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瓣瓣（詩歌小輯）

井上的春天（外一首）

■周 健

春天，一口井

又一口井

在一道道管線之間上下跳躍

連接起一串油田生產(chǎn)的音符

南來的燕子

又回到昔日的抽油機(jī)上筑巢

每天巡護(hù)油井的人

那些似曾相識的采油工們

有時會在勞作之余

喂它們一些米粒

讓它們放心地享用

也讓它們繼續(xù)站在抽油機(jī)上

唱出一支支贊美春天的歌謠

一片又一片的綠色

蒲公英、薺菜和野菊花

在鳥鳴和春風(fēng)里

跳起春天的舞蹈

春天的井場

再次在鳥聲里鼎沸起來

春天，一個井站

到另一個井站

穿梭著巡井的皮卡車和電動車

采油工在曠野中放牧

轉(zhuǎn)動的油井是他們最心愛的羊群

他們在井口取樣的樣子

像是在給羊群擠奶

讓黑色的乳汁不斷滋養(yǎng)這片熱土

清晨的鳥鳴

清晨

公園遛彎的老人們

手提鳥籠

像提著一盞盞燈籠

鳥聲

嘰嘰喳喳

像是吹奏集結(jié)號

讓打太極、跳舞、遛早的人們

紛紛集中

讓廣場很快蘇醒

老 井（外一首）

■趙 富

村頭的老井

鑲面深深的鏡子

涂層暗黑色的水銀

反照天光上的星星月亮

和土坯平房組成的村莊

及爸爸媽媽爬滿溝壑的臉膛

雙肩扛起轆轆

順著井繩下去

又上來

柳灌斗子打撈出歲月的

沉重答案

和命運(yùn)沉浮的弛張

轆轆把搖著彩號

井口吞吐著希望

木撓手拉著手

揣起井沿的冰

凍了化 熱了涼

凝固了痛傷

井口半睜的眼睛

瞅著時光老人的無情

血管流淌著滄桑的淚水

記憶把闖關(guān)東的身影拉長

祖太爺肩上的擔(dān)子

把筐里的太爺爺

挑起來珍藏

老井年輕時

是屯子的美人痣

井沿彎起條條扁擔(dān)

挑起姑娘小伙的愛情

甜水流向火炕

淹沒了新房

老井老了

風(fēng)餐露宿

老臉貼上老年斑

泥土已經(jīng)填到脖子

一種不舍

是退休還是下崗

勾勒出滿面的迷茫

馬兒

嘶嗚的嘆息

馱著老井走了

埋下的靈魂

生長出

玉米的彩色胡須

把美麗移到田野上的

機(jī)井泵房旁

消失的村莊

土坯平房

只剩下幾塊殘墻的想象

留守的影子

還在向遠(yuǎn)方張望

我調(diào)動

搜索的翅膀

去苦苦尋找

扎根在心里的

老房叉子

泥土大道

和父親那焦慮的目光

在老房身的地方

豎叉叉地立起了

一片片洋樓的森林

擠沒了

矮小丑陋的

土坯平房旁的

疙瘩楊

父親走了

土坯平房也跟著

父親的身影走了

走時已經(jīng)犁彎的脊梁

是翻開扣下思考的

一本厚書

頁碼寫滿了吃苦耐勞的精神

字符支擎起高樓萬丈的重量

長滿老年斑的

村莊消失了

兒時上學(xué)踹大醬的

泥道消失了

與母親燃起的炊煙

也隨同不盡的鄉(xiāng)愁

一起消失了

睡夢里

我手捂著激動的心房

又回到

生我養(yǎng)我的黑土地

又見到

走完一生泥濘道路的爹娘

呵消失的村莊

永遠(yuǎn)是我的故鄉(xiāng)

