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許 茜

楊超：讓中國登上“超算之巔”

文/本刊記者 許 茜

“Ten Million……”

評委剛念出“Ten”，楊超“噌”就站了起來。從座位到領獎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移動”過去的，也聽不清那些“Congratulation”（祝賀）從哪里來。當?shù)貢r間2016年11月17日，美國鹽湖城，有高性能計算“諾獎”之稱的“戈登·貝爾”獎迎來了首個中國面孔。

閃光燈晃個不停，37歲的楊超手捧證書，整個人有點懵，心里嘀咕：真的獲獎了……

“團長”變“旅長”

獲獎項目“千萬核可擴展大氣動力學全隱式模擬”（Ten Million-Core Scalable Fully-Implicit Solver for Nonhydrostatic Atmospheric Dynamics），如投入使用，理論上可大幅提升天氣預報的計算精度和運算速度。

楊超眼中，“隱式”是得獎的“功臣”?！半[式”是隱式求解器的簡稱，而“求解器”就像高性能計算的“發(fā)動機”，讓程序“高速運轉”。楊超是研制“發(fā)動機”的工程師，也是這次獲獎團隊的“頭頭”。

求解器分兩種，一種是顯式，一種是隱式。“顯式是小步快跑，像小風扇，結構簡單；隱式則是大步、穩(wěn)健地跑，像馬達，但結構復雜、操作難度大?！睏畛瑢τ浾哒f。

由于公認的技術難關，學界一度并不看好隱式在新型超級計算機下的發(fā)展，“用它的人很少”；相比之下，顯式則更受同行青睞。但早在讀博時，楊超便看準了隱式的潛力，“它更具優(yōu)勢”。

作為軟件的求解器，其本身無法展示效果，要結合具體領域的應用。恰如“發(fā)動機”只有安裝在“汽車”上才能一顯身手，而楊超偏選了輛難開的“車”——大氣動力學，把求解器運用在大氣動力學方程計算中。大氣是業(yè)內(nèi)公認的“硬骨頭”，可楊超覺得“要做就做有挑戰(zhàn)的?！?/p>

博士畢業(yè)后，楊超開始了在大氣應用領域的求解器研究。可要想軟件唱戲，還得有硬件搭臺。今年的獲獎項目是搭載在千萬核的硬件環(huán)境中，可十年前國內(nèi)的硬件水平還很有限（“核”就是CPU的計算核心）。

“‘核’就相當于一個兵，帶領一千萬人的超級計算部隊，那是什么感覺？就像一個將軍在帶兵打仗。”而彼時的楊超只是個“團長”，測試環(huán)境僅有幾千核?！疤旌右惶枴钡膯柺溃尅皥F長”變“旅長”，楊超做到了整機8萬核CPU模擬。“天河一號”發(fā)布前3天，經(jīng)導師孫家昶介紹，楊超帶著研究了3年的應用軟件去往天津。程序在“天河一號”運行的那一刻，8萬核的驚人速度，楊超感嘆“達到了頂峰”。

首次沖獎 只為理想而戰(zhàn)

很快，這次測試引起了業(yè)內(nèi)的關注，紛紛請楊超去作報告，其中就有清華大學計算機系副教授薛巍。楊超受邀去清華園，當他展示出8萬核的計算結果時，有人說了句“這個應該沖擊戈登·貝爾！”

“戈登·貝爾”獎是楊超心中的夢，很美，卻“遙不可及”。所以，當時楊超“只當是同行開個玩笑”。

幾個月后，薛巍借鑒楊超8萬核CPU模擬中的關鍵方法，將其用在氣象應用“GRAPES”上，效果很理想。看到應用如此順暢，楊超心動了?！耙惠呑涌梢圆氖虑椴欢啵甑恰へ悹査闶且粋€。哪怕失敗了，曾經(jīng)為此努力過就夠了?！?/p>

“天河一號”是由7168顆CPU和7168塊GPU（圖像處理器）組成，而首次嘗試時楊超只用滿了CPU，GPU完全沒有用上。怎么能把GPU用起來？這成了“沖獎”的一道坎。

