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全
(荊楚理工學(xué)院 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湖北 荊門 448000)
《墮淚碑》考
胡家全
(荊楚理工學(xué)院 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湖北 荊門 448000)
《墮淚碑》原為襄陽百姓為紀(jì)念西晉開國元勛羊祜所立的紀(jì)念碑,梁大同十年重立時時人合此碑與羊祜的學(xué)生為其所立《羊祜碑》為一,《墮淚碑》碑文在碑陰,《羊祜碑》碑文在碑陽。此后,晚唐、北宋、元、明又四次重立或修復(fù),清中葉以后廢而不存?!秹櫆I碑》在歷史上頗負(fù)盛名,影響深遠(yuǎn),有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甲C《墮淚碑》及其碑文的歷史,厘清人們的混亂認(rèn)識,無論是對襄陽的地域文化研究還是對湖北的歷史文化研究都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羊祜;墮淚碑;羊祜碑
羊祜(221-278),字叔子,泰山南城人,西晉著名戰(zhàn)略家、政治家和文學(xué)家,博學(xué)能文,清廉正直,曾拒絕曹爽和司馬昭的多次征辟,后為朝廷公車征拜。晉代魏后,羊祜受司馬炎之命坐鎮(zhèn)襄陽,都督荊州諸軍事,在任上“養(yǎng)民募財,開斥國界,創(chuàng)筑五城,以防寇衛(wèi)境。然后闡敷皇風(fēng),懷遠(yuǎn)以德,……齊其土人,均其利澤。軍無虞警,民不疲勞,農(nóng)功盈疇,百姓布野,群黎被德,殊俗望風(fēng)”[1](P745),頗受百姓擁戴。晉、吳對峙時,羊祜出謀獻(xiàn)策,為西晉最終統(tǒng)一中國做出了卓越貢獻(xiàn)。羊祜去世后,當(dāng)?shù)厝藶槠淞ⅰ秹櫆I碑》以志紀(jì)念。此后歷代文人在詩文中對羊祜及此碑吟詠頗多,影響深遠(yuǎn),因此《墮淚碑》有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由于歷史的原因,《墮淚碑》屢建屢毀,清中葉以后遂廢而不存,近代以來很少有人再提起它。本文試對《墮淚碑》的存廢及碑文的流傳等問題作詳細(xì)的考察,希望能對研究者提供較為詳盡的參考,推動相關(guān)的襄陽地域文化乃至湖北歷史文化研究。
《墮淚碑》原名《晉故使持節(jié)侍中太傅鉅平成侯羊公碑》?!稌x書·羊祜傳》記載:
祜鎮(zhèn)襄陽,有功徳于人。百姓于峴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廟,歲時饗祭焉。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預(yù)因名《墮淚碑》。[2](P41)
這段文字說得很清楚,碑是立在峴山上的“羊祜廟”中,立碑者是襄陽的“百姓”,由于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預(yù)遂名其為《墮淚碑》。
至于碑文的撰寫者,史籍所記不一?!断尻栮扰f記》說:
蜀人李安所撰。安,一名興。初為《荊州諸葛宅碣》,其文善,及羊公卒,碑文工,時人始服其才也。[3](P78)
明楊慎《譚苑醍醐》卷八說:
此碑元無撰人姓名,按《益州記》云犍為李賜撰。賜,密之子也,并附見此。又云李興,字雋石,所撰。[4](P79)
