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蓓
1
夜幕深藍。置身于夜幕下的晦暗里,仿佛沉溺在一潭幽深的墨水中。桑薇獨自行走,步履緩慢,目光探尋。
周邊忽地被大片的花兒覆蓋,漸漸形成一陣奇特的芬芳。很奇怪,本以為暗夜里當(dāng)真伸手不見五指,而那深藍的花兒卻那樣明晰,花瓣上的每一絲紋路都清楚可見。她隱約感到熟悉,但更感到切實的恐懼。
它們以驚人的速度生長,后來竟伸出藤蔓來纏繞住她,包裹住她。桑薇試圖反抗,但力氣卻恍如被抽了個干凈,連指尖都動不了分毫。漸漸,那纏繞與包裹愈加緊了起來……
眼前清晰的事物漸漸被迷茫的霧氣取代。桑薇漸漸在絕望中窒息,陷入另一種暗夜。深藍如夜的花朵間,發(fā)出一聲低語。
Sod。
醒來的時候是凌晨兩點半。桑薇的視線從墻上的壁鐘移開,寂靜的夜里能聽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夢中那無能為力的痛楚,既熟悉又驚懼的感受始終沒有消散。于是她深深吸氣,又慢慢吐出,反復(fù)數(shù)次才復(fù)歸平靜。
留給她的只剩下那句未知的Sod,還有未知的未來。
不知是不是前一陣隨考古社團去了翠陽山的原因,桑薇已經(jīng)連著幾日做一個格調(diào)的夢了。夢里的一切都充滿靈性——靈性的植物,靈性的動態(tài),還有靈性的聲音,縹緲得好像來自未知的虛空。
寂寥中,她聽著自己的喘息聲,以及間或隔壁母親細微的鼾聲。
2
因為輪到自己值日,桑薇六點就來到了學(xué)校。本打算做第一個開教室門的人,誰承想門鎖居然已經(jīng)開了,可能是傳達室的爺爺早早做的吧。
南城一中高一(1)班的教室里空無一人,黑板上還是昨晚羅一老師寫古詩詞遒勁的字跡。
打開書包,拽出一摞書本,又取出筆盒,抽一支筆,拿一張紙……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直到發(fā)現(xiàn)課本里夾了一張字條。
“誰的表白送錯了地方吧。”桑薇暗自嘀咕。可是拿出字條定睛一看,驚異霎時寫滿桑薇的臉龐。字條上畫了一朵花,黑暗的背景下一朵深藍的花,花瓣張開,灼烈地綻放著。
那正是昨天夢中的花,靈性的花??墒菈艟持械氖澜?,除了她自己以外,又有誰知曉?
她屏住呼吸向下看去,下面是三個白色顏料寫就的字母,黑紙白字,格外刺眼。
Sod。
夢中黑暗里傳來的低語,似乎便是這個詞匯……可它究竟何意?桑薇低下頭細細地看,沒了別的信息,只是鼻端嗅到了熟悉的芬芳。那個模糊的夢境愈加清晰起來,似乎被微縮在了這張字條上一般。
難道……
不可能……這一定是個巧合,一定是的。桑薇在心里反復(fù)對自己說,可說的次數(shù)越多,反而越覺得沒法把自己說服。
心煩意亂之下,她把字條胡亂夾進語文作業(yè)本,強迫著自己忘記這件事。也是心大,那一天剩下的時間,這事幾乎沒在她腦海里浮現(xiàn)過,可是下午去拿語文作業(yè)本的時候,她偏偏看到羅一正拿著自己那張字條意味深長地看。
“這個,是你畫的?”
他抬起頭來對桑薇說,修長的手指拈著黑色的字條。因為吸煙的關(guān)系,他的指尖有些發(fā)黃。
“不是。”桑薇連忙搖了搖頭。
他微微一笑,“這個很有意思?!比缓蟊惆咽掷锏淖謼l又放進了她的作業(yè)本里。他似乎沉吟了一瞬,然后說道:“還有一點沒批改完,下第一節(jié)晚自習(xí)來辦公室找我拿吧?!?/p>
他似乎把什么話咽了下去。桑薇不明所以,只點了點頭說好。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她抬頭望向天際,這里的夏日灼烈到連夕陽都有著強烈的刺目感。
第一節(jié)晚自習(xí)下課,桑薇走向辦公室。教學(xué)區(qū)域和辦公區(qū)域間是一條露天的長廊,她看到長廊盡端一個熟悉的身影,高大,俊朗,面容棱角分明。他的手指間依然夾著一支香煙。
她走近了些。“老師?”
