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當代中國電影作為公共文化的組成部分需要適應大國崛起的文化影響力，中國文化在國際電影界的表達常常是負面的，需要借鑒國外電影對本國文化的完整、正面表達，探索中國文化表達的路徑，拋棄目前過度商業(yè)化的傾向，扭轉市場和娛樂之間的惡性循環(huán)對電影文化表達的侵蝕，在讀圖時代自覺承擔當代中國文化傳承的使命。

【關鍵詞】影像表達 放逐 追復

一、電影對中國文化的深入表達

中國電影起步于十九世紀晚期，正是中國逐步淪陷于半殖民地過程中，憂憤之中的國人把國難的原因部分歸結于中國自身文化的沒落和西方文化的優(yōu)勢。天朝大國心態(tài)一朝崩潰，文化自信也隨之崩潰。我們不僅在技術上而且在內容上毫不猶豫的接受了西方電影文化的樣本。雖然二十世紀上半葉，中國電影參與救國文化運動，出品了很多表達抗戰(zhàn)救亡的經典電影。但是，這并沒有在國際上產生影響，也沒有通過電影表達出中國文化特色。建國后，我國電影在探索中國自身文化表達方面有過一些積極嘗試，獲得國際上對中國文化的認識和接受，比較成功的是《小蝌蚪找媽媽》《大鬧天宮》等為數(shù)不多的幾部水墨動畫電影。這些電影使用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技巧，完全不同于當時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動畫模式。不過，其數(shù)量太少不成規(guī)模，影響力有限。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改革開放，西方文化再次以優(yōu)秀文化的態(tài)勢進入中國，中國電影還是追隨西方電影，無論技術還是內容，制作還是發(fā)行，評價還是欣賞，無不以西方電影為樣本。青年群體作為最有力的文化消費群體，對奧斯卡的追捧，清晰的彰顯了這一文化現(xiàn)象。消費背后的巨大利益反過來促進中國電影人追逐西方電影界對自身的認可，從而獲得國內消費群體的認可，引進西方電影生產模式，迎合西方電影評價標準。在此趨勢下，中國電影在自身文化表達方面一直被掩蓋，這種努力被邊緣化。電影作為一種文化表達的途徑充斥著西方文化的話語權，西方審美和藝術哲學思想影響著對電影的思考，一方面是娛樂至死的追求，一方面是奇觀化審美的無盡呈現(xiàn)。對于一個正在崛起的大國來說，經濟上的崛起固然令人欣慰，但是，重塑文化自信，通過文化深入影響世界，重塑世界對中國的看法，更有深遠的意義。

