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嘯晨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北京 100088)
互聯網金融犯罪的管轄困境及應對
馬嘯晨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北京 100088)
隨著互聯網金融的日益普及,如何有效打擊互聯網金融犯罪,已成為刑事程序法面臨的新議題,其中明確互聯網金融犯罪的管轄問題、尤其是立案管轄是基本前提。因此,應當遵循互聯網金融犯罪的特點和刑事程序法的精神與理念,對部分制度做出必要的解讀和修訂。當前,在偵查階段協(xié)調管轄發(fā)生沖突時的指定管轄制度在解決互聯網金融犯罪過程中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因此有必要加入適當的信息共享機制以及參與機制。從長遠來看,也要考慮到審判機關的司法審查以及當事人針對管轄的訴求,進而從優(yōu)化訴訟構造的角度改良當前的指定管轄制度。
互聯網金融犯罪;立案管轄;指定管轄;刑事和解
近幾年,隨著互聯網的不斷普及與迅猛發(fā)展,各行業(yè)都面臨著互聯網時代的沖擊和變革。在實體經濟面臨困境的大環(huán)境下,金融行業(yè)更是處于風口浪尖,以借助互聯網技術為實現資金融通、信息中介和支付平臺的互聯網金融是當下的熱點領域?;ヂ摼W金融作為一種新興事物,相對于傳統(tǒng)的金融模式改變了原來的集中式的金融管理方式,徹底改造了層級分明的金字塔構架,形成一種分散式、分布式計算的方式。在互聯網金融模式的運作下,資金的供需雙方通過互聯網打造的金融平臺可以直接完成交易,具有較強的效率優(yōu)勢。此外,在追求地位平等、信息共享的互聯網平臺上,更好達到了資源優(yōu)化配置的目的。從2013年開始,傳統(tǒng)金融機構在互聯網金融的強烈沖擊下,也開始改造現有的經營模式,利用互聯網思維進行創(chuàng)新,對整個金融產業(yè)產生了更加深遠和現實的影響。但是在互聯網金融迅猛發(fā)展的過程中,不僅改變了金融行業(yè)的運作,也改變了公眾的生活方式以及對金融的態(tài)度。在刑事法領域,互聯網金融引發(fā)的法律風險不僅對刑事實體法的框架提出新的挑戰(zhàn),現有的非法集資、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以及非法經營等罪名在法律適用上面臨的爭議和困境再次體現出傳統(tǒng)刑事法理論以及被動的刑法立法模式的局限性。在程序法層面,尤其是案件啟動階段,互聯網金融犯罪打破了傳統(tǒng)基于行政區(qū)劃的地域限制,具有廣泛的滲透性和分散性,對于司法人員在案件的立案標準、管轄爭議以及涉案財物處置等方面都面臨著諸多亟須解決的問題,其中涉及偵查機關的立案管轄問題顯得尤為突出。隨著通過互聯網進行民間融資的情況日益普及,其中存在的問題也日益突出,甚至有爆發(fā)趨勢,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金融安全和社會穩(wěn)定。對于互聯網金融活動中涉及的程序法問題亟須深入研究,從而有利于互聯網金融犯罪的程序適用。
互聯網金融犯罪本質上還是經濟犯罪,但是由于大部分的活動都是基于互聯網平臺而發(fā)生,因此與傳統(tǒng)犯罪相比,互聯網金融犯罪立足于網絡,具備網絡犯罪的跨地區(qū)性,瞬時性以及較高的技術性以及較強的隱秘性。同時,網絡犯罪的分工合作更加難以界定,不僅影響到實體法層面對共同犯罪的認定,也對傳統(tǒng)的刑事辦案程序產生了較強的沖擊[1]。