初秋的午后（外二首）

■安 然

秋風(fēng)只在窗口猶豫了一下

就側(cè)著身子沿露了條縫的窗子

擠進(jìn)泵房

再一轉(zhuǎn)身就消失在機(jī)泵的嗡嗡吟唱中

蜘蛛在陽光下結(jié)網(wǎng)的速度

永遠(yuǎn)也快不過

女工手里的擦布

所有被粘附在蛛網(wǎng)上的塵埃，和

緩慢的時光隨枯葉一起落地

再被一掃而空

一條安靜的巡檢小路上

紅色的工裝就如同花壇里

開得正艷的那株美人蕉

巡檢小路

這是一條我每天都要走的小路

我知道自己要用多少腳印能夠完成對它的度量

也熟悉它的每一塊路牙石

每一條細(xì)小的裂紋

我給每一棵在春天發(fā)芽的小草取好聽的名字

給每一只越冬回來的小鳥講瓢蟲戀愛的緋聞

唯獨(dú)不講那場暴風(fēng)雪夜的故事

也不講那些陰雨的天氣里，我的兄弟姐妹

是怎樣把自己撐成一把把遮風(fēng)擋雨的傘

親愛的，不是我有所隱瞞

而是我這一身粘滿風(fēng)雨氣息的紅色工裝

已經(jīng)吐露出一切疲憊又幸福的消息

寫石油詩的哥哥

我的寫石油詩的哥哥

他坐在泵站值班室里，一筆一畫

認(rèn)真地書寫著仿宋字

他從不贊美

仿宋字的厚重，和棱角分明

被他用作記錄

他把這些刀削斧鑿般的漢字

當(dāng)做水泥砌塊

一塊一塊地堆砌，大刀闊斧

且溫柔細(xì)膩

里面住滿石油和風(fēng)霜雨雪

還有春風(fēng)，和手捧春風(fēng)笑靨如花的

石油人

這些還不夠

他又加進(jìn)自己

用筆一點(diǎn)一點(diǎn)慢慢調(diào)勻

就像精心調(diào)制著生活

春天，花開的順序（外二首）

■王新民

說紅燈籠也是一樣花

就說是只夜間開的曇花吧

就是說它在春天的前夜里就競相開了

開過春天的第一天……元宵夜掀起開的高潮

……之后是杏花開，梨花開，桃花開，期間

叫出名字的槐花開，紫丁香開，婆婆丁開，

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開

春天，該開的花都開了

不斷地花開，不斷地花落

春天很深很深了，再深一點(diǎn)

就接近尾聲了

我想逆花開的順序

回到提紅燈籠滿街跑的那個小孩

綠

仿佛——

一陣風(fēng)吹過、一場雨落下、一聲雁鳴，一夜間

外邊就綠了……

先是星星點(diǎn)點(diǎn)捉迷藏似的東躲西閃

接著全綠了，綠得逼看它的眼睛

具體感覺是：洶涌的綠潮由遠(yuǎn)而近

一波波對接我的胸岸

大片大片的綠

綠過一條河，綠進(jìn)一扇窗

窗里的人低低地一聲

嘆

我記得那一樹樹梨花

雪似的被小南風(fēng)徐徐下過來

遠(yuǎn)遠(yuǎn)地就下在我的視線上

我的眼睛把它們記錄下來

把落在地上的花瓣撿拾起來

在心箋精裝成畫冊

紀(jì)念一個春日的午后

我和一個非常親愛的人

路過的春天

搖曳的守望（外一首）

■李惠艷

聆聽到一種來自故鄉(xiāng)的呢喃

那是一種心靈深處的奏響

把潮漲潮落的樂章

連同生命的呼吸

一起鐫刻在無聲張開的手臂間

說不清楚

是你的美麗遷徙了想象

還是想象搖曳了翩翩的舞姿

在這多夢的季節(jié)

原本綺麗的歡樂

在你含深情的面頰上

變得如此的癡迷

說不清楚

是與你一路同行的音韻

朦朧了站臺孤獨(dú)的守望

還是孤獨(dú)的守望中

凝固了所有追尋的夢

原本輕快的節(jié)奏

在握別的瞬間

變得如此的沉重

凌亂的思緒

總被微風(fēng)一遍遍地梳理

如紅色的螞蟻將愛情細(xì)細(xì)扯碎

你的語言、你的文字

和著風(fēng)中的許諾一起飄零

燃起被激情搖曳的燭光

慢慢將往事烹煮

河的對岸

終究揮之不去的是青春的色彩

是誰還在河的對岸

把金黃的幸福拋撒成一種記憶

而今，心靈深處殘留的懷想

依舊是風(fēng)中那份淡淡的回憶

依舊是風(fēng)中那份淡淡的思念

什么時候起

從視野中走失

不知不覺的回首間

在心靈中留下一份牽掛

那是一個無奈的夜晚

凄美的月光照亮整個山坡

和山坡上朵朵盛開的勿忘我

你說，家是溫柔的港灣

唯有經(jīng)過雨季的洗禮

心的流浪才會變得更加具有色彩

許是等待的心過于沉重

還是情感的流露過于脆弱

要不，跋涉的旅途中

怎么會沒有春天燦爛的微笑

沖刷靈魂深處的疲憊

要不，在深深的呼喚中

怎么不見我稚嫩的詩句在心頭拔節(jié)

石頭一樣的祖父（外二首）

■劉 廈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后

祖父在樹陰下

修理掉了把的鐮刀

稀碎的陽光照著他背上冒出的汗珠

父親說買個新的才幾塊錢

祖父笑了笑沒有言聲

只是把修好的鐮刀擦得锃亮

仿佛還在期待那早已收割的麥浪

那是一個秋日的傍晚

父親偷偷將祖父晾曬的

已生蟲的碎大豆換成了新鮮飽滿的

在最后一抹余暉中

祖父看出來了

他沉著臉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父親沒有言聲

父親就成了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祖父總是把當(dāng)院赤裸的土面

整理得光亮、瓷實

青柿子落在上面也沒有聲響

所以那個時候噪音很少

只有蠻不講理的大風(fēng)