當代中國電影需要反思深陷西方認可——市場成功的模式中喪失自身的文化表達的現(xiàn)狀。著名電影評論家戴錦華在總結了二十世紀晚期中國電影的發(fā)展軌跡之后，提出了犀利的評斷。她認為，中國知識分子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把自己作為社會的批判者以精神領導者的想象抗擊商業(yè)化對文化的污染，抗擊權力對文化的侵蝕，以蔑視文化媚俗者的姿態(tài)自我定位， 電影人“經歷了《霸王別姬》的曖昧階段，經由《秋菊打官司》式的大和解而開始了一次松動和轉移。對某些導演而言，對權力的拒絕、反叛，轉而為對權力的認同乃至代言；對導演-電影作家、藝術家的自我定位，轉而為金錢度量、定義的成功者。”①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者對自己參與社會的深度給予極高的期待，卻悄然在利益的引誘下，從斗士轉變?yōu)槲鞣诫娪拔幕忠u的合作者。中國電影人以批判者的角色尋求西方對自身的認可，積極追求有影響力的西方電影獎項的參與和獲獎，反過來成為國內獲得商業(yè)成功的籌碼。張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典型的反映出西方式的文化標簽的認可，回歸中國后獲得市場認可。這一條耐人尋味的電影人之路，已經成為當前中國電影人成功的模式化途徑。在此模式之下，嘗試中國思考中國自身問題，表達中國文化生命力的電影創(chuàng)作岌岌可危。2016年已逝吳天明導演的《百鳥朝鳳》公映事件恰好提供了一個例證。這部電影深思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內涵的文化秩序重構的問題，是對中國電影文化表達的成功嘗試。但是，電影公映時制片人方勵跪求大眾觀影，一時轟動文化界。引起轟動的并不是《百鳥朝鳳》或者吳天明導演本身，而是，制片人方勵的一跪。該事件經過公開媒體和自媒體的發(fā)酵， 引起電影被關注。最終評價該電影的影響力的一是票房二是影評。其中，票房作為評價標準來自西方式商業(yè)電影的評價模式，知識界有影響力的影評多是采用西方理論對該電影的評價。作為一次深刻探討中國電影自身文化表達的電影，最終還是洇沒在西方文化的強大影響力之下。一個明顯的對比是，當時，恰逢美國大片《美國隊長》同時上線，二者票房是三百萬和八億的區(qū)別，受歡迎程度無法比較。消費者已經浸潤在西方電影的消費模式中，市場扼住了深度表達本土文化的電影的命脈。看起來，形成了一個死循環(huán)，這正是當前的困境之所在。美國電影在表達美國精神，在一套完整的市場化模式中碾壓中國電影的文化表達。如此局勢，更需要中國電影探索本土文化的表達與影像傳播之間的關系，介入到公共文化事件當中，取得話語權，產生應有的影響力，不僅在本國主導公共文化話語權，更應該在國際上獲得話語權，傳播中國文化，影響文化傳播格局。

二、外國電影對中國文化的負面表達和對本國文化的正面表達

（一）外國電影對中國文化的負面表達

好萊塢電影塑造的中國形象影響最大，最典型。二十世紀前半期好萊塢電影展示的中國形象多是病態(tài)、扭曲、幽暗的。典型的如《美國往事》出現(xiàn)中國人的場景是妓院、煙場，人物身體虛弱，行為病態(tài)，沒有性格，場景混亂，色彩暗淡，被作為反襯美國主角英雄氣概的消遣對象。當時，展示中國人形象的電影總數(shù)不多，早期多以女性為主，如依附于西方男性的中國女性《海逝》中的蓮花，或者以龍隱喻中國的電影《龍的女兒》中狡詐陰暗色情的凌公主。②這些女性形象背后的中國形象是模糊、幽暗的，符合西方人對中國認識中的負面想象。中國男性形象主要是武打動作片中的暴力表象，但不是美國電影中拯救世界的英雄模式，而是一種被觀賞的優(yōu)美暴力。近二十年，中國資本開始介入好萊塢，對中國文化和中國形象的負面表達有所收斂，出現(xiàn)了個別的中國文化作為正面形象的影片?！痘咎m》《臥虎藏龍》塑造的中國人形象，不僅具有內在的主體欲望特征，而且在與世界抗爭過程中融入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征，探討個體與世界的關系，從一種具象的人轉變?yōu)槌橄蟮?、普遍化的人的方式來思考和表達。不過，深入分析這些影片，卻發(fā)現(xiàn)別有洞天。其中傳達的并不是中國文化的內涵，而是借助個別或者系列中國元素表達美國文化，是一種美國文化思維之下的電影創(chuàng)作模式，是適應當前中國經濟強大、國際影響力強大之下，國際上對中國文化的好奇之下，所了解的中國文化表象。它們借助美國電影模式，美國文化思維，適應市場需求，制作出來的一些文化消費品。《臥虎藏龍》雖然極力表現(xiàn)中國文化，但從中國觀眾的角度看，是在迎合美國的藝術標準。比較極端的是《功夫熊貓》使用中國文化場景和要素，但是本質上是美國平民英雄崛起的老套故事，美國夢的表達，文化的表達方式與《冰河世紀》《鋼鐵俠》等經典英雄式美國夢的表達一致，中國元素只是裝飾而已。好萊塢電影對中國文化的表達和逐漸認可，從他者的角度表述了對中國文化的理解，其目的是美國文化的市場化表達而已，滿足美國觀眾對中國文化的好奇。該片公映時在美國引起該片是否有對中國文化的歪曲的爭論。這種爭論如果不是商業(yè)炒作的話，只有一種理解就是沒有思考電影背后的文化表達邏輯。當前，中國經濟軍事強大帶來西方不安感，中國形象是007電影系列的布博士戰(zhàn)爭狂人。