他仍是自顧自地抽煙,仿佛已經(jīng)沉浸到了另一個世界里一般,沒半點別的動作。她只好清清嗓子幾乎是喊了一聲:“羅老師!”
他這才回過神來轉(zhuǎn)頭看看桑薇,將煙在窗臺上摁滅,淡淡地說:“你嚇我一跳?!?/p>
“我來拿作業(yè)?!眲倓偰慷昧_一被從想象空間中拉回來那一瞬的恍神與驚詫,桑薇不由得有些發(fā)笑,想去形容那一刻他的樣態(tài),可腦海里竟閃過了“可愛”這個詞。
3
羅一老師教高一兩個班的語文。他是個極具氣質(zhì)的人,面孔里是種俊朗的憂郁感。桑薇一直忘不了進入高中第一節(jié)語文課時的情景,他穿一件深藍的襯衫站在講臺上講《荷塘月色》,神情清冷,音色動聽。那是第一個讓桑薇把“文藝”這個標簽心服口服地貼在他身上的人,也是第一個讓班上挑剔的男生們公認為“酷”和“帥”的人。
煙似乎已經(jīng)成了羅一的標配。他有時候會在長廊或者偏僻的窗口抽煙,一邊還想著些什么。除此之外也許還有NBA,桑薇常??匆娝谵k公室里看球賽,可卻從沒見過他去操場打球。
但是桑薇后來才知道,在羅一生活的前二十四年里,他是個對煙草沒有絲毫興趣的人。
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羅一被分配到南城中學(xué),同現(xiàn)在一樣教兩個班的語文,還擔(dān)任三班的班主任。除了上課的時候拿著教案擺出點老師的架子之外,他一直是個和學(xué)生走得很近的人。與現(xiàn)在獨自跑圈的狀態(tài)不同,他愿意并且能夠輕易地融入學(xué)生的圈子,打球聊天,如此種種。
當(dāng)時,剛畢業(yè)的羅一還沒有那么強烈的、現(xiàn)在不少女生竊竊私語的文藝氣質(zhì)。他年輕,陽光,舉手投足都是親切的少年氣。甚至有一次他背了個雙肩包來學(xué)校,被學(xué)生干部一把拉住,以沒戴?;諡橛桑瑔査悄膫€班級的叫什么名字。他當(dāng)時愣在那里,教導(dǎo)主任經(jīng)過幫他解圍方才作罷。
那天人到中年的主任拍著他的肩膀,說不清是感慨還是玩笑地說:“到底是年輕人啊?!?/p>
常和他打籃球的是當(dāng)時的班長徐辰。他待人接物很熱情,私下課上都很活躍,每次都能拿出很棒的成績。特別是生物,幾乎永遠坐穩(wěn)了年級第一的寶座。羅一享受著自己在學(xué)生里的好人緣,這一點與他的高業(yè)務(wù)水平相配合,讓他格外受歡迎。endprint
而羅一的得意門生徐辰,在一年后羅一的生日送了他一冊書——葛亮的《朱雀》。書里夾了張字條,還有一朵藍色的花。字條很精致,黑色作底,上面有綻放的很美的藍花,下面是白色的字母。
Sod。
徐辰說這是他偶然從抽屜里拿到的字條,覺得挺漂亮,上面的花和自己采的這朵一模一樣。當(dāng)時羅一還以為那是某個女生悄悄給徐辰的禮物,只收下了書,笑著把字條和花放回徐辰手里。
當(dāng)時,羅一對“sod”,只有“草地”與“故鄉(xiāng)”的理解。但這兩個詞和書簽暗黑的氣質(zhì)很不搭調(diào),不知道寫下它的人是不是只把它當(dāng)成了一個好看的單詞。
羅一對一切美的事物都有著極強的洞察力,他一直記得那朵美得驚艷的深藍的花朵,他從未在別的任何地方見過。
一周后羅一得知了徐辰的死訊。