突然將抽絲的木門推開

才會聽到它像祖父一樣

低沉的嗯一聲

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

我還住在青灰表磚的院落

那時候，穿著青灰布衫的祖父還活著

而現(xiàn)在

只要我看到青灰的石頭

就會想起那不言聲的安寧

涼涼的月光

今夜月光是涼的

涼涼的月光

落在安靜的樹枝上

落在通向大門外的水泥磚上

落在人離開后，雞叫到來前的空地上

落在幼年的我玩捉迷藏的拐角處

落在遠(yuǎn)處將要埋葬我的泥土中

這月光中

必定有一個失眠的孩子睜大了眼睛

必定有一個身處異鄉(xiāng)的人在眺望

必定有一個過日子的人在寫詩

這月光涼到的地方都有了暖意

在人間

肉體和靈魂都是易腐的

只有這涼涼的月光

永存

小村

小門小戶

小街小道

小攤位

出售著小幸福

小小的路口

流傳著小小的傳奇

這里裝不下意象的建筑

裝不下虛無的野心

這里藏不住秘密

一個具體的碗摔碎了

驚惹了不遠(yuǎn)處祖宗的墳

小小的太陽足夠照耀

每一朵小花盛開

小小的日子

終將成為小小的歷史

小小的歷史

終將無處可尋

天就要黑了

那個母親懷里的小孩睡著了

整個村子的聲音都小了

讓門窗洞開（外一首）

■段和平

敞開房門，

讓浸透青草與露滴香氣的空氣流進(jìn)來，

再從窗口鉆出去，

完成一個完美的過程。

不要燈光，感覺自己正躺在荒野，

星斗與我恣意纏綿，

等待被夢之神迅疾押走，

拘押一夜后再無罪釋放。

讓門窗洞開，讓自由的風(fēng)從身邊列隊走過，

撫摸自己的臉與手，

我甚至渴望能有小鳥飛進(jìn)房間盤桓飛繞，

蝴蝶與蜻蜓都可以飛進(jìn)來。

其實，在小鳥眼里，我們不知有多么丑陋，

最美的明星，恐怕也是丑八怪。

記得我曾在書桌上迎接一只橙色的瓢蟲，

后來它悻悻飛走，我至今懷念這位橙色帶墨點(diǎn)的小客人……

慢一點(diǎn)

面對不斷加速的車輪，

面對過于瘋狂的節(jié)奏，

我只想說：慢一點(diǎn)，慢一點(diǎn)。

你看那匹正在草原上吃草的馬，

它總是從容而緩慢地啃噬著青草，

從不狼吞虎咽，那種淡定早與草原的無垠融為一體，

但在它的內(nèi)心，卻時刻積蓄著奮蹄騰飛的風(fēng)暴。

你看那朵剛剛盛開的小花，

清晨它還是帶露的骨朵，此刻已經(jīng)迎著陽光盛開。

它的綻放是在哪一個神奇的瞬間？

它不會過于匆忙，它掌握著自身展示美麗的節(jié)奏。

你看那只正張著斑斕巨口打哈欠的獅子，

它此刻是那么安靜與悠閑，

在饑餓沒有真正侵襲它的時候，

它無須時刻證明自己是獸中之王。

你看我正在寫的這首詩，

我把它看作是一個孕育的艱辛過程。

直到它完整、生動、真正成熟，

能夠哭叫著誕生的時候……

水面閑著也別碰（外二首）

■黃曉平

我來或沒來，水鄉(xiāng)情景不會變樣

蘆葦，菖蒲，蓮與菱角

白鷴鸕鶿野鴨翠鳥

在各自的領(lǐng)地起舞弄水

一波未退，一波又起

水波平息的夜晚

偌大的水面延宕過來

我惴惴然后退，提醒自己

水面閑著，也別碰

一碰，水就不是原來的水了

是一地的碎玻璃

波及開來一發(fā)不可收

由此在近夢的水鄉(xiāng)

我懸著小心，翼翼地

只為尋找立錐之地

彼岸

比此岸模糊些生疏些，也矮些

這讓我張望時生出渴望

甚至嘩嘩的欲望

去彼岸，得租條木船

連同艄公與船帆

啟程時，落日紅著臉膛

在江上等待

看上去，像個熱心的引航者

此際彼岸有個與我相仿的人

對我揮揮手彎下腰去，像在拾取

水中次第亮起的燈火

水濱看云

傍著水濱新荷，或手撫

枝條戲浪的老柳樹

看云卷云舒

看下去，不知哪個時辰

你緊攥的手慢慢松開

忘記自己身在云里云外

看下去，眼看著自身變小

像個不會哭鬧的嬰兒

恍入前世今生共享的錯覺

你在等，等一個面孔模糊

心地良善的天外人

披著云衣裳趕來，暖暖地

把自己抱走

不 老（外一首）

■漆宇勤

只有載舟的流水是不老的

鐵皮船，蚱蜢舟，竹排……

都在河岸邊老態(tài)漸生

往高大處說——

只有人民是不老的

被托舉浮載的一切都可能生銹

無能為力

這孱弱的土地

養(yǎng)活不了太多天才

養(yǎng)活不了一個救世者

在不為人知處

龐大的存在看著天空越來越瘦

厚土越來越薄，像吞下釘子的動物

它看著這一切，無動于衷

或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