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樹梅

十三歲的西蒙尼生活在一個美麗安寧的小鎮(zhèn)上，跟其他男孩一樣，他酷愛軍事，盼望長大后能成為一名軍人。

有一天，小鎮(zhèn)上來了一個奇怪的老頭。老頭跟西蒙尼家成了鄰居，大伙都叫他科恩先生。科恩先生好像并不算太老，但衰弱得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幸虧科恩太太身體還算硬朗，所以西蒙尼和小伙伴們時常見到科恩太太攙扶著科恩先生散步?？贫魈f，科恩先生是因為受不了城市的噪音才來到這座小鎮(zhèn)的?？墒牵痪靡院蟮囊粋€偶然事件讓西蒙尼和小伙伴們發(fā)現(xiàn)了科恩先生的奇怪之處。

那天小伙伴們正在碧綠如氈的草坪上興高采烈地踢足球，而科恩先生就在不遠處的樹陰下呆呆地坐著，目光一如既往的膽怯，左瞧右瞄的，甚至還有一點點警覺，就像一只隨時準備逃跑的小兔子?？贫魈珱]有陪在他身邊，她在院子內(nèi)修剪草坪。

就在這時西蒙尼一個大腳，“砰”的一聲，足球呼嘯而出，接著就聽到“咣”的一聲，足球正中科恩先生家的窗戶，玻璃頓時被砸得粉碎。

意外突然間發(fā)生了：隨著玻璃發(fā)出響亮的破碎聲，科恩先生渾身猛地一震，然后迅捷往前一撲，動作快得像是換了一個人。

西蒙尼和小伙伴們連忙跑過去，大聲叫著：“科恩先生，科恩先生！”可是科恩先生雙眼緊閉，牙關(guān)緊咬，渾身僵硬，一動也不動，就好像死了一樣。西蒙尼害怕極了，因為科恩先生是被他嚇死的。于是，西蒙尼放聲尖叫起來，就在這時聽到尖叫聲的科恩太太跑過來了。

科恩太太看上去并不太慌張，只見她跌跌撞撞地跑到科恩先生身邊，一邊輕聲呼喚著，一邊用力撬開他的嘴，放進一粒藥丸，灌了兩口水，再不停地撫摩他的胸部，上帝保佑，過了一會兒科恩先生睜開了眼。只見他茫然又膽怯地轉(zhuǎn)動著眼珠，好像渾然不知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西蒙尼長出一口氣，同時鄙夷不已，不就是撞碎了一塊玻璃嗎？科恩先生的膽子也太小了。

而當再一次發(fā)生同樣的事時，西蒙尼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一件事：科恩先生的膽子不是小，而是特小，比兔子的膽子還小，他最怕的是巨大的聲響。

那天科恩先生依舊悶坐著，西蒙尼和小伙伴們正在玩耍，突然間警笛聲由遠而近響個不停，聲音尖利得令人膽寒，隨即有無數(shù)個荷槍實彈的警察跑了過來，緊接著受驚的人們尖叫著四散奔逃，剎那間恍若世界末日來臨。西蒙尼他們嚇壞了，連忙學著大人的樣子躲起來，然后隱約聽說剛才發(fā)生了校園槍擊案，持槍兇手無緣無故地射殺了好多學生，在聞訊趕來的警察的追捕下，兇手慌不擇路地跑到了這兒，現(xiàn)在已被警察包圍了。

又是校園槍擊案，西蒙尼雖說才十三歲，可對類似的案例早已司空見慣了，聽大人們說這是因為政府忙著攻打那些邪惡又弱小的國家，所以一時顧不上國內(nèi)的安全。這時西蒙尼發(fā)現(xiàn)，科恩先生竟一個人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這可奇怪了，科恩先生不是一向膽小的嗎，這回怎么一點反應也沒有？

就在這時躲在汽車后邊的兇手一揚手，向警察這邊投出了一樣東西，像是自制手雷?！稗Z”的一聲巨響，手雷爆炸了，一時間大地都在顫抖。警察顯然想不到兇手除了槍，竟然還有這樣的大殺傷力武器，頓時被炸了個措手不及，隨即有受傷的警察倒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痛叫。其他的警察憤怒了，手中各式武器一起開火，兇手就像跳舞一樣扭了幾下，倒地不動了，可警察還在開火……

可西蒙尼不關(guān)心這個，他看到怪事再次發(fā)生了：當兇手的手雷爆炸的一剎那，科恩先生就像被壓縮的彈簧一樣突然彈跳起來，就像上次一樣，一個俯撲栽倒在地，一動也不動。

然后科恩太太再次跑過來，撬開科恩先生的嘴，喂藥、灌水、撫摩，又過了老半天，科恩先生悠悠醒了過來，依舊一副茫然不知的樣子。

西蒙尼和小伙伴們這回算是完全搞清楚了：科恩先生害怕巨響。接下來一連串的事實證實了西蒙尼的猜想，當天上打雷時、車子相撞時，甚至一個醉漢奮力踢自家大門時，只要一聽到巨響，科恩先生就毫無例外地一頭栽倒在地，科恩太太照例忙著一通搶救。雖說每次都能搶救過來，但西蒙尼發(fā)現(xiàn)科恩先生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了，而科恩太太臉上的陰云也越來越濃重了。有一次西蒙尼聽到科恩太太一臉疲憊地說：“要不，我們還是搬走吧，可是，又能搬到哪里去呢？哪里沒有這些聲響呢？”