為了S大植物系的保送考試,徐辰一直在準備相關(guān)的論文,安慕崖是論文的主要考察地點。這一次他獨自前往考察,跟家人說要采集標本,卻不知為何摔下崖去,血肉模糊。
這太突然了。沒有人有辦法接受這一噩耗。
晚自習(xí)的課間羅一來到教室,收拾走了徐辰抽屜里全部的東西。教室里一片靜默,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看著他帶走了一個人留在這間教室全部的念想。
那一夜羅一伴著他的物件呆在辦公室里,從書柜搬出了M老師厚達十厘米的英漢詞典。屋里的老師們平常一般用它來壓泡著的方便面。他去查“sod”這個單詞,意外地看到了這樣的解釋。
“Under the sod——在墳?zāi)瓜?。?/p>
一陣涼意。
羅一就這樣送走了第一屆畢業(yè)班。成績驕人,只是,少了徐辰。
同事們都說,他那年以后變了,原來總愛說個不停,后來卻變得格外安靜。羅一再也沒跟學(xué)生去打過籃球,也再也沒有學(xué)生干部把他當(dāng)學(xué)生看,他們都畢恭畢敬地叫他“羅老師”。羅一的課上得越來越好,得的獎越來越多,換回的卻是越來越多的寂寞。他除了上課,有時去機房,戴上耳機聽歌,更多的是站在長廊的盡頭,一根接一根地吸煙。
只是為了離熱鬧的人群遠一點。那些飛揚的孩子,會讓他想到徐辰,想到那樁舊事。
羅一當(dāng)初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慢慢學(xué)會了和煙打交道。開始還有辛辣的刺激感,不小心就會咳嗽幾聲,但后來就只是茫然地看著煙霧的升起,等著煙逐漸灼燒到手指才恍然驚覺。
他嘗試著破解“sod”的密碼,卻始終無果。他幾乎要相信那只是個巧合了,可十二年后桑薇那張字條的出現(xiàn),讓他意識到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
他想,他要試著幫助她,盡一切自己可能的力量。不要讓十二年輪回后的一切,重演成致命的悲劇。
4
“你要小心。”羅一鄭重其事地對桑薇說。
“我會的。”
聽了那個故事后桑薇的手有些顫抖。羅一察覺到了她的害怕,安慰說:“你只要多小心就好,多注意,我們慢慢去破解這張字條的意思?!?/p>
“所以,和這朵花有關(guān)?”
“也許吧。但我問了學(xué)校里的生物老師,他們之前從沒學(xué)到過這一種開花植物。當(dāng)初,徐辰也沒有告訴我這花的來處?!?/p>
“我之前聽說過徐辰學(xué)長的事情,但我從不知道他的這些故事……不久前,我還隨著考古協(xié)會去了翠陽山,登了安慕崖?!?/p>
羅一抬起頭來望進她的眼睛:“你在安慕崖,碰見了什么特殊的事情嗎?”
桑薇躲閃開他的直視,目光轉(zhuǎn)向下方,用力搖搖頭:“沒有,怎么會?!?/p>
她的手指輕輕撥弄著衣角,轉(zhuǎn)瞬又抬起眼看向他:“我們考古協(xié)會是一起去的那里,只是采集了一點標本,拍了幾張照片,如果是針對這個,那肯定不只我一個人收到這張字條?!?/p>
羅一看著她堅定的眼神,良久溫言道:“好,你回去吧,最近要多小心。”
“老師再見。”桑薇輕聲說了一句,匆匆地轉(zhuǎn)頭快步走開。
到了門口,她卻又被叫住,聽到羅一用善意的、含笑的語氣說:“哎,剩下幾本作業(yè),你不打算拿回去了?”
