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玲琴
許玲琴的詩
許玲琴
誰都有樹冠上的年華
一轉(zhuǎn)背,落紅滿地
就像只遇見過一次青春
我只見過一次鳳凰木
澳門媽祖廟前
合歡一樣的葉子
一腔愛意無限潑灑
一棵樹歸于平淡之前
多么絢爛之極
穿過鳳凰木
穿過時光的臺階
只剩一顆素心
河流枯寒,一行上青天的白鷺越來越細(xì)
你體內(nèi)的鳴叫日漸稀薄
樹葉盡脫,樹木不再掩藏自己真實的部分
顆粒歸倉,大地也在瘦身
落花拂動,春風(fēng)的美意還有
“青春不在,脂肪還在”,你笑說——
眼角眉梢的美意也還在
像一朵剛盛開的桃花
臨水照影
從我童年的枝頭上
綻放出歲月所有的美麗
爺爺奶奶住在左花瓣
爸爸媽媽住在右花瓣
歲月多么芬香
我們姐弟仨住的略小
在花蕊上
雖然擁擠
卻濡染露水
廚房的那片背著陽光
歇著柴禾、泥巴灶這些灰黑的事物
一縷炊煙
青蟲一樣繞著花莖緩緩爬行
堂屋最是向陽
向村人敞開著
蜜蜂在門前釀蜜
一只喜鵲飛臨
口里捎著春天的谷種
黃昏將至
那頭老水??偸谴髶u大擺
你和我之間有隱密的快樂
你
花朵那么小,眉眼未開
獨一無二的果實
絳紅色、毛茸茸
像一把暗器
你是迷人的,沾上就甩不落
竊衣竊衣
每喚一聲我就有戀愛的心境
就有搭梯子的喜悅
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叫竊——衣
你看,那些睡在影子搖籃里的花兒
陽光輕輕拍打
多么甜美啊
野胡蘿卜穿著蕾絲睡衣
刺兒菜小臉通紫
過路黃一大群
更像午睡的幼兒園
粉團薔薇俏臉透紅
它是睡在碧紗櫥里的
蒲公英在夢中放飛自己
此時
云朵安詳
我向蝴蝶蜻蜓躡手躡腳走近
害怕碰翻影子里的蜜
它們的臉蛋多么飽滿
它們的姿勢多少安寧
各種顏色的睡眠
在輕風(fēng)里搖動
各種芬芳的呼吸
在澄明中凝結(jié)
萬物充滿和諧
直到夜晚來臨
星星收走所有的搖籃
花兒害羞地在幽明中
用一滴露水洗青的果——
那正在發(fā)育中的乳房
是飛紅,是逐夢
是些初戀的少女
趁還有未醒的花花朵朵
在枝頭上做夢
吟詩起舞,追赴春風(fēng)的約會
沒有灰塵之重,只有漫天飛舞的香
草坪上三三兩兩旋舞著、疊坐著
在河面上泛舟
秋冬葉落才是葉落,每一片砸下
都讓大地痛一次
冷雨顫栗一次,霜降更重
花謝花飛是一生中最美好的事
一只烏鴉在殘雪的樹枝上
突然敞開了喉嚨
一座山或許被很多事物
深深淺淺地愛著
花朵、綠植、蝴蝶、河水,甚至石頭
日光、月光、星光、露水、風(fēng)
森林、瀑布的繩索、登高的人
它有著太堅硬的生長,模子澆鑄的命運
看起來郁郁蔥蔥,內(nèi)心是荒涼的石塊
孤立的,大地之上,天穹之下
有著起伏的凝固的心事
有著方圓幾十里的陰影
它的寂寞只能在峽谷的長鏡中照見
沒有山花的香與柔,也沒有灌木婀娜的長袖
一只蜻蜓仿佛是一個不可觸及的夢
沒有小事物的小自我、小自在
它的龐大不能被一只飛鳥輕輕擁抱,一朵云的經(jīng)過
稱不出青苔之重
樹林一下子長出好多耳朵
被我的下午瞥見
我用那只海螺狀的聽風(fēng)唱
號角狀的聽鳥叫
芝麻樣節(jié)節(jié)高的長耳朵
聽金子從高處縫隙跌碎的聲響
草葉型的聽長短不一的蟲鳴
小蘑菇式的聽大地的聲音
月牙兒樣的聽自己的心跳
還有那緊閉的
小荷葉樣卷著的聽時空的呼喚
黑夜永遠(yuǎn)是我的一襲長裙
我走過,我輕輕地走過
披著云的面紗
有時露出半張臉
有時把臉埋藏起來
偶爾推開星辰的窗欞
向你們露出整張臉
朝人間瞭望
大地聳著燈火的宮殿
人影幢幢
歡聲笑語乘筏而上
我是天空的黑寡婦
每晚踩著虛空
來來回回地走著
我光潔的臉沒有皺紋
也泛不起笑波
偶爾被迫穿上煙花的盛裝
像一個不知命運的新娘
我還是感覺到了迥異
今天與昨天,一紙之隔
夏天的最后一場雨,書簽一樣夾在其間
就徹底換了篇目
我在颯颯涼風(fēng)里
感覺流年已暗中偷換
我依然沒有為夏天寫一首詩
我把流水?dāng)R在春天里
所有的夢想春花燦爛
從來沒有經(jīng)過夏天火熱的陽光催熟
就直接把流水帶到了秋天
我看到春天虛幻的花,色澤艷麗
我看到秋天虛無的果,飽滿多汁
雖然夏天沒有給它們糖份,足夠的甜和炸裂
虛無也是春華秋實的一種
我只為春與秋而詠,冬天也不儲備種子和火焰
是不是我一直喜歡溫和的、中庸的季節(jié)
對于極端的愛與恨,譬如夏與冬我一直都不能接受
白露正在趕來的途中,親愛的你要加衣
簡介:許玲琴,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第十屆簽約作家。曾在《詩刊》《星星》《綠風(fēng)》《詩選刊》等期刊發(fā)表詩歌。詩集《琴的左弦》獲2014年湖北文學(xué)獎(雙年)提名獎。2015年入選湖北省宣傳文化人才培養(yǎng)工程“七個一百”項目(文學(xué)類)?,F(xiàn)居湖北監(jiān)利。
詩觀:詩歌于我是一種親人的感覺。她一直陪伴我,比婚姻長,比孩子大,只略比父母相伴短。我和她血濃于水,她不一定在遠(yuǎn)方,也可以是眼前的茍且。就像我無從選擇親人的面孔,我也無從選擇詩歌的面孔。同樣的血脈之故,她與我有著相似的面孔,她不陌生,我們坦誠相見。對于親人,我只想用愛和陪伴走完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