由于立碑的時間久遠(yuǎn),原碑碑文的撰寫者現(xiàn)只有存疑了。
羊祜去世于公元278年,此碑當(dāng)立于羊祜去世后不久?!秹櫆I碑》在歷史上頗有盛名,后人或稱其為《峴山碑》,或稱其為《羊公碑》《羊祜碑》。
《墮淚碑》外,為紀(jì)念羊祜所立之碑,尚有《羊祜碑》。《羊祜碑》原名《故太傅羊祜碑》,立碑者是羊祜的學(xué)生,立碑的地點是襄陽城“南門道東”,撰寫碑文的則是晉人孫楚。唐歐陽詢《藝文類聚》卷四十六收錄了孫楚《故太傅羊祜碑》碑文,碑文不長,茲全錄如下:
稟二儀之純靈,膺造化之沖氣。文為辭宗,行作世表,遷黃門侍郎,受秘書監(jiān)。公筭滅吳之略,以為孟獻(xiàn)營虎牢而鄭人懼,晏弱城東陽而萊子服。乃進據(jù)險處,開建五城,收膏腴之地。奪敵人之資,于是江浦馳義,襁負(fù)而至。雖研精軍政,用思滅敵,然兼立學(xué)校,闡揚典訓(xùn)。是以搢紳之士,鱗集仰化,云翔衡門。雖《泮宮》之詠魯侯,《菁莪》之美育才,無以過也。銘曰:金德發(fā)曜,惟公作輔。肇造嘉謨,建我民主。不慚遺公,俾屏圣皇。哲人其徂,孰不增傷。[5](P630)
據(jù)康有為研究,歐陽詢的書法源于“北碑”。歐陽詢對南北朝碑有深入的研究,其所記當(dāng)屬可信。同時,孫楚是西晉著名的文學(xué)家,其作品至南朝梁時,就有編定的集子六卷,著錄于《隋書·經(jīng)籍志》;他的作品流布很廣,明梅鼎祚編《西晉文紀(jì)》就收錄了他的作品,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中也輯有《孫馮翊集》,清嚴(yán)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收其賦十七篇,另有奏議、書信等。學(xué)生為老師立碑,請有名望的人撰寫碑文是很自然的事。《羊祜碑》的其它情況文獻(xiàn)很少提及。
由于《墮淚碑》與《羊祜碑》所記均是羊祜事跡,而且人們常常把《墮淚碑》稱作《羊祜碑》,以至后來立在襄陽城“南門道東”的《故太傅羊祜碑》湮沒無聞。
《墮淚碑》立碑以后,屢毀屢建,歷史頗為坎坷。
《墮淚碑》遇到的第一次厄運是在南齊。當(dāng)時有一將領(lǐng)張敬兒(?—483),齊高帝任命他為雍州刺史,加任都督,封為襄陽縣侯。張敬兒是一個十分貪婪的官吏,他曾想把《墮淚碑》據(jù)為己有。唐李延壽《南史》卷四十五《張敬兒》記載:
敬兒在雍州貪殘,人間一物堪用,莫不奪取。于襄陽城西起宅,聚物貨,宅大小殆侔襄陽。又欲移《羊叔子墮淚碑》,于其處置臺,綱紀(jì)諫曰:“此羊太傅遺德,不宜遷動?!本磧涸唬骸疤凳钦l?我不識?!盵6](P655)
此事發(fā)生在公元483年以前,張敬兒是否遷動《墮淚碑》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此時的《墮淚碑》尚完好。
至南朝梁代時,《墮淚碑》和《羊祜碑》都已經(jīng)損毀。梁代對這兩塊碑都進行了重立,我們看一下宋人的著錄。鄭樵《通志》卷七十三《金石略第一·右晉》:
《梁重立羊祜碑》,大同十年。
《梁改墮淚碑》,劉靈正書。[7](P843)
趙明誠《金石錄》卷二《目錄二》
第三百九十四:
《梁重立羊祜碑》大同十年九月。[8](P16)
第三百九十五:
《梁改墮淚碑》劉之遴撰,劉靈正書。[8](P16)
根據(jù)宋人記載,《墮淚碑》和《羊祜碑》在梁代都進行了重立是毫無疑問的,重立之碑的情況應(yīng)當(dāng)引起我們的關(guān)注。
鄭樵、趙明誠對二碑的著錄表述有所不同,《羊祜碑》用的是“重立”,《墮淚碑》用的是“改”??梢娏簳r的《羊祜碑》碑文與孫楚所撰碑文內(nèi)容相同,而原《墮淚碑》碑文已無存,重立的碑文由劉之遴改寫。
