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清冰
(湯陰縣教師進修學校,河南 安陽 456150)
歷法觀照下的何尊與營建成周紀年問題
——兼與王占奎先生商榷
范清冰
(湯陰縣教師進修學校,河南 安陽 456150)
王占奎先生于2011年發(fā)表《何尊銘文的釋讀與營建成周的紀年問題》,提出“《洛誥》錯簡說”,并將何尊和營建成周時間置于公元前1021年。筆者受王先生“《洛誥》錯簡說”啟發(fā),在復原西周歷譜的觀照下,結(jié)合出土與傳世金文和文獻記載,認為何尊和成周營建起始時間的絕對年代為公元前1031年,這是周成王五祀,也是周公攝政五年,但并非周成王五年,提出“西周祀、年有別說”,并在《古本竹書紀年》框架下,推出西周文、武、穆、幽四王的即位年代。
歷法;何尊;成周;紀年
陜西省考古研究所王占奎先生于2011年發(fā)表了《何尊銘文的釋讀與營建成周的紀年問題》,該文提出“《洛誥》錯簡說”,并將何尊和營建成周起始時間置于公元前1021年。[1]筆者利用古代文獻中的歷算數(shù)據(jù)和方法作過復原西周歷法的一些工作,受王先生“《洛誥》錯簡說”啟發(fā),在復原西周歷法的觀照下,結(jié)合出土與傳世金文和文獻記載,也就何尊與營建成周紀年的問題作了一些思考和推導,認為何尊和成周營建起始時間的絕對年代當為公元前1031年,這是周成王五祀,也是周公攝政五年,但并非周成王五年。特將筆者與王先生的主要不同觀點提出來,與王占奎先生商榷。
先將何尊銘文暫釋文為:
唯王初遷,宅于成周。復稟武王豐福自天。在四月丙戌,王誥宗小子于京室,曰:“昔在爾考公氏,克逨文王,肆文王受茲大命。唯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于天,曰:‘余其宅茲中國,自茲乂民。嗚呼!爾有惟小子,無識視于公氏,有爵于天徹徹命。敬享哉!’”唯王恭德裕天,訓我不敏。王咸誥何,賜貝卅朋,用作圉公寶尊彝,唯王五祀。
王先生認為:“惟王五祀……應(yīng)是成王五年,也就是武王死后成王即位的第五年”,“僅以《古本竹書紀年》為框架,在公元前1021年可以找到對應(yīng)于《召誥》相關(guān)歷日”。[2]那么,王先生是怎樣以《古本竹書紀年》為框架,推出“成王五年(公元前1021)(建寅)”的呢?這就需要從王先生的《古本竹書紀年與西周年代》一文說起。
在該文中,王先生認為對《古本竹書紀年》條文“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的理解有六種可能性:第一種可能,即自周受命至穆王元年(穆王元年不計入“百年”之內(nèi));第二種可能,文王稱侯到穆王末年百年;第三種可能,自文王稱王至穆王(即位年)百年;第四種可能,自文王受命至穆王末年百年;第五種可能,武王滅商至穆王元年百年;第六種可能,武王滅商至穆王末年百年。[3]
如果把王先生所認為的“王元年”當作“即位年”的話,王先生所排出的六種可能,無疑是對“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的全部可能性理解。王先生在文中排除了前五種可能,認為第六種可能可以接受。王先生在排除第三種可能時,利用了《古本竹書紀年》“自武王滅殷以至幽王,凡二百五十七年”這一條文作重要依據(jù),王先生把這一條理解為“西周共257年”。從王先生大作《清華簡〈系年〉隨札——文侯仇殺攜王與平王、攜王紀年》可知,王先生認為周平王即位年為公元前771年,[4]那么,周幽王末年當為公元前772年,從公元前772年上溯257年,當為公元前1028年,公元前1029年(不計入257年內(nèi))是王先生認定的武王滅殷年。王先生認為武王滅殷4年(含滅殷年)后的公元前1025年是周成王即位年,如此,《召誥》的相關(guān)歷日就是公元前1021年。
筆者認真研讀了王先生此文,認為王先生在排除第三種可能時存在邏輯上不夠嚴密的問題。因為從文法上來講,“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如果存在著第三種可能“自文王稱王至穆王即位年百年”的話,那么,文法相同的“自武王滅殷以至幽王,凡二百五十七年”,同樣也有理解成“自武王滅殷以至幽王即位年,凡二百五十七年”的可能,這是王先生沒有慮及的,而筆者在西周斷代中正是贊同第三種可能的,如果按筆者的觀點,在《古本竹書紀年》的框架內(nèi),王先生是無法排除第三種可能的。