第一,對刑事訴訟立案程序的沖擊和影響。由于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了單獨的刑事立案程序,而立案程序又對刑事訴訟的啟動以及相關偵查行為的實施有著較大的影響,在案件啟動階段,對互聯網金融犯罪的行為性質可能還不能完全把握,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訴訟程序的啟動?;ヂ摼W金融隨著互聯網的普及和深入已經將其影響對象從金融從業(yè)人員擴大到普通群眾當中,而我國的監(jiān)管始終存在較大的滯后性,從而也為一些違法犯罪行為提供了滋生的土壤。互聯網犯罪形式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可能觸犯集資詐騙的罪名,如通過設立以虛假網絡積極為前提相關網站,以投資若干基金便可返利的形式,欺詐網民。其次,挪用資金罪或者詐騙罪名,如P2P中借款人的擔保物在不同平臺進行重復的抵押,從而造成過高的抵押價值,使得投資人面臨較大的無法收回的風險;或者網絡平臺缺乏真實有效的第三方資金控制,從而在平臺中為挪用資金提供了潛在的可能。再次,眾籌融資過程中可能觸及的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集資詐騙罪等。最后,第三方支付過程中可能涉及的洗錢行為。在立案階段受到的沖擊主要還是互聯網金融犯罪對刑法理念的一些沖擊,這種沖擊直接影響到了辦案人員對案件性質的認定,如共同犯罪理論,互聯網犯罪與互聯網的運行是分開進行,對于明知利用互聯網進行犯罪而積極主動參與其中甚至產生利益依賴關系的人員,是按照共同犯罪還是個人犯罪處理存在一定的爭議性。一些行為人單獨依靠所謂病毒性軟件很難實施犯罪,很多情況下是得到了運營商的間接配合或者默認。行為人之間沒有任何聯系,如何確定共同犯罪中的認識因素?而這些實體法層面的爭議直接影響到了立案程序的對象,由于立案程序針對的不僅是“人”,更多的時候是“事”以及“事”和“人”的結合,如果對上述問題的認知不明確,就會影響到立案程序以及后期的偵查取證。
第二,互聯網金融犯罪打破了傳統(tǒng)的地域之間的界限。犯罪嫌疑人、被害人以及與其犯罪行為相關聯的網站服務器、銀行相關賬戶信息往往分布在不同的行政區(qū)域,此外我國現行刑事程序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對犯罪地的解讀較為寬泛,因此隨之而來的立案管轄問題以及偵查階段的分工都是一個十分棘手并且影響到打擊犯罪效果的問題。尤其是面臨涉及人數較多,犯罪地分散的網絡犯罪,公安司法機關經常面臨跨行政區(qū)域取證,很多時候導致案件難以有效調取證據,影響了案件進程。2013年《刑事訴訟法》修改以后,公安部《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guī)定》以及2014年5月兩高一部出臺的《辦理網絡犯罪案件適用刑事訴訟程序若干問題的意見》對犯罪地進行了擴大解釋。但是,犯罪地內涵的擴大加劇了辦案機關之間的管轄沖突,也對上級主管部門指定管轄提出更高的要求??偟膩砜矗付ü茌犞贫纫欢ǔ潭壬辖鉀Q了很多案件管轄的沖突,起到了一定積極的作用,但是指定管轄制度本身由于規(guī)定的模糊,存在著不少的問題,比如指定管轄的標準和使用條件,在實際的執(zhí)法辦案過程中往往更多依賴習慣和傳統(tǒng)。此外,由于指定管轄制度缺乏必要的外部參與機制,有些情況下對訴訟過程中當事人的利益產生了消極的影響。指定管轄制度的設計初衷是為了彌補傳統(tǒng)管轄制度的不足,以上級機關的指令作為解決管轄沖突的輔助手段。因此,指定管轄制度本身存在著較強的行政性傾向。在互聯網金融犯罪案件的查辦過程中,由于被害人數眾多,經常出現多處公安機關同時受理的現象,主要犯罪地的標準難以把握,并且在互聯網金融犯罪中往往基于網絡犯罪行為多點爆發(fā),如依托網絡的詐騙犯罪。而辦機關共同的上級機關對于指定管轄的標準往往依托于經驗,因此存在較強的主觀性。此外,我國刑事訴訟法并未賦予當事人以及利益相關主體擁有管轄權異議或者就管轄問題進行上訴等救濟性權利,也不利于被害人財產權益的保障。最后,指定管轄制度尤其是針對互聯網金融犯罪的案件雖然極大提高了效率,但是不利于國家專門機關的訴訟監(jiān)督。由于指定管轄屬具有較強的行政命令屬性,一方面很難受到檢察機關的監(jiān)督,另一方面指定管轄在決定了立案管轄以后,對審判管轄的確定也具有較強的主導作用,某種程度上也讓法院失去了審查行政行為是否合法的權力[2]。
針對互聯網金融犯罪的特殊情況和面臨的困境,公安司法機關在辦案過程中必須始終遵守刑事司法的基本底線和原則,才能保障互聯網金融犯罪案件的司法程序不偏離法治精神和人權保障的基本要求。