第二天周六,桑薇一大早就來到了市圖書館九層的古籍室。她尋找著有關(guān)南城的資料,年鑒、植物志、地方志,如此種種。
八個小時后,她的汗水開始從額頭和脖頸流淌下來,眼睛也開始酸痛,幾乎無法持續(xù)。她揉了揉眼睛接著找下去,視線隨著手指移動來防止自己分神。
她的手指忽然停滯。她看著眼前這一頁,喃喃地念著上面的語句,她的手指輕輕顫抖了起來。幾度反復(fù)后她捧著書走出叢立的書架群來到桌子前,拿出自己從羅一那里學(xué)來的全部文言功底,一字一句地在本子上寫著翻譯。
“幽藍,庫勒山麻衣部族的神花,花色深藍,香味淡而悠遠,彌而不絕。數(shù)量奇少,僅見于庫勒木圖山崖?!?/p>
“幽藍在部族里有著極其神圣的地位。有這樣一個傳言,是關(guān)于麻衣部族的詛咒,私自采擷幽藍的人將受到部族宿命的懲罰。因此,麻衣部族人對幽藍愛護有加,安慕崖一區(qū)得以好生看管?!?/p>
桑薇記起了考古協(xié)會會長在安慕崖上給他們的介紹——
“安慕崖,曾經(jīng)麻衣部族的圣地,地勢險峻,在沒有現(xiàn)代攀巖工具的時代,能夠登上它的都是部族真正的勇士?!?/p>
“曾經(jīng),翠陽山的名字叫庫勒山。而安慕崖的名字,是庫勒木圖。木圖在部落的語言里,是神圣與光明的意思?!?/p>
倘若觸犯了準則,或許原是以一個人的生命,去換一朵花的輪回?
桑薇深深吸了口氣。一陣風(fēng)吹了過來,她感到了深深的涼意。桑薇這才意識到閱覽區(qū)開了兩面大窗,屋里除了她只有一位圖書管理員,顯得格外空曠寂寥。她的心緒一片紛雜,茫茫然如這空曠中一艘飄零的小舟,擔(dān)憂著某個時刻途經(jīng)的暗涌忽地化作驚濤駭浪,將她掀翻在這一片茫茫然里。
5
周一。又是周一。
為了不因遲到被教務(wù)處的四巨頭攔在校門外盤問,桑薇提前了十分鐘起床。其實不過就是十分鐘而已,她卻困得不行,直到和母親告別出門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endprint
步行到校園要穿過一處小區(qū),桑薇在樓下帶著困意散漫地走,沒想到忽地從頂上落下了什么東西。她尖叫一聲后退了好幾步,只見一個玻璃瓶子在她面前猝然碎開,碎片凌亂地跳開來,余下一地殘渣。
她抬頭看上去,六層的樓,沒有一層的陽臺上有人。仿佛這瓶子的碎裂只是上天和她之間秘密的玩笑一般。
她清楚地意識到倘若沒及時后退那幾步,會是什么樣的下場。
桑薇迅疾地跑開了,她的速度越來越快,喘息聲越來越劇烈。腦海中只剩下這樣的字眼——我快一些,再快一些,離開這個地方,去找安全的可以依靠的人。
南城一中升旗儀式有個奇怪的傳統(tǒng),全校老師站在學(xué)生的后面陪他們升完旗聽完演講。那日羅一剛剛隨著語文教研組站好了位置,卻看到桑薇快步向他走了過來。
“抱歉,羅老師……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講,請問能借一步說話嗎?”
她說得緩慢、清晰而堅定。羅一看見她眼睛里復(fù)雜的情緒,似是懇求,似是惶恐。
“我上次沒告訴您全部?!钡雇说竭h離人群的樹下,桑薇輕聲說。
桑薇將自己在圖書館查到的資料的影印版交到了羅一手里。
“您上次問我有沒有碰見什么特殊的事情。您的想法是對的,只不過,其實不是碰見什么,而是做了什么。我看到了藍花……那張字條上的那種,只有一朵,就生長在安慕崖上。然后我連著泥土挖下它,裝在塑料袋里,養(yǎng)進了花盆?!?/p>
她搖搖頭:“可若是當(dāng)初知道有關(guān)幽藍是圣物的傳說,我便不敢去采它嗎?倒也未必。真正讓我怕了的,是部族的詛咒,是我這幾日遇到的一切。”
羅一靜靜看著她:“怎么講?”
