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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水曾少年

        2017-12-29 20:09:25劉衛(wèi)東
        傳奇故事(上旬) 2017年12期
        關(guān)鍵詞:陳釀老酒紹興

        劉衛(wèi)東

        很久以前的紹興,荷花香滿青石巷,少年魯迅在三味書屋里讀線裝書。

        紅櫻綠蕉,白墻黛瓦,濃濃的酒,酸酸的菜,戴氈帽的莊稼漢,穿長衫的讀書人,深巷里望聞問切的郎中,戲臺上唱念做打的伶人……都是少年魯迅捕捉過的影子,薄似竹篾,夾在寫滿故事的書里。

        青瓷筆筒里插著白羊毫和孔雀翎,陽光照亮了素紙上的墨痕,散發(fā)出豆莢和稻花的香味。私塾先生捻著胡須寫小楷,長衫沾染了草木氣息,三月落花在書案上招蜂引蝶。他喜歡看孩子們寫下端正的字,那些筆畫秀氣而不失鋒芒。如果學(xué)問像千年古蓮,這些孩子就像新鮮蓮子,未經(jīng)人情世故消磨,懷揣一顆純粹堅韌的心。

        讀罷《三字經(jīng)》《千字文》,孩子們爬上樹梢看市井熱鬧。茶館里人聲鼎沸,說書先生講著明代刻本里的曲藝雜談,還有清代的游仙傳奇。看客們端著木質(zhì)黑碗,喝著琥珀色的老酒,聽得入神。梔子花開滿庭院,眉目清秀的姑娘坐在閣樓上,閑看遠處的青山。

        土木結(jié)構(gòu)的民居散落在河道旁,像大魚烏黑的脊背,千年光陰在屋頂上結(jié)成青苔。水車咿咿呀呀地轉(zhuǎn)動,像懷表里不停逃跑的指針,似乎不過一場夢的間隙,河邊洗衣的姑娘就白了雙鬢。烏篷船順流而過,發(fā)出嗚嗚嚕嚕的聲響,像風(fēng)和水合奏的曲子。孩子們挽起褲腿踏進河里,趕鴨子、捉魚蝦,忙得不亦樂乎,比在學(xué)堂里描紅用功多了。先生笑著搖搖頭,那把戒尺雖能唬得他們兩眼含淚,卻打不折赤子天性。世道幾度沉浮,他們像噴薄欲出的朝陽,怎能安心待在逼仄的學(xué)堂里。

        紹興水路縱橫如網(wǎng),卻困不住志在四方的年輕人。他們喝一口故鄉(xiāng)陳釀,背上輕簡的行囊,搖著船漸行漸遠。從此,夢里時常蕩漾開晦暗山光和清淡水色,女兒紅與布衫青隨風(fēng)招搖。

        少年魯迅還沒做過這樣的夢,他正專心致志地臨摹小人書上的圖畫,窗口不時飄來羅漢豆的清香。待眼睛酸痛,便和同伴溜進百草園,那里有碧綠的菜畦和紫紅的桑葚,還能遇見彈琴的蟋蟀和低唱的油蛉,來不及抓住輕捷的叫天子,先被化作人形的何首烏唬了一跳。

        他們常溜進巷尾的小酒家,看伙計手法嫻熟地為顧客打酒。他們在往來人群中尋覓話本上寫的江湖奇士,卻未見任何逍遙氣象,所有人都在為生計奔忙,短暫的酣醉便如登臨仙境。那口短粗的老酒甕真是好脾氣呀,被沙袋沉沉地壓著,四周還掛滿了七零八碎的漏斗和竄筒,卻不發(fā)一言,只顧護著好酒。那些窮苦的讀書人也是這般好脾氣,卻無好酒可喝,只能嚼幾粒茴香豆,蘸著殘湯在案上寫幾個字。那字一會兒就曬干了,誰知道他寫的是什么。

        少年魯迅喜歡吃酸甜的青杏,尚未習(xí)慣黃酒的辛辣,正如不懂說書先生的嬉笑怒罵、尋常人家的苦樂悲歡。趕一場社戲,只顧看油墨重彩、聽緊鑼密鼓,哪知唱詞里的冷暖況味。

        小小的庭院里,風(fēng)箏飛出了四角天空,而這個衣衫單薄的少年,即將駕一葉輕舟走遍東南幾百里水路。

        給我一盞紹興陳釀,敬同學(xu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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