宋人《集古后錄》記載:
《羊公墮淚碑》,不著書撰人名氏?!捍笸?544年),雍州刺史以故碑闕落,命別駕從事史劉伯推模立。此本故碑,一丈一尺。[9]( P144)
可見重立之碑在形制大小上和晉人所立碑是一樣的。
晉人所立《墮淚碑》與《羊祜碑》是兩個獨立不同的碑,而且放置的地點也不相同,一塊在城南九里的峴山,一塊在“南門道東”。但梁代重立的碑似乎是在一塊碑石上鐫刻了兩塊碑的碑文,史籍記載了這一情況。如宋王象之《輿地碑記目》卷三《襄陽府碑記》:
《梁改墮淚碑》,梁大同十年。太常卿劉之遴撰,今在《羊祜碑》之陰。[10](P549)
趙明誠《金石錄》卷二十一《梁重立羊祜碑》:
梁大同中,以舊碑殘缺,再書而刻之。碑陰具載其事,今附于次。[8](P178)
清倪濤《六藝之一錄》卷一百五《石刻文字八十一》:
《梁改墮淚碑》,梁大同十年,太常卿劉之遴撰,今在《羊祜碑》之陰。[11](P193)
從以上的記載可以看出,梁代重立之碑,碑的正面是《羊祜碑》碑文,碑陰是《墮淚碑》碑文。據(jù)現(xiàn)存的兩碑碑文來看,《羊祜碑》碑文簡短而高度概括,《墮淚碑》碑文較長且有很強的敘事性,甚至有描寫性的文字出現(xiàn),因此趙明誠所說“碑陰具載其事”,指的就是劉之遴撰寫的《墮淚碑》碑文。
梁代在重立的時候,還是頗費心思的。他們不僅合兩碑石為一塊碑石,還精心挑選了新碑碑文的撰寫者。劉之遴,字思貞,南陽涅陽人,劉虬之子,歷任寧朔主簿,辟太學(xué)博士,累遷都官尚書、太常卿,八歲能屬文,十五舉茂才對策,沈約、任昉見而異之。劉之遴善屬文,多學(xué)古體,由其撰寫碑文是合適的人選。無論梁代重立碑的形制還是碑文撰寫者的選擇,都反映出了他們是高度重視這一事情的。而合兩碑文于一碑石之上,更導(dǎo)致了后人誤認(rèn)為《墮淚碑》就是《羊祜碑》。
梁重立碑至唐代還保留著,李白、孟浩然等人為此還寫下了著名詩篇,但在晚唐時,已經(jīng)毀壞,李景遜重新進行了修建。王象之《輿地碑目》記載:
《改墮淚碑》,大中九年(公元855年),李景遜重立,在峴山。[12](P3025)
他在《輿地紀(jì)勝》卷八十二中又有相同的記載,只是碑名略有不同,《輿地紀(jì)勝》記為“《唐羊公及改墮淚碑》”[13](P2046),把兩個碑名記在了一起。據(jù)此我們可以推斷,晚唐所重立的《羊祜碑》與《墮淚碑》仍在一塊碑石上鐫刻。
至北宋,李景遜重立碑或僅存殘石。宋尹洙《河南集·襄州峴山亭記》記載:
燕公之來襄陽,時與僚佐游峴山。山故有亭,壞甚,公易而新之。昔所謂《墮淚碑》者,梁劉之遴、唐李景讓再易之矣。今存唯景讓所易者,公命工鐫其字之刓缺者,使人可辨識焉。[14](P29)
這一記載,說明了唐代的《改墮淚碑》經(jīng)歷了二百年的歷史歲月,也已經(jīng)嚴(yán)重?fù)p毀,燕公新修“峴山亭”,并沒有新立《墮淚碑》,只是在殘石的基礎(chǔ)上命令工匠作了一些修整。燕公就是燕肅。宋王象之《輿地紀(jì)勝》卷八十二《襄陽府·官吏上》對此事也有記載:
燕肅,景祐中知襄州,重鐫《墮淚碑》。[13](P2040)
《輿地紀(jì)勝》“重鐫《墮淚碑》”的表述是十分準(zhǔn)確的,因為燕肅只是“命工鐫其字之刓缺者”,并不是重新建碑。在同一篇文字中,王象之又說:
《唐羊公及改墮淚碑》,大中九年。李景遜重立,碑在峴山。[13](P2046)
“立”和上文的“鐫”表述不同,各盡其義。有的研究者據(jù)“鐫”字誤以為是重新刻立了《墮淚碑》,這是不正確的?!把喙ょ澠渥种畡\缺者,使人可辨識焉”這一工作做得如何?我們不得其詳。
歐陽修《集古錄》卷六在《唐獨孤府君碑》后記說:
余自夷陵徙乾徳令,嘗登峴山。[15](P85)
此時當(dāng)是景祐年間,乾德就在今襄陽市所轄的老河口市。歐陽修曾登襄陽峴山,即《墮淚碑》的立碑之地。作為金石大家的他,見碑必錄,他曾記述了峴山上的其它碑刻,但未見《羊祜碑》和《墮淚碑》。他寫《峴山亭記》,大談杜預(yù)和羊祜的事跡,也不曾有一字涉及二碑。這說明此時二碑即使存在殘石,文字也無法辨識了。
數(shù)年之后,尚書員外郎直龍圖閣知襄州事王洙,曾奏請恢復(fù)修建羊祜祠。羊祜祠修好后曾建一座石幢,王洙請了一些官員在石幢上寫詩紀(jì)念。從現(xiàn)在殘存的資料來看,未見在這些詩歌中吟詠新建《墮淚碑》的情況。清陸增祥《八瓊室金石補正》卷九十七有記載石幢文字,石幢首先是記錄了關(guān)于重建羊祜祠廟的公文:
使帖襄陽縣準(zhǔn)。慶歷七年十一月六日。中書札子:襄州奏當(dāng)州城南伍里,已來有峴山壹所,上有古跡碑文數(shù)座,及有晉太傅羊祜祠廟。[16](P5564)
這些文字是“中書札子”追述以前襄州峴山“上有古跡碑文數(shù)座,及有晉太傅羊祜祠廟”。羊祜祠廟已經(jīng)損毀,要求劃撥土地重新修建。此時廟已損毀,《墮淚碑》亦損毀。此次重建了羊祜廟,并未重立《墮淚碑》。此時或許《墮淚碑》僅有殘石存在,碑文已經(jīng)泯滅,無法進行修整或重建。
據(jù)元許有壬(1287—1364)《至正集》卷七十三《跋重刊羊祜碑》一文所記,元代重新修建了《墮淚碑》。其文曰:
是碑由梁迨今,至于四刻,則因人以著,不亦異乎!訪舊文而刻之石,由京師而致之峴首者,編修官楊伊志卿也。[17](P514)
此文不僅收錄在《至正集》,還收錄在其《圭塘小藁》卷十二中。許有壬經(jīng)歷了宋元兩個朝代,是延佑二年進士,自仁宗至順帝諸朝歷任內(nèi)外職近五十年,順帝時官至中書左丞,為元后期名臣,《元史》有傳。許有壬的記述具有相當(dāng)可靠的參考價值。這說明《墮淚碑》至少在1364年以前已經(jīng)完成了第四次重立。
許有壬說重立《墮淚碑》的是楊伊志,后人的說法則不同。
蘇天爵《滋溪文稿》卷三十《題襄陽重刻墮淚碑后》說:
當(dāng)時所謂《墮淚碑》者,石已解裂,后人思公,重刊者三。夫以羊公之徳,固不系乎碑之存亡。而人之思公,非碑無以著其愛慕之誠也。然則碑之所存,蓋有懲勸之道焉。襄陽郡守呂侯、戍帥楊侯,拳拳以是為念而不釋者,其亦有所見乎。[19](P505)
明葉盛《水東日記》卷三十五《晉故使持節(jié)侍中太傅巨平成侯羊公之碑》文后記為“此碑吾邑大夫襄陽鄭達(dá)所惠”,后題云:
至正四年(1344)甲申秋九月。昭勇大將軍襄陽萬戶楊克忠重慶,廬陵羅琛鐫??贾S文忠公有壬嘗云:……若今訪舊文而刻之石,由京師而致之峴首者,編修官楊伊志卿也。今觀是碑多闕字,其字體結(jié)構(gòu)雖仿佛當(dāng)時,亦恐有遺漏失真之弊。其即編修之所為,抑亦萬戶別為之,皆不可知已,謾記之云。[18](P214)
許有壬、蘇天爵、葉盛三人的記述各不相同。這三人在元明時代都是大名鼎鼎的學(xué)者,且位高權(quán)重,依他們的學(xué)術(shù)研究條件,應(yīng)該能得到較為準(zhǔn)確的資料。從上述的資料來看,葉盛、蘇天爵所記較為可靠,且“襄陽萬戶楊克忠”有可能就是“戍帥楊侯”?!跋尻柨な貐魏睢敝乜秹櫆I碑》亦在情理之中。是不是楊伊志也參與了重立新碑的工作,不得其詳。這些問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應(yīng)該知道元代重立碑的具體情況。
蘇天爵《滋溪文稿》卷三十《題襄陽重刻墮淚碑后》又曰:
使古人遺跡余韻冺沒無聞?wù)?,豈獨《墮淚碑》乎?不有好古尚賢之君子,其孰知愛重之哉。故歐陽公始克收而藏之,或正簡編之訛,或補政事之缺,非徒以資玩賞而已。尚書王君實,博雅多識,好蓄古文奇字。博士周伯溫,精通六書,嘗奉敕臨摹晉人法帖。呂侯為政,深知追慕昔賢,楊侯將家,獨能崇尚文事。此其一時人物,風(fēng)致之美,后世不可及矣。[19](P505-506)
這一段話不僅告訴我們重立碑者是“呂侯”與“楊侯”,還告訴了重修碑的文字來源,其文字來源是“歐陽公”。歐陽詢、歐陽修都可稱“歐陽公”,二者均是研究金石的名家。歐陽修有著名的金石學(xué)著作《集古錄》,其書未提及《羊祜碑》與《墮淚碑》,甚至他在《峴山亭記》里也只字未提此二碑。然而我們在歐陽詢《藝文類聚》卷四十六里卻看到了《故太傅羊祜碑》的碑文,這個“歐陽公”應(yīng)當(dāng)是唐朝的歐陽詢。據(jù)蘇天爵所說,對碑文的研究者還有元尚書王君實和博士周伯溫,再結(jié)合明代流傳的《墮淚碑》碑文來看,我們推測元代的重立碑還是保留了梁代的情況,即一塊碑石兩面鐫刻,一面是《羊祜碑》碑文,另一面則是《墮淚碑》碑文。
至明代弘治四年(1493),《墮淚碑》第五次重立。明代重立《墮淚碑》的過程不得而知,但清張仲炘輯《湖北金石志·金石志三》所載《墮淚碑》的碑文是“據(jù)明弘治四年重立碑拓本錄入”,此書未收錄《羊祜碑》。我們推測《墮淚碑》在明朝重立時有很大可能已經(jīng)變?yōu)閱蚊骁澘?。清代,至少在乾隆年間,明代重立的《墮淚碑》還存在。清乾隆五年羊克厚在《羊氏魁公宗譜序》中,述其“及壯,游長安,道經(jīng)襄陽,曾停帆登太傅祜之廟,敬禮稽首,隨觀《墮淚碑》,嘆吁再四”[20](P93)。
《羊祜碑》梁代重立以后,史籍就罕有記載,估計此碑早已不存。清代以降,《墮淚碑》亦不復(fù)存在。
《墮淚碑》碑文史籍有所記載,但各家所錄來源不一。清張仲炘輯《湖北金石志·金石志三》所收錄《墮淚碑》的碑文記載清晰,是據(jù)明弘治四年(1493)重立碑拓本錄入。
明人楊慎《譚苑醍醐》、葉盛《水東日記》兩書也收錄了《墮淚碑》碑文,有意思的是,兩書所錄碑文不盡相同,再核之弘治四年碑文,文字亦不相同。
葉盛生于1420年,卒于1474年,弘治四年重立《墮淚碑》時,其已經(jīng)過世。葉盛所錄碑文,肯定不是弘治四年重立時的碑文。通過與弘治四年碑文字比對,也很容易得出這一結(jié)論。如前文已舉葉盛所錄碑文后的后記“此碑吾邑大夫襄陽鄭達(dá)所惠”,“襄陽鄭達(dá)”是何人?據(jù)《蘇州府志錄乾隆志》,鄭達(dá)字叔通,襄陽人,明宣德十年以鄉(xiāng)舉入太學(xué),授周至知縣。景泰五年,蘇、松大饑,巡撫李敏奏乞選能吏,以拯民艱,部以達(dá)應(yīng),進六品俸,知昆山。葉盛本是昆山人,所以他說鄭達(dá)是“吾邑大夫”。這樣葉盛、鄭達(dá)、襄陽萬戶楊克忠等人就聯(lián)系起來了。據(jù)此可知葉盛《水東日記》所載《墮淚碑》碑文是元代的碑文,葉盛所錄與弘治四年重立《墮淚碑》文字也最為接近。
楊慎生于1488年,卒于1559年,他出生時葉盛已經(jīng)過世,但楊慎所生活的年代,恰恰是明代《墮淚碑》重立的年代。楊慎不僅是嘉靖帝首輔大臣楊廷和的兒子,也是當(dāng)時最著名的學(xué)者之一。楊慎如果收錄弘治年重立的《墮淚碑》碑文,應(yīng)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譚苑醍醐》所錄文字與弘治年的碑文卻相差很大,亦不同于葉盛所錄元代的碑文?,F(xiàn)就楊慎所錄碑文[4](P754-756)的缺字處與葉盛所錄文字[18](P213-214)作一比較。以下各條上為楊慎所錄,下為葉盛所錄,為了方便比較,所錄碑文用繁體字。如:
公諱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也。
2.皇考上黨太守,咸有闕一字名。
皇考上黨太守,咸有盛名。
3.乃公車徴拜中書闕一字郎秘書監(jiān)。
乃公車徵拜中書侍郎秘書監(jiān)。
4.方將殪戎呉國,吊闕二字,後寢甲戢兵,辭功退身。
方將平東吳,以拯斯民,寢甲戢兵,辭功退身。
5.《平吳闕一字詔》曰:故太傅鉅平侯羊祜。
《平吳策詔》曰:故太傅巨平侯羊祜。
據(jù)以上簡單的比較,我們可以看出楊慎所錄碑文更為古樸,且殘缺較多。如果再比較兩碑的用字,我們還會有進一步的認(rèn)識。如:
1.年十有桼上計史,察孝亷。
年十有七上計吏,察孝亷。
3.公乃養(yǎng)民贍財,開厈國界,創(chuàng)築五城。
公乃養(yǎng)民裕財,開斥國界,創(chuàng)築五城阜。
4.齊其民人,均其愷澤。軍無虞乏,民不疲勞。
齊其民人,均其膏澤。軍無虞詐,民不疲勞。
5.公雖享茅土,厯登臺階,吐餐下士,二於姬公。
公雖享茅土,歴登臺階,吐飡下士,二于姬公。
以上各條上為楊慎所錄,下為葉盛所錄。通過以上對比,可以肯定楊慎所錄碑文既不是明代的碑文,也不是元代的碑文,而是年代更早的碑文。楊慎在所錄碑文后有后記,后記說:
楊慎的后記告訴我們他似乎看到的是拓片,因為他討論了字體書寫風(fēng)格,也討論了用字的形體,其結(jié)論是“晉以前悉如此”,也就是說《墮淚碑》的原始碑文在晉代以前當(dāng)如他所言。
我們認(rèn)為此碑文在用字上確實古樸,具有魏晉南北朝時代的風(fēng)格特點。但是其碑文殘缺并不嚴(yán)重,是可讀的。其殘缺處不影響人們對碑文的理解,有些地方完全可以補出殘缺,在這樣的情況下,楊慎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梁代在重立《墮淚碑》的時候為何要“模立”,為何要劉之遴重新撰寫碑文?正是梁代的人找不到《墮淚碑》的碑文不得已才采取的措施?!秹櫆I碑》碑文在梁代已經(jīng)佚失,晉以前摹拓的碑版不見于流傳,楊慎何以能見到原始拓片?倒是梁重立《墮淚碑》的拓片具有較大的可能性。
元代以前,《墮淚碑》經(jīng)過了梁、唐兩次重立,史籍沒有提及唐代重立碑碑文的來源,以理推求,唐代重立當(dāng)是沿用梁代的碑文資料,甚至有可能是使用梁碑的拓片進行復(fù)制的。楊慎所見拓片我們無法確知,是唐碑還是梁碑無從考察,但可以肯定的是,楊慎所見應(yīng)當(dāng)是梁代劉之遴所撰寫的碑文,而不是晉代的原始碑文。
如上所述,我們只能理清清乾隆以前《墮淚碑》的流傳情況,清中期以后的情況還有待于進一步的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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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9-01
胡家全(1966—),男,荊楚理工學(xué)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碑刻文字研究。
K877.42
A
1001-0238(2017)04-01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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