在國際上，除了好萊塢電影之外，其他國家的電影中中國形象表達的路徑也遵從了上述美國式的中國文化表達思維和途徑，他們也都是站在本文歷史和現(xiàn)實的角度理解中國文化，并用中國文化因素作為表達中所使用的工具來實現(xiàn)電影制作者自身的認識，中國文化是被肢解的，破碎的，喪失了內涵的素材，不能表達出這些元素背后的完整文化精神。國外的中國人或者中國國家形象無論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通常是作為負面的存在出現(xiàn)的，日本和韓國電影中，中國故事和人物也常常是被征服、被殺戮、被嘲笑、被愚弄、狡詐、惡毒的存在。反觀中國電影中的外國人或者國家形象，通常是把外來者作為傳播文化、合作者之類的正面形象存在的。特別是，當代中國電影完全被西方文化淹沒的情況下，西方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存在，需仰視而不是對話的存在。即使是對西方文化好奇的電影，也是一種小心謹慎的表達。對比中外文化的電影表達，清晰的顯示了中國電影在自身文化表達上的孱弱。

（二）外國電影對自身文化的正面表達

各國電影對本國文化的深度表達展示了電影與文化的關系，通過理解他們電影中的文化因素，可以領會到不同國家的鮮明文化特質，電影是文化形象表達的萬花園。英國BBC對莎士比亞作品不斷重拍和推崇，爭取在世界文化競爭中獲取有力的話語權，加深世界對英國文化的接受不遺余力。英雄主義主題貫穿好萊塢電影，在各種電影題材中均可以看到這種觀念的花式表達，突出美國文化的主導話語權。歷屆奧斯卡影片幾乎是美國文化電影表達的全面集中展示，無論是戰(zhàn)爭大場面，還是細膩內心歷程反思，都在傳播美國的文化價值觀和世界觀。其平民角度更容易被大眾所接受，從而更快地融入到公共文化塑造中來，形成社會事件本身。以史詩頌歌的方式塑造平民英雄，或百轉千回描繪戰(zhàn)爭傷害人性、自由，文化觀深嵌其中，在觀影的過程中重塑了大眾對美國文化的看法，接受其文化。

德國著名導演湯姆·提克威《羅拉快跑》《天堂》，新剪輯風格展示的速度，飽滿奇異的味覺，抑或是死亡和正義的邏輯思考，都展示了一種德國人的縝密思維，德國式的理性冷靜，滲透出德國文化的特質，令觀者對德國文化充滿敬意。法國人對自己文化的自豪和積極傳播態(tài)度一直在行動，優(yōu)雅作為一種生活態(tài)度似乎被貼上了法國人的標簽，法國電影深入法國人的日常生活，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是法國文化的濃縮。《陽光老友再聚首》可謂表達法國人文化觀的經典之作，樂觀積極、優(yōu)雅的生活態(tài)度，喚起法國人的文化共鳴。意大利的著名導演托納雷托的震撼之作《海上鋼琴師》《西西里美麗傳說》思想深度令人景仰?！逗Ｉ箱撉賻煛芬砸凰掖氖澜珉[喻個人在社會、人類在宇宙中的孤島式生存，絢爛人生的璀璨光華與人生意義的執(zhí)著追尋。《美麗人生》用愛與親情闡述了意大利人的人生態(tài)度，面對悲慘世界時，樂觀、智慧的人性的力量，贏得了全世界的尊重，不僅是對電影，也是對意大利人和他們文化的尊重。韓國文化產業(yè)國際化過程中深度發(fā)掘傳統(tǒng)文化因素，對內建立本土文化國族身份認同，對外有意識地擴大韓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力，《醉畫仙》可以作為較早的向世界傳達韓國文化的電影?！毒G魚》對底層民眾辛苦掙扎社會生活狀態(tài)的深度挖掘，傳達當代社會變遷中對本土文化的關注，也引起了世界范圍內觀眾的思考。韓國作為小國，似乎對于強國、強者有著執(zhí)著的追求，韓國電影以一種強者的姿態(tài)塑造對其他國家的形象，反襯本土文化的魅力。日本電影從日本人自身的立場闡釋了日本傳統(tǒng)文化，武士道精神、死亡的壓抑、人生凄美感悟、現(xiàn)實生活的秩序感等。日本動漫大師宮崎駿的動漫，把純真美好的心靈和對萬物的敬畏融合在對生命流逝的悲觀思考中。日本文化元素作為一種日常生活狀態(tài)展示出來，在溫暖、親切但是卻蘊含無限危機的場景中，衍生出淡淡的生命的不確定性帶來的哀傷。伊朗電影《小鞋子》用成年人的眼光表現(xiàn)孩子的世界，絲毫沒有憐憫、俯視，而是一種尊重和溫情，在舒緩的節(jié)奏中表達每個身處貧困中人們的夢想和努力。構成故事基底的是對自身文化的自信和自然的表達，“充分肯定和如詩一樣的贊美”。③如果沒有傳統(tǒng)文化的支持，很難理解平淡的故事蘊含的巨大力量。

