常常去買買提那里吃烤羊肉串，麗麗也喜歡吃。后來他的烤串攤被人砸了，于是他改了名字，開了家蘭州拉面。

酒鬼醉醺醺的走進一家超市，在堆滿狗糧的貨架前看狗糧。

狗糧的包裝上標注不同狗的適用類型。有博美專用狗糧，還有泰迪專用狗糧，他翻來覆去怎么也沒有找到格羅安達犬的專用狗糧。

他又去了一家寵物店，老板告訴他這里沒有人養(yǎng)這種狗，也沒有這種狗的專用狗糧賣。他傷心的哭了，像麗麗離開之前躺在他懷中的時候一樣，眼淚浸濕了他的格子襯衫。他自言自語，這地方是養(yǎng)不了格羅安達犬的。

酒鬼在不醉酒的時候有個響亮的名字，這個名字承載著家族命運。張耀祖。耀祖高三的時候輟了學(xué)，爸媽希望他光宗耀祖的美好愿景也隨之破碎。而在此之前，這個名字像塊碩大的鉛塊頂在他的頭上。他自己是這么想的。

爸媽盼著他考上清華北大，所以他上學(xué)后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便是以后要上清華還是上北大。后來他遇到了麗麗，麗麗說北大好，于是他決定以后要去上北大。結(jié)果麗麗不讀書了，要輟學(xué)回家，她說讀書沒意思。耀祖聽了一驚，沒了主意。

“你不是說北大好么，那你為什么不去北大了？”耀祖問麗麗。

麗麗板著臉不說話。耀祖害怕了，不再問，低下了頭。

那天他們在學(xué)校實驗樓的地下室做了愛。耀祖趴在麗麗身上的時候他看見一只蜘蛛從結(jié)在桌腳的網(wǎng)上落了下來。耀祖朝蜘蛛吹了一口氣，它晃蕩著墜落，隨后急遽的朝墻角爬去。

“你知道一只從樹上掉下來的蜘蛛還剩幾只腳嗎？”麗麗問耀祖。

耀祖搖搖頭。

“你真笨，連這都不知道，你是考不上北大的。”麗麗說。

耀祖有些失落，麗麗示意耀祖站起來。她拿起脫在腳邊的粉色三角褲 抖了抖上面沾滿的灰塵，叫耀祖戴在頭上，說戴上后她就告訴他答案。耀祖不愿意，麗麗就不告訴他了。

耀祖他永遠也猜不出答案。他和麗麗一起輟學(xué)了，因為他知道他永遠也考不上北大了。

在麗麗走之后，耀祖在麗麗放內(nèi)衣的櫥子底下找到一本發(fā)霉的故事會，笑話的第一則就是寫著關(guān)于蜘蛛的故事。

布滿黑色霉點的紙張散發(fā)著纖維變質(zhì)的味道。書上說蜘蛛從樹上掉下來后還剩六只腳，因為它另外兩只腳捂著胸口說：“哎呀，嚇死我了。”

耀祖咯咯咯的笑了起來。麗麗讀的時候也是咯咯咯的笑著。

后來耀祖把故事會拿給小美看，小美說這個是錯誤的。她說蜘蛛的心臟長在背上，所以蜘蛛掉下來的時候應(yīng)該是捂著背，但是蜘蛛的腳無法折過身去捂著它的背，所以答案還是剩八條腿。耀祖聽了覺得小美分析得很對，他開始羨慕蜘蛛，因為它們感到害怕的時候捂不到自己的心臟，所以他認為蜘蛛是不知道怕的。

小美除了告訴耀祖蜘蛛的心臟長在背上，還告訴他布魯塞爾在比利時，而不是在新疆。

耀祖一開始不相信，小美就買了張世界地圖指給他看。他看著地圖上的比利時，像掰了一半的核桃仁，縱橫捭闔的紋路交匯在一起，其中的一個點上標著布魯塞爾四個字。

耀祖想，原來麗麗是要去找一條被一個外國男人養(yǎng)著的狗。

有一天，小美抱了一只黑色的波斯貓給耀祖，她說這是一只流浪貓，在她走出家門的時候就一直跟著她。

“它一出生就是黑色的嗎？”耀祖問小美。

“要不成它生下來的時候是白色的嗎？”小美說。

耀祖靜靜的看著那只黑色的波斯貓。耀祖笑了，他發(fā)現(xiàn)貓的一根胡須是白色的。他想，世界上沒有一只渾身烏黑的貓，同樣也沒有一只渾身烏黑的狗。

耀祖留下了那只有著一根白色胡須的黑色的波斯貓。小美說她也要留下來，耀祖不答應(yīng)，于是她傷心的走了。

耀祖開始和黑色的波斯貓說話，不去喝酒也不看新疆新聞聯(lián)播了。他問波斯貓，在這個世界上會不會有個女人的像麗麗尋找一只黑色格羅安達犬一樣找一只黑色的波斯貓。波斯貓蜷縮在他的懷里，慵懶的伸著懶腰。它沒有回答，它默認了。

黑色的波斯貓喜歡在日頭下曬得燙燙的，在身上留下蛋白質(zhì)氧化變質(zhì)的焦糊味。耀祖喜歡這個味道，他會舉起波斯貓湊近鼻子，像聞一根烤焦的雞毛。它只會撒嬌的貓。耀祖給他買了波斯貓專用的貓糧，它嗲嗲地喚得不停。買貓糧的時候耀祖還特地問了售貨員有沒有賣格羅安達犬的專用狗糧，售貨員說沒有。耀祖來回翻遍了貨架，的確沒有，因為這里沒有沒有人養(yǎng)格羅安達犬。

麗麗種在陽臺上的花都枯萎了。

黑色的波斯貓曬完日頭就到花盆里面拉屎。耀祖就把貓屎一顆一顆挑出來扔到樓下。

小美拉著耀祖逛公園。在公園里耀祖看見一只黑色長毛狗。耀祖問牽著狗的女人這只狗是不是叫格羅安達，那個女人說它叫樂樂，她還說中國狗不取外國名。耀祖覺得很遺憾，他在看見這只狗的時候就一只期盼它有個外國名字，最好叫格羅安達。他摸了摸樂樂的頭，樂樂高興的沖他興奮的搖尾巴，它是只快樂的黑色長毛狗。

女人要走了，對著樂樂說：“和叔叔阿姨拜拜?！睒窐吠敉敉舻慕辛似饋?，小美和它揮了揮手，它就跑開了。

耀祖回家后給波斯貓取了個名字，麗麗，一個中國名。小美說這個名字很難聽，但是耀祖覺得很不錯。這下他徹底放心了，因為他知道麗麗會老實的呆在家里，趴在陽臺的舊沙發(fā)上曬太陽，而不會去找一只叫格羅安達的黑色長毛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