嚴格說來,筆者認為,“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是指“自周文王受命至穆王元祀百年”;“自武王滅殷以至幽王,凡二百五十七年”是指“自武王滅殷以至幽王元祀,凡二百五十七年”。
西周同王“N祀”紀年與“N年”紀年屬于兩種不同的紀年體系,直接承繼父王王位的周王“N祀”紀年比“N年”紀年早兩年,非直接承繼父王王位的周王“N祀”紀年與“N年”紀年相同,造成兩種不同紀年體系的原因,正是美國漢學家倪德衛(wèi)和夏含夷等提出的“三年之喪”,但筆者的“西周祀、年有別說”與倪德衛(wèi)和夏含夷之“祀、年不分的‘雙元年’說”有所不同[5]。
除“三年之喪”有前賢論述外,筆者對“西周祀、年有別說”做過論證功課,所用方法有二:一是學界熟知的《畢命》歷日“(周康王)十二年六月庚午胐”與周康王世標準器小盂鼎歷日“唯廿五祀八月既望甲申”,在“祀、年”無別的情況下不能相容,反證“祀、年”有別;二是在“懿王元年天再旦”為公元前899年為前提下,對西周中晚期高齡器和元年元祀器年代進行過所有可能性的分析,同樣得出“祀、年”有別的結(jié)論,限于篇幅,這一論證過程待以后專文論述。
根據(jù)《古本竹書紀年》“自武王滅殷以至幽王,凡二百五十七年”所提供的西周年代框架,筆者把《召誥》營建成周的“三月丙午胐”放到公元前1086年至公元前1007年這八十年間來考察,應(yīng)該容易獲得學界的認同。筆者根據(jù)古易歷數(shù)和《史記》所載古歷算法,做過不受任何金文影響的西周歷法復原工作。先出示復原的公元前1086年至公元前994年歷譜和相關(guān)史料對照表,見表一、表二、表三和表四,因篇幅所限,歷譜考證暫略。
從兩《誥》中我們可以看出,《召誥》“三月丙午胐”的年份與《洛誥》歷日有一定聯(lián)系?!墩僬a》記載“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與《洛誥》所記“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成周”,事件前后相接,應(yīng)是同年事件。而且,《召誥》言“若翼日乙卯(三月),周公朝至于洛”,《洛誥》也記載周公自言“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師”,更證此為同年事件。
表一 公元前1086年至公元前1062年歷譜和相關(guān)史料對照表
表二 公元前1061年至公元前1040年歷譜和相關(guān)史料對照表
因為《尚書大傳》有“(周公)五年營成周,六年制禮作樂,七年返政成王”的記載,而《洛誥》文末有“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的記載,這就讓古今很多學者對“三月丙午胐”這個歷日的年份眾說紛紜,搞不清該年倒底是周公攝政五年還是七年的事兒,亦或是周成王五年、五祀還是七年、七祀的事兒。
王占奎先生提出“《洛誥》錯簡說”,認為《洛誥》前半篇記營建成周為周成王即位五年的事兒,后半篇因錯簡,記周成王七年“王命作冊逸祝冊,惟告周公其后”事。筆者深受王先生這一獨到見解之啟發(fā),亦認為《洛誥》要么有錯簡,要么如唐蘭先生所云,《洛誥》是在記錄周公攝政七年返政成王事時,追述了周公攝政五年營建成周事[6]。因為“三月丙午胐”和“十二月戊辰”在同一年內(nèi)根本不能相容。
《召誥》記載營建成周時“越若來三月,唯丙午胐”,這意味著該年三月朔日干支應(yīng)當是甲辰或乙巳,從表一、表二、表三和表四中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在公元前1086年至公元前1007年這八十年間,唯有公元前1031年方有周歷三月甲辰朔。那么,公元前1031年是周公攝政何年?是周成王幾祀或幾年?僅以兩《誥》的內(nèi)容無法準確判斷。
