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清
花兒能吃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但沒多少人吃過倭瓜花。倭瓜花可食是有來歷的。據(jù)說,清朝皇室敦敏和敦誠兄弟就與《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一起吃過。當時正值春天,敦敏兄弟拜訪曹雪芹,但酒在側,卻無菜。曹雪芹抬眼一望,園中瓜花茂盛,于是采瓜花就酒,友人相談,不亦樂乎。
我小時候,家里也吃瓜花。那時爸爸下了班會帶著我到小菜園轉悠找食材。青黃不接的時候,茄子、豆角剛剛開花,土豆還不見蹤跡,只有倭瓜架上瓜花盛開,一片金黃。我看到爸爸摘瓜花便問:“爸爸,為什么把花摘掉?媽媽會生氣嗎?”爸爸邊摘花邊笑著說:“你媽媽不會生氣,這些都是‘謊花,結不出倭瓜的?!彼附o我看,花的“屁股”后面果然空空如也,沒有指甲肚一樣溜圓的小倭瓜。
媽媽看到我們父女兩人的“戰(zhàn)果”,很驚喜地問:“這些花可以吃嗎?”爸爸笑笑說:“就是用來吃的?!蹦翘焱砩?,主菜燉蘿卜塊被爸爸做的瓜花醬搶走了風頭?!按髱煾怠甭分鵁?,瞇起眼睛看著我們吃得不亦樂乎,自己卻很少抬筷子。后來,生活逐漸好起來,可供選擇的食材不斷豐富,瓜花炸醬就很少出現(xiàn)在餐桌上了。我的先生一直對這道菜品感到好奇。于是,我決定做一次,讓他嘗嘗。
剛好有位朋友在鄉(xiāng)間有個小院兒。于是,我們驅(qū)車十幾公里,采到了倭瓜花。瓜花醬的制作方法十分簡單: 鍋中放油,炒香蔥花,放豆醬翻炒,再把洗凈的瓜花倒在鍋里?;ㄒ娷?,香味出,便可起鍋。用新鮮蔥葉蘸瓜花醬,先生吃得贊不絕口。
美食總是讓人吃了上頓想下頓。但可惜,菜市場沒有瓜花可買。有一天,先生對我說,他去鄉(xiāng)下辦事時,看見一村屯路邊墻垛上有好多瓜花。他問我:“去采點算不算偷?”我說:“這事兒很難界定??滓壹赫f讀書人偷書不算偷,那作為‘吃貨,采點‘謊花似乎也不能算盜竊。”在這種思路的鼓舞下,我們前去“盜花”。果然,村里一戶人家的墻頭,有好多不會結果的“謊花”。但伸手摘別人家的東西,到底膽怯,于是我上前敲了敲那黑鐵門——或是給錢或是求情,總要有個交代。敲了半天沒人應,我們就開始采。正摘得興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瓜花好吃,炸點醬,比肉香?!蔽覈樀靡欢哙?,抬頭看,墻里一位白發(fā)老太太正笑著看我們,邊說邊遞過來一把瓜花。我急忙磕磕巴巴地解釋“大娘,我們摘的都是‘謊花,我們敲門來著……”“沒事,沒事兒,摘吧。鄉(xiāng)下這東西有的是,不吃落地也糟蹋了。”大娘說著又遞過一把。那一刻,我想起了慈愛的奶奶,幾乎哭出來。
摘了瓜花回家,先生邀請一位好友吃飯。這個朋友是先生的發(fā)小,最近生意失利,蟄伏在家。瓜花醬上桌時,朋友問:“什么東西這么香?”“瓜花醬,我媳婦的保留菜品,秘不外傳啊。”兩個人哈哈笑著坐了下來。我在一旁剝著花生,看兩個男人吃著清脆的小菜,噴香的瓜花醬,喝著老酒,說著兒時的舊事,談笑風生。我本以為先生會安慰幾句,誰知他一句沒提朋友的事業(yè)。臨別已是黃昏,朋友拍拍先生的肩,說:“謝謝了!”他又回頭沖我抱拳。我看見他酡紅在頰,神色飛揚,沒了來時的頹落,心里暗暗稱奇。
也許,對于闖蕩江湖見過世面的人而言,也只有這香而不華的瓜花醬才能擔得起暖腸暖心的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