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雪琴

楊梓河是家鄉(xiāng)楊梓的血脈，從上游到下游，也不知道流經了多少個村莊，而這些村莊的土地，基本都依賴楊梓河灌溉。

楊梓河，也是每一個楊梓人的精神血脈。大多數(shù)的楊梓人，都是喝著楊梓河的水長大的，即使自家掘有水井，不吃楊梓河的水，那也是吃著楊梓河澆灌的莊稼長大的。所以，楊梓人說到楊梓河，都有講不完的故事。

我與楊梓河的親密接觸，大概是從八九歲開始的。那時候，媽媽身體非常不好，經常躺在家里的長板凳上起不來，早上洗衣服的家務，就落在了我這個長女身上。一個小小的孩子，拎著滿滿一籃衣服去河邊洗，現(xiàn)在想起來，仿佛挺可憐。其實，那時候我是并不以為苦的，河邊的勞作反而充滿了活力與愉快。

當通紅的朝陽把自己的光輝灑在霧氣迷蒙的楊梓河上，楊梓河上的霧氣也變得紅彤彤的。彩霞般的霧氣在朝陽的逼視下，一點點蒸騰，一點點消散，這種奇幻而又詩意的畫面，只有早起洗衣的人才能看見。我們這些洗衣人蹲坐在洗衣板上，把衣服浸濕，打上肥皂，搓洗，然后漂洗……或閑聊，或唱歌。話聲不絕，歌聲不斷，棒槌捶打衣服的聲音也是此起彼落。楊梓人每一天的世俗生活都是從楊梓河開始的。

那時候，爸爸喜歡坐著漁船下網捕魚。每天我在岸邊洗衣服，他在河中央下網。朝陽下，霧氣中，爸爸和他的漁船就像一幅水墨畫，又像一首朦朧詩，詮釋出楊梓河最美的黎明。只見他先把漁網在河中心圍成一圈，便坐在小船悠然自得地漂上半小時光景，再用他的船槳挑起網來看看。這時，我便會拉長聲音問：“爹，網到沒？”“有兩條小的——”爸也拉長聲音回答。有時候，光線好，我也會清楚地看到細長的鲹鰷或小小的鳑鲏魚在網上掙扎，它們的魚鱗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當我洗完衣服，爸爸也就收網回家了。每天早上他都小有收獲，他收獲的小魚兒，當天早上就成為我們碗里的菜肴。其實，爸爸并不愛吃魚，但他幾乎每天都要去河里網魚?，F(xiàn)在想來或許爸爸是喜歡楊梓河早上如詩如畫的美景，又或許只是為了不遠不近地陪伴著他小小的女兒罷了。

以前，楊梓河邊長有一棵非常古老的皂莢樹，有兩三人合抱那么粗，應該有上百年了吧，枝繁葉茂，在小河邊撐起了一把巨大的綠傘。到了夏秋時節(jié)，皂莢樹上長出一條條綠色的皂角來。皂角的樣子就像扁豆，扁扁的彎彎的，但比扁豆大點兒長點兒。由于這棵皂莢樹特別大，所以結的皂角也特別多，面條似的掛了一樹。我們這些孩子聽說皂角可以用來當作肥皂，就經常摘些下來，放在洗衣板上揉搓，還真的能搓出泡沫來。由于長期的河水沖刷，皂莢樹根部的泥土越來越少了，樹干也慢慢地向楊梓河傾斜了。后來，它干脆就橫架在河面之上，成了一塊跳板，更成為我們這些孩子游戲的樂園。我們走上粗粗的樹干，進入到河的中間地帶抓魚、戲水；我們深入到皂莢樹的枝葉間去觀察，探訪它“高空”的秘密；我們坐在皂莢樹的枝丫上，腳吊在水里，又清涼又悠閑……可是，有一天放學，我到河邊，卻發(fā)現(xiàn)倒在水中的皂莢樹不見了，河岸上只剩下幾個粗壯笨重的樹樁?；蛟S我們太頑皮，大人們怕出事情，便決定把傾倒的皂莢樹處理了。后來，連樹樁也不知去哪里了。那龐大的樹根，可能沒什么用處，爸爸和幾個鄉(xiāng)親一起，在河邊就地燒著了取暖，燒了好幾個晚上。每天晚上，我們這些孩子都圍攏來烤火，看著皂莢樹一點點變成炭火，再變成灰燼，平時嘰嘰喳喳的我們都默然無聲?，F(xiàn)在想來，被安排以這樣溫暖的方式和我們這些孩子告別，和相伴了上百年的楊梓河告別，也不知道皂莢樹開心不開心。

或許是長了年歲的原因，近年來，本已遠去的種種記憶和滋味，總是時不時地從我的心上劃過，就像那條流淌在我生命中的楊梓河…… ◆（作者單位：上海市松江區(qū)第二實驗小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