為了解決這一難題，薛巍引薦了一位GPU專家——當時清華大學地球系統(tǒng)科學研究中心副教授付昊桓。2011年底“沖獎突擊隊”正式成立，此時距離交稿只有不到半年?！耙话銢_獎最少也要三年，這幾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趕在截止日期前，熬了幾個通宵的“突擊隊”，提交了論文。饑腸轆轆的三人來到一家拉面館，累得已經(jīng)吃不動了；盯著面發(fā)呆，記不得是誰說了句“再也不干了！”

找到“最后一枚碎片”

幾個月后，入圍名單公布，并沒有“突擊隊”，中國超算顆粒無收。

“不干了”只是氣話，“戈登·貝爾”情結深埋楊超心頭，并開始生根發(fā)芽，直至枝繁葉茂。

之后的幾年，團隊密切跟蹤國內(nèi)頂級高性能計算機的研發(fā)趨勢，先后在“天河一號”“天河二號”“神威·太湖之光”上進行關鍵技術研發(fā)和測試?！爸灰袡C器可用，就想方設法第一時間進行操練。就像蜜蜂聞到了蜂蜜，一下子就撲上去?！?/p>

另一方面，楊超不斷調(diào)試隱式求解器，卻一直找不到“發(fā)動機”的一個零件，無法超越顯式。當時，隨著各類新型超級計算機的發(fā)展，顯式求解器在學界出盡風頭，隱式則鮮有問津。難道真是無解嗎？

直到2015年11月，受國外一篇論文的啟發(fā)，楊超找到了那個關鍵“零件”，隨即聯(lián)系其他成員，“我們拼圖的最后一枚碎片找到了！”——拉開了二戰(zhàn)“戈登·貝爾”的序幕。

然而，找到“零件”只是開始。怎么裝進去、是否適用、能否順暢運行……一連串的問題都等著楊超去解答，“每一步都異常艱辛”。

那段時間，楊超常常工作到深夜，飯館、食堂都關了，餓了就去中科院旁的快餐廳?！拔抑?，北京晚上三點的肯德基、麥當勞是什么樣?！?/p>

直到交稿前一周，終于完成了“零件”調(diào)試和優(yōu)化工作。時隔4年，2016年4月楊超再次提交了參賽論文。

與上一次沖獎相比，這次“沖獎小組”更有底氣，也得到多方的支持，但楊超依舊忐忑?！案甑恰へ悹柂勗O立近30年，中國團隊連入圍都沒有過，評委來自美國、日本，他們會認可中國人嗎？”楊超沒底。

而更令他擔心的是，高性能計算技術迭代之快，倘若本次沖獎失利，目前的方法或迅速就被其他團隊學習或趕超。到那時，多年的心血將付之東流。

“打光了槍里的每發(fā)子彈”

6月的一天，楊超的手機被打爆了——“有兩組中國團隊入圍了，咱們呢？”他連忙查郵件，笑容洋溢在他的臉上。

來不及慶祝，一項更艱巨的任務等著他們——優(yōu)化求解器。入圍郵件寫明，要在8月10日前提交終稿。4月份上交的隱式求解器性能已超過顯式不少，但是卻未能充分體現(xiàn)隱式的優(yōu)越性。于是，楊超領隊再次揮師南下，在國家超算無錫中心，把程序里里外外修改、調(diào)試了一遍，“幾乎重寫了一篇論文”。最終，把隱式求解器的性能提升了4倍，達到同等顯式的89.5倍。

“這么短的時間，論文能有如此改進，超出想象！”評獎委員會副主席松崗聰教授如是評價。

萬事俱備，只差最后一槍。美國時間11月17日上午，在2016全球超級計算大會上，楊超走上臺，鞠躬，點開第一頁PPT，開始了“豪情萬丈”的成果演示。

學術匯報多以低調(diào)、沉穩(wěn)風格為常，但這次楊超一反常態(tài)，把極致灌注在PPT的字里行間。他不想留遺憾，“要讓世界看到中國超算的風采”。結束演講，他說“我打光槍里的每發(fā)子彈”。

下臺后，評獎委員會主席蘇博哈什·塞尼博士握住楊超的手，說“Well done！”（做得很棒）

“這只是開始?！睏畛钢劆顚τ浾哒f。他說的是中國超算，更是自己——一顆顆子彈又開始上膛待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