首先,需要進一步堅持無罪推定原則,正確把握互聯網金融行為的本質。在互聯網金融領域堅持無罪推定原則的一個基本前提在于,對于互聯網金融行為的本質要有正確的定位。雖然互聯網金融作為提托網絡技術發(fā)展的新興事物,但是互聯網本身仍然是金融業(yè)務活動的平臺和數據傳輸的載體,其金融的本質屬性并沒有實質性變化。但是,互聯網本身具有風險的不可預知以及容易廣泛傳播等特點,因此將互聯網和金融結合以后的業(yè)態(tài)的定位和屬性有些時候往往難以識別。人民銀行等十部門發(fā)布了《關于促進互聯網金融健康發(fā)展的指導意見》,已經明確了對互聯網金融進行分類指導的監(jiān)管原則,并將互聯網金融業(yè)務劃分為六個大類。因此,準確識別設計互聯網金融行為的性質是界定互聯網金融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構成什么犯罪行為的前提,在沒有明確依據認定相關行為性質的情況下,根據無罪推定的原則,必須嚴格限制刑事執(zhí)法的介入[3]。以P2P業(yè)務為例,屬于網絡借貸金融業(yè)務,其法律地位可以參照《合同法》中的居間人地位,監(jiān)管部門也為其經營業(yè)務與非法集資劃清了自設資金池經營、未盡審查義務、開展自己自融業(yè)務三條紅線。超越紅線則構成違法,如果達到刑事立案標準應當立案;反之如果沒有觸犯之前三條紅線,應當嚴格偵查機關的介入。因此,刑事法的介入應當以扶持和促進互聯網金融為前提,堅持最近干預的基本原則。在適用刑事程序之前監(jiān)管部門應當以行政法規(guī)、經濟法等相關行業(yè)領域的法規(guī)對金融違法違規(guī)行為進行監(jiān)督和制裁。對于涉嫌犯罪的線索,可以探索有偵查機關與工商等有關部門協(xié)同處理,做好行政執(zhí)法與刑事司法的銜接,只有在窮盡民事、行政法律法規(guī)仍然難以解決具體問題時,才能考慮啟動刑事訴訟程序。一方面,刑事訴訟程序的啟動應當考慮到案件的法律效果,堅持無罪推定原則和最低干預的策略;另一方面,如果發(fā)生群體性事件等嚴重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后果時,應當及時介入,充分發(fā)揮司法程序在維護社會穩(wěn)定方面的應有職能。
其次,在明確互聯網金融犯罪刑事責任的前提下,充分保障當事人的財產性權益。刑事責任的確定往往意味著適用剝奪人身自由刑罰,而在互聯網金融犯罪中,應當更加注重被害人的財產性權益,注重刑罰對犯罪預防的社會功效。應當在堅持寬嚴相濟的前提下,提高財產刑和從業(yè)禁止等措施的適用頻率[4]。互聯網為金融大大降低了融資門檻,又具有較廣泛的傳播性,因此往往該類案件涉及人數多且金額大。一味強調從嚴整治和打擊,不利于整個行業(yè)的健康發(fā)展,對于還處于新興事物的互聯網金融行業(yè)來說應當有針對性地進行取舍。此外,適用財產刑和從業(yè)禁止措施針對違反行業(yè)準則的特定義務的侵財犯罪更加具有針對性,符合刑事處罰的規(guī)律和發(fā)展趨勢,因此在量刑過程中應當妥善處理好涉案資產的管理和處置?;ヂ摼W金融犯罪中被害人的信息和資金狀況難以完全查明,尤其針對自設資金池的行為,更容易發(fā)生資金被轉移或者隱匿的情況,而公訴機關往往指控的對象是偵查機關已經查清的事實,因此也加劇了法院對涉案財產處置的審理和裁決。而往往到了案件執(zhí)行階段,因為涉案財產的處置問題發(fā)生的糾紛很容易被激化并嚴重影響司法權威和社會穩(wěn)定。因此,司法機關在處置涉案財物應當對涉案財物的追繳和處置有一定的協(xié)同性,在互聯網金融犯罪尤其是非法集資類的互聯網金融行為往往涉及民刑交叉的問題,傳統(tǒng)的“先刑后民”處理思路已經不能夠滿足互聯網金融犯罪的程序需求。因此司法機關除了在充分利用好附帶民事訴訟等現有條件以外,應當建立相關信息共享的機制,由傳統(tǒng)的“先刑后民”轉向為“刑民同步”,為妥善處理好涉案資產打好基礎。