真是不可思議，這老頭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嗎？是一種什么病呢？

而小伙伴們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后興奮極了，個個躍躍欲試地要逗逗科恩先生，說那將會多么有趣，想想看，只要一發(fā)生巨響，科恩先生就一頭栽倒。聽說田納西州有一種暈羊，只要一受到驚嚇，這種羊就會暈倒，四肢僵硬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后又會自動醒來。這么說科恩先生可不就是一頭暈羊嗎？

西蒙尼卻不忍心這么做，科恩先生太可憐了，西蒙尼決心保護他，于是一有空就坐在科恩先生身旁，講各種趣事給他聽，可結(jié)果總是科恩先生不笑，西蒙尼自個兒卻咯咯笑個不停。時間一長，科恩先生雖然還是不說話也不笑，但看西蒙尼的目光越來越和善，就像看著自己的孫子一樣。

然而，每當西蒙尼眉飛色舞地講到戰(zhàn)斗機、航空母艦、導彈的時候，科恩先生的眼睛內(nèi)便會流露出厭惡來，同時神情緊張得不得了。西蒙尼見了只好住嘴不講，同時心里越來越納悶，就在他決心要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時，意外發(fā)生了。

這天他正陪著科恩先生散步，就在這時耳邊有人尖叫道：“西蒙尼，快躲開！”

這是一個一向粗野的小伙伴的聲音。西蒙尼回頭一看，那小伙伴正把一個嗤嗤作響并冒著火光的東西扔到他們腳下，那東西是紅色的，足有手腕粗，西蒙尼一眼便認出來了，這玩意叫鞭炮，他在華人社區(qū)里見過，是華人們在喜慶的日子里用來慶祝的東西，能發(fā)出巨響……

不好！西蒙尼一下子明白過來小伙伴要干什么了。還沒等他的身體做出反應，科恩先生已跳了起來！

可這回科恩先生并沒有直接倒地，而是一頭撲向了西蒙尼，用他蒼老又脆弱的身體一下子撲倒了矮小的西蒙尼，并把西蒙尼牢牢護在身軀下，幾乎就在同時鞭炮發(fā)出了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然后西蒙尼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壓在自己身上的科恩先生一陣顫抖，最后一動也不動了。

巨響驚動了所有的人，大伙紛紛跑來，科恩太太也驚惶失措地奔了過來，她臉色煞白大口喘氣，拼命地叫著科恩先生，又撬開嘴灌藥、按摩，可是科恩先生一動也不動。

急救車很快就趕來了，忙乎一陣后醫(yī)生宣布：科恩先生死了，他的心臟和神經(jīng)太脆弱了。

可憐的科恩先生竟被嚇死了！

所有的人都傻了，過了好半晌，科恩太太終于悲傷地說出了一切。

原來科恩先生年輕時曾是個軍人，他抱著拯救那些邪惡民族的神圣抱負參與了幾次海外戰(zhàn)爭，但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參與的更多的是無情的屠殺，是為了本國利益而進行的罪惡的戰(zhàn)爭，于是他變得懷疑和自責起來。當又一次戰(zhàn)斗開始時，年輕的科恩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小男孩在槍林彈雨里哭泣，小男孩的前面有地雷，而地雷正是科恩先前埋下的，小男孩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贫鲊槈牧耍B忙跑過去，他想拖住小男孩，可是遲了，小男孩踩上了地雷，一聲巨響過后，小男孩被炸得尸骨無存，而科恩也被地雷震昏了……可怕的是，傷愈后科恩不能參戰(zhàn)了，他患了一種叫“巨響綜合癥”的戰(zhàn)爭后遺癥，患這種病的人最怕巨響，一聽到巨響便本能地臥倒、暈倒，像暈羊一樣。

醫(yī)生聽了科恩太太的敘述后點點頭，說：“是的，確實如此，身為醫(yī)生，我接診過好多類似的病人，可怕的是，這種病很難治愈，他們將終身生活在陰影之中。還記得上回那個校園槍擊案嗎？兇手也是一名退伍軍人，他同樣患上了嚴重的戰(zhàn)爭綜合癥，因為病情發(fā)作，以為回到了戰(zhàn)場中，這才狂性大發(fā)持槍殺人。唉，這樣的人太多太多了！”

科恩太太看著西蒙尼說：“孩子，他越來越喜歡你，我想他是把你當成了那個被地雷炸死的小男孩，他或許會欺騙自己說，原來小男孩并沒有被自己埋的地雷炸死，這樣一來生活在假象中的他便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而當鞭炮在腳下快要炸響時，他以為那是地雷，自己又回到了戰(zhàn)場中，這一次他一定要救下你……可是，多次的擔驚受怕使他原本脆弱的心臟再也承受不住了，這一回再也起不來了！”

西蒙尼呆呆地望著科恩先生慈詳又膽怯的面容，是的，直到此時，老人的面容還露著膽怯。原來戰(zhàn)爭給人們留下的創(chuàng)傷是如此的深重，永難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