“直覺告訴我這花一定極罕見,極珍貴,當(dāng)年我爸爸曾對安慕崖地區(qū)做過考察,在他的論文里從沒出現(xiàn)過這種花,”桑薇的眼睛閃著光,“我相信有了這花,我爸爸一定會從美國回來。他研究了一輩子的植物,這是他最愛的東西,為了這個他愿意對其他一切不管不顧?!?/p>
她忽地輕笑一聲,微微仰起頭:“很可悲吧,憑著我和媽媽他是不會回來的,我要以這樣一株花為要挾,才能換得回見他一面。也許他并不在乎我,可是我做不到。我已經(jīng)三年沒看到他了,我怕,他把我忘了?!?/p>
羅一看到她眼里含著的淚水。她努力仰起頭來,轉(zhuǎn)動眼球,試著讓忽如其來的淚水分散開去。
“我會幫你的。”他堅定地說。
那天羅一才知道,桑薇的父親是知名的植物學(xué)學(xué)者桑一男,現(xiàn)在美國的研究所做相關(guān)研究,重點是對已經(jīng)轉(zhuǎn)移或被摧毀的原始部落里植物的還原考察。因此,他時常赴各大洲調(diào)查研究。曾經(jīng)的學(xué)術(shù)論文里,便有三篇與對翠陽山麻衣部族的原居所考察相關(guān)。
在研究所的頁面上,他找到了桑一男的聯(lián)系方式。斟酌良久,他在郵件里打下了這樣的字:
“桑教授您好,我是南城一中的羅一,桑薇的語文老師。關(guān)于安慕崖的植物,我想這里有全然不同的發(fā)現(xiàn)……”
6
清晨。
“羅一,你的跨國電話?!?/p>
語文教研組的于組長把“跨國”兩個字喊得特別大聲,引得屋子里一眾老師驚奇地望向他。
“朋友,朋友?!彼坏貌恍χ忉?,然后走向座機。
“您好……”
“羅老師,我是桑薇的父親,桑一男?!?/p>
“讓您費心了?!彪娫捘穷^的中年人輕輕嘆著氣。
“您客氣了。曾經(jīng)在安慕崖,我的學(xué)生徐辰遭遇了不幸。我看過他當(dāng)年未成型的論文,便是對安慕崖之前植物研究的補充,其中的重頭戲,就是那所謂幽藍。他采過一次,還試圖回去繼續(xù)摘走崖上的花。這次,她也與這花沾上了干系,我想關(guān)于那詛咒,您也許知道得更多,說不定有方法,讓我們及時補救這一切。”
“有的,有的……讓她盡快把那花與土,全部重新栽回安慕崖原先的地方。我已經(jīng)買好了機票,兩天后便會回去,但這事請務(wù)必抓緊……”
“您放心,我會的。只要這樣,就可以了是嗎?”
桑一男喃喃地道:“成與不成,那便是天意,我們只能盡到人事,況且這事主因在我,若不是我忙于工作遲遲不能回去見她一面,她也不至于卷到這等事情中來。”
羅一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問道:“您真的相信,那是麻衣部族的詛咒嗎?”