互聯網金融犯罪的刑事程序適用的順暢程度首先取決于案件發(fā)生后偵查機關介入的及時性,而《刑事訴訟法》中的管轄制度是基于行政區(qū)劃進行的規(guī)定,為了妥善處理好互聯網金融犯罪的立案管轄問題,在互聯網金融犯罪的偵查工作中應當堅持先行追訴原則。所謂先行追訴原則,是指部分犯罪嫌疑人在逃但是不影響對已到案的共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犯罪事實認定的互聯網金融犯罪案件,可以依照法律規(guī)定優(yōu)先追究已到案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刑事責任。互聯網金融犯罪往往涉及跨地域犯罪,如果把處于不同地域的犯罪嫌疑人視為逃犯,這里的現行追訴是已經完成相應偵查工作的公安機關在管轄尚未明確的情況下,可以優(yōu)先自行移送起訴。在立案時間的先后無法明確的情況下,以移送審查起訴的日期作為指定管轄優(yōu)先參考的依據。如果發(fā)現公安機關的管轄發(fā)現問題,可以在指定管轄的決定做出以后,由審查起訴的檢察機關或者審判階段由人民法院推進管轄問題的確定,這樣可以保障各地公安機關偵查工作的積極性和高效性[5]。這種做法可以在互聯網金融犯罪案件中有利于解決主要犯罪地尚不明確以及首要犯罪嫌疑人并未確定時產生管轄爭議的難題,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公安機關指定管轄標準的合理化,從而提高公安機關指定管轄制度的公信力。
此外,針對在互聯網金融犯罪的管轄沖突可以建立相應的報告制度,即公安機關在面臨管轄沖突的過程中,可以將管轄沖突的理由以及擬做出的決定預先讓檢察機關知曉,從而有利于檢察機關法律監(jiān)督職能的提前介入。檢察機關可以通過對指定管轄決定的知情權從源頭發(fā)現問題,有利于其事后通過程序審查對指定管轄的原因進行及時評估。如果遇到同級檢察機關監(jiān)督不到位的情況,可以通過上級檢察機關進行糾正。除了與檢察機關進行信息共享以外,設立必要的參與制度也是一種解決管轄權爭議理性的選擇。由于立案管轄涉及公安機關在偵查工作上的分工,而偵查工作完結也往往涉及到移送相應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在案件偵查階段設立檢察機關對管轄爭議的參與機制也是一種理性的選擇,在設計檢察機關提前參與管轄決定做出的制度應當更加強調相互制約,而不是相互配合。從長遠來看,人民法院的司法審查機制以及被追訴者和辯護方的管轄權異議也是立案管轄制度建立和完善的不可或缺的要素,總的思路就是改變目前立案管轄制度的決定主體單一,決策方式行政化的現狀,從完善訴訟構造的角度,建立公安機關決策權、檢察機關監(jiān)督權和審判機關決策權以及當事人異議權相互結合的立案管轄制度。隨著經濟的進一步發(fā)展,跨越傳統(tǒng)行政區(qū)劃的互聯網金融犯罪必然呈高發(fā)態(tài)勢,從案件的啟動和偵查工作的開始就應當符合司法規(guī)律和案件特點。因此,完善立案管轄制度尤其是其中的指定管轄顯得尤為必要。此外,應當注重刑事和解制度在互聯網金融犯罪中的功能。在互聯網金融犯罪中,除了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責任以外,被害人往往較為注重財產性權益的救濟,而傳統(tǒng)刑事訴訟程序往往需要到執(zhí)行階段才能由人民法院牽頭負責涉案財物處置,若不能及時且妥善處理好財產處置,往往容易引發(fā)較大的社會風險。而2013《刑事訴訟法》專章規(guī)定刑事和解制度,其適用的范圍并不排除互聯網金融犯罪類的案件,應當積極推進刑事和解在偵查階段的適用,以變更強制措施或者提出減輕處罰建議等方式促進被害人與加害人之間的和解,這樣也有利于互聯網金融犯罪中社會矛盾的解決,促進互聯網金融犯罪刑事救濟途徑的多樣化。
[1]李霞.互聯網金融犯罪的刑法應對[J].廣西社會科學,20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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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傅跨建.互聯網金融犯罪及刑事救濟路徑[J].法治研究,2014,(11).
[5]陸棟.網絡犯罪的立案管轄制度研究[J].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16,(6).
[責任編輯 陳 鶴]
D924.33
A
1673-291X(2017)22-0189-03
2017-02-18
馬嘯晨(1985-),男,湖北襄陽人,博士研究生,從事訴訟法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