三、中國電影對自身文化表達的認知自覺

世界范圍內的文化表達是中國當代急需解決的問題，電影作為公共文化載體必然需要參與這一過程。當今時代傳媒高度發(fā)達，特別是自媒體在世界范圍內的迅速發(fā)展促進文化交流，影像是打破交流障礙的最好工具，讀圖時代，電影的重要性空前凸顯。中國電影在西方電影奇觀化審美的推動下，無論從題材還是表現(xiàn)方式上越來越追求娛樂的極致視覺刺激。中國電影模仿這種娛樂方式的過程中放空了對自身文化表達的思考，特別是承載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內涵的歷史題材，在追求視覺奇觀方面越走越遠。如《王的女人》融入精美的畫面、宏大場面、精致的服裝、紛繁的音樂、詭詐的心計營造華麗絢爛的視覺、聽覺盛宴，卻無法從中體會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意義。2010年新版《紅樓夢》被爆出與劉志軍案件之間的關聯(lián)，權力與文化消費之間的丑聞一時無出其右。商業(yè)的娛樂需求被滿足，文化內涵被放逐。

當前，中國電影一方面需要極力提高自身文化表達的自覺和能力，對內重塑民族文化，對外傳播民族文化，從中國厚重的文明中汲取營養(yǎng)，對中國文化進行圖像化表達，使其成為接續(xù)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文化的公共文化事件，喚起國人對自身文化的好奇心，打開塵封的文明，把當代人的心靈重新植根于中國自身的文明之中，找到內心的安寧，獲取前行的動力。另一方面，中國電影在完成自身文化表達的重任同時，也需要把這種表達傳播出去，樹立國際范圍內中國文化的新形象。中國文化不僅是作為裝飾性的元素，而是作為可以提供精神力量的文化整體被接受，參與到人類文明的發(fā)展進程中來，給世人提供一種新的文明樣本，力量源泉。中國文化被尊敬不再是因為人民幣而是因為文明自身的魅力。國外對中國文化的認知不再是出于獵奇心理，而是折服于中國文化的魅力，中國文化對人的內心的溫養(yǎng)，他人不再是地獄，人生也不再是孤獨的向死而生的過程。

注釋：

①戴錦華.百年之際的中國電影現(xiàn)象透視[J].學術月刊，2006年，11.

②徐艷蕊.20世紀90年代以來好萊塢電影中華人女性的中國形象[J].當代電影，2013年，5.

③宋紅巖.從《小鞋子》看伊朗電影的民族文化策略[J].電影評介，2013年，17.

作者簡介：馬宏波，內蒙古師范大學鴻德學院副教授，北京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視編導與評論

編輯：長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