何尊銘文中“唯王初遷,宅于成周”,照應(yīng)著兩《誥》的成周營建,并提供了一個與兩《誥》時代相近年份的歷日,周成王“四月丙戌……唯王五祀”。這個歷日只能在公元前1031年營建成周的前后七年內(nèi)為周公攝政紀年或周成王紀年定位,從歷譜可以發(fā)現(xiàn),適合四月丙戌的年份有:公元前1036年、公元前1035年、公元前1034年、公元前1032年、公元前1031年、公元前1030年、公元前1029年和公元前1028年。這說明僅依據(jù)何尊和兩《誥》,還無法判斷公元前1031年究竟屬于成王幾祀。
成王年代有確切紀年的文獻和金文不多,萬幸還有一個文獻的記載,恰好可以彌補這個缺憾,這就是《逸周書·寶典解》,《寶典解》記載的是周公對周成王的教誨,時間是“維王三祀二月丙辰朔”,查對歷譜,在公元前1031年前后七年的年份內(nèi),唯有公元前1033年的周歷二月恰是丙辰朔,真可謂如合符契焉。因此,公元前1033年可以確定為周成王三祀,那么,公元前1031年正是周成王五祀,這一年的周歷四月十三日是丙戌,正是何尊的歷日所在。只要復原歷譜可靠,由復原歷譜可以精確得知,周成王元祀的絕對年代為公元前1035年。
根據(jù)東漢桓譚《新論》所載“甲子,日月如連璧,五星若連珠。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從天以討紂,故兵不血刃而定天下”,可以判定,公元前1039年周歷三月甲子,正是武王伐紂日,因為公元前1039年出現(xiàn)過五星聚室現(xiàn)象[7]。
由公元前1039年作為周武王11祀,推知公元前1049年是周武王元祀,根據(jù)《史記》所載“詩人道西伯,蓋受命之年稱王而斷虞芮之訟。后十年而崩,謚為文王”及《隨書?天文志》所載“周王之興,五星聚于房,赤雀銜書至于王居”等,可以推斷周文王受命之年為公元前1059年,因為公元前1059年有過五星聚井的天象,“因為古人崇拜房星,可能將井篡改為房”[7]。從公元前1059年下數(shù)100年,為公元前960年,此當為周穆王元祀,此前一年公元前961應(yīng)是周昭王崩年,據(jù)《古本竹書紀年》“周昭王十九年,天大曀,雉兔皆震,喪六師于漢”,天文學家劉次沅先生認為“天大曀”可能指日食時發(fā)生的天象[8],公元前961年8月12日西安確有日食發(fā)生[9];從公元前1039年下數(shù)257年,是公元前783年,這一年方應(yīng)為周幽王元祀。周幽王元祀同周宣王即位年和在位年息息相關(guān),學者們由四十三年逑鼎和四十二年逑鼎悉知,《史記》所載周宣王即位年份(公元前827年)有誤,其在位年數(shù)(46年)亦未必準確,故周幽王即位年和在位年數(shù)理應(yīng)重考。
表四 公元前1026年至公元前1007年歷譜和相關(guān)史料對照表
關(guān)于商周之際和兩周之際的斷代情況,由歷譜也較容易得出一些新的細節(jié)和結(jié)論,筆者期待本文和后繼掘作能得到王占奎先生和諸位專家學者的批評指正。
[1]王占奎.何尊銘文的釋讀與營建成周的紀年問題[J].考古學研究,2011.
[2]同上.
[3]王占奎.古本竹書紀年與西周年代[J].考古與文物,1999(4):67-68.
[4]王占奎.清華簡《系年》隨札——文侯仇殺攜王與平王、攜王紀年[J].古代文明:輯刊,2016.
[5][美]倪德衛(wèi),魏可欽,解芳.竹書紀年解謎[M].上海:上海古藉出版社,2015:229-261.
[6]唐蘭.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征[M].北京:中華書局,1986.
[7]劉次沅,周曉陸.武王伐紂天象解析[J].中國科學(A輯),2001(6).
[8]劉次沅.天大曀記錄的天文年代分析[J].時間頻率學報,2005(12).
[9]張培瑜.三千五百年歷日天象[M].鄭州:大象出版社,1997: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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