桑一男緩緩地道:“詛咒與傳說這等事情,太過久遠,隨著歷史的變遷與翠陽山的開發(fā),麻衣部族早已不知去向,或許就此消亡殆盡,或許走出山林成為了城市的一員,也就不再有人知曉。之前您那位學(xué)生的離開,包括他們收到的字條,也許是那說法起了作用,又或許只是個偶然,甚至可能是部族后人的提醒。但那傳說中,卻有著顛撲不破的規(guī)律……”
他停頓了片刻,隨即慢慢說道:“不要試圖打破自然運轉(zhuǎn)的規(guī)則,為了自我的欲望,采擷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如果不及時收手,必然會遭遇相應(yīng)的懲罰。雖說這是我第一次聽聞幽藍真實存在,但我也不打算將它寫進課題,不想因此再去觸動部族的法則。就讓那花,繼續(xù)棲居在安慕崖上吧?!?/p>
羅一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過兩天您能回來一趟,您的家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當(dāng)天下午桑薇請了假,帶著花盆隨羅一回到了安慕崖。羅一在崖頂,桑薇在中端,試好攀巖繩的安全性,桑薇便熟練地攀爬到之前摘取幽藍的地段。她戴著手套,小心地將幽藍連著土重新栽進了原先連根拔起的地方。
“好了?!迸逝赖巾敹撕?,桑薇坐在地上,拍拍手道。
“這么高的懸崖,你爬過來臉色都不變一下,素質(zhì)可以啊?!绷_一不由得贊嘆。
她撇了一下嘴:“沒這點素質(zhì),怎么在考古協(xié)會呆得下去?!?/p>
“將來想學(xué)考古?”他問道。
“也許,其實植物學(xué)也很好啊。雖說我和我爸幾年見不到一面,夸張點說都不知道他現(xiàn)在長什么樣,但這種子承父業(yè)的直覺一上來,我就會深刻地感到我和他之間密切的聯(lián)系?!?/p>
桑薇仰起頭來看他:“對了,中午回家取幽藍的時候,我接到電話了,我爸說他要回來。羅老師,你猜回來多久?”endprint
“一個月?”想到之前桑薇說的三年未見,羅一決定索性猜的多一些。
桑薇搖搖頭,舉起三根手指,“就三天?!彼龅卣{(diào)皮地一笑,“我一想就知道,是您請他回來的吧,他很少想起打電話對我噓寒問暖,您也不會無緣無故告訴我,把這花栽回原處是解決問題的辦法?!?/p>
羅一聳聳肩:“你真聰明,不愧是桑教授的女兒?!?/p>
桑薇站起身來:“如果快一點開車,晚上五點之前我們可以回去嗎?”
“當(dāng)然?!绷_一有些不明所以。
她眨了眨眼睛:“那快點回學(xué)校吧,我有個禮物要送給您?!?/p>
7
羅一就這樣不明所以地一路飛馳到了學(xué)校,還好路上基本都是綠燈,走了不到兩個小時的高速就到了學(xué)校。桑薇拉著他來到操場旁,此時他們正趕上當(dāng)天最后一節(jié)課——體育。
六個籃架下都有男生在打球,恍忽間羅一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年輕真好。他暗自感慨。
某個人沒投準,籃球滾到了他們腳下。桑薇一把截住籃球,認真地道:“作為暫時的報答,我請你打籃球吧,那是我初中班長,看樣子缺一個人,我這就跟他們說讓您參與?!?/p>
見了羅一猝不及防的詫異神情,桑薇笑著加快了語速:“他們都特別崇拜您,覺得您平時特別酷。我之前就注意到您特別喜歡看NBA,您說您十多年前特別喜歡打籃球,想必水平很高吧?!?/p>
說著,她把籃球交給他,笑著往籃架那邊跑了過去。羅一從剛剛沒有防備的震驚中抽離出來,不由得搖搖頭無奈地笑了。能想出這種古靈精怪的報答方法,想必遺傳了不少桑教授的創(chuàng)造性思維吧。
想想上次和學(xué)生打籃球,真的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那群學(xué)生立刻興奮地發(fā)出了邀請。羅一笑著點點頭,快步跑了過去,短短的距離中他感到有什么存在了十二年的包袱正在從心頭卸下。雖說桑教授并未把話說得那么絕對,但他冥冥中有種預(yù)感,這一次,悲劇不會重演了。
他的足音前所未有地輕快。
那一夜桑薇的夢里又出現(xiàn)了幽藍。她依舊行走在深藍的夜色里,周圍盛開著深藍的芬芳的花兒。相同的是,夜色里她看得清它們的每個細節(jié)。不同的是,它們不曾纏繞住她,而只是在路旁默默行著注目禮;不同的是,她的心沒有慌亂,只剩下澄澈與平靜。她只是在一步步地走出夜色,步伐緩慢卻堅定,目光溫柔卻堅毅。
在夢里她看到遠處搖曳的、暖橙色的燈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