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緒
11月12日下午3點45分,沅江三中高三2班班主任鮑方在辦公室遇刺。殺死他的,是班里的尖子生羅某的26刀。
是什么讓羅某對恩師如此恨意滔天?這位老師,一向對他青睞有加,安排他坐在教室靠前的位置。不久前,鮑方還為他爭取了胡楊助學金。在鮑方的班上,羅某從全班二三十名沖到了第一名。某種意義上,假如慘案沒有發(fā)生,到明年高考之后,隨著羅某考入理想的高校,鮑方和他的關系就會被定義并定格在恩師與高徒的層面,在之后的民間敘述和官方考核中,成為一種成功的范例。這一條被千千萬萬人證明的坦途是如何在羅某身上塌方的呢?這26刀,讓我們看到了所謂的正常關系中的扭曲之處,這不僅是他們之間的錯位。這也不是一個少年殺向恩師的26刀,少年有幫兇,恩師亦是象征。
據(jù)報道,羅某的母親因家庭問題只上了中專,家人一向希望羅某在學業(yè)上能夠突破,“北大清華”是他們常年掛在嘴邊的期許。這些家人的執(zhí)念被強加在羅某身上,強勢覆蓋了羅某只想上一所普通二本學校、只想過輕輕松松的生活的愿望。羅素有言:長輩們最根本的問題,在于想要自己的孩子,為自己爭光。這樣的想法,或被堂而皇之地表達出來,如光宗耀祖;或被隱藏在“為你好”的表述里,把父輩對現(xiàn)實的焦慮轉嫁給未成年的孩子,成為他們的不能承受之重。也許孩子不是不清楚做一個在路邊鼓掌的人與舞臺中央的成功者的區(qū)別,但他更清楚自己的想法被外界碾壓覆蓋的痛苦。主動奔馳在逐夢之旅的痛并快樂與被動驅逐著負重前行,同樣的路,內心的痛苦帶給個人的壓力差逾千斤。不難想象,當老師要為他的不當行為和成績起伏給對他寄予厚望的家長打電話時,他感受到的壓力瞬間激增,洞穿理智而拔刀相向。假如時光可以倒流,羅某的父母一定寧肯自己的孩子上一個普通二本,哪怕畢業(yè)后為生計苦惱,也比如今弒師身陷囹圄要好??墒遣坏綉K劇發(fā)生,沒有人會主動放棄這光榮與夢想。為什么說父母皆禍害?因為在單一價值觀的社會里,父母生活的現(xiàn)實就是被權力和成功簡單定義的。成人粗糙的感情和現(xiàn)實世界里,成功是物化的,投射到孩子的世界,對孩子成績的關心就是對孩子的關心,孩子的成績高低就是日后生活幸福富足與否的預示。在這個意義上,26刀不是一個少年的孤憤,而是一種合力。
事發(fā)后,輿論對鮑方老師的評價幾乎呈現(xiàn)出一邊倒的情態(tài)。他關心孩子,夏天送藿香正氣水,冬天送可樂熬姜。他敬業(yè),工作狂,在學生每月只有2天月假,每周只有3小時周假的情況下,依然要在珍貴的放假時間里,擠出16分鐘讓學生看一篇勵志電影,再寫500字的觀后感。時間是海綿里的水,擠擠總會有的。他擠呀擠呀,擠干了水,也引爆了火藥桶。把鞭子打在鮑方老師們身上是另一種傷害。同事認為他擔子很重,校領導多次找他談話,希望他培養(yǎng)出一些尖子生。他自己則希望教完這一屆,不再當班主任,因為教育不好搞。換句話說,他也是被壓榨的一個。沅江三中式的擠壓管理在升學率較高的高中普遍存在,多有“文明監(jiān)獄”之稱。據(jù)了解,很多學校對老師的考核,細則到考上985、211高校,考上一本、考上二本、考上???,對應不同的獎金級別。對學生,以分數(shù)分班,對老師,何嘗不是以分數(shù)區(qū)別以待。學生月考低于350分者,月假當天不能回家。我們可以想見,對老師而言,上線人數(shù)和質量的變化,也是一道達摩克利斯之劍。學生和老師被困局中,無法掙脫,彼此傷害。這些年,馬家爵、藥加鑫、林森浩等一般意義上的好孩子的接連翻車,已經無法讓我們相信這些僅僅是偶發(fā)事件。偶然之中必有必然,如何從這師生互搏的困境中解脫呢?
芬蘭被譽為世界最佳教育模式,學生成績不進行公開排行,教師和學校也沒有與成績掛鉤的激勵機制。在芬蘭,關注孩子的內在動力,關注平等與合作,而不是抉擇與競爭。但經合組織發(fā)布的國際學生評估PISA,芬蘭學生的數(shù)學、閱讀和科學都是名列前茅。
激素式教育現(xiàn)狀不改變,建立在成績、數(shù)據(jù)等商業(yè)式管理基礎上的教育不深省,26刀之后,慘劇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