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嵐

十五嵐的詩

十五嵐

牧羊的星星

我寧愿把現(xiàn)在的寒冷運(yùn)回從前

我們少年時住過的小木屋

母親的紡車，在深夜里吱吱呀呀

捻出的骨痛，還卡在月光照亮的窗口

像那株由光華的莖干和邊緣帶齒的葉子

構(gòu)成的棉桃兒。我們曾從孕蕾開始尋找

然后到花開，再到一朵朵潔白的綿軟之心

我們聽到有關(guān)早上的開窗，說話

有關(guān)炊煙在天空撫摸斷腸

露水那么重，霜那么濃。牧羊的星星

隔著墻頭不歇的一盞燈，返回盛大的河流與村莊

我甚至想把時間節(jié)省下來，期待以一場雪

償還，這神賜予的福祉

玉蘭

用來懷念的，除非玉蘭

比如盛夏，它的杯盞半是鳥鳴

半是雨水

在時間的硬傷里，默默凋落幾片花瓣

仿佛無動于衷，或者

全不在意。在碧綠的枝葉之間

玉蘭選擇面壁，沉默。縱使喧囂與孤獨(dú)

已是陪它一生的石頭

縱使墻壁落滿灰塵，荒蕪大于荒蕪

玉蘭永遠(yuǎn)就是玉蘭

它在高高的樹上點(diǎn)燈，一點(diǎn)也不哀愁

白鶴傳

在稻田里，水塘旁，枯草匍匐的洼地上

鶴脫離那個叫翩躚的詞語，峣峣行走

沒有人注意它的來歷，在鐮刀收盡莊稼的日子

它帶著孤單，飛到這里

潔白，高雅，猶如一顆矚目的星

整個原野，因此動容——

“我不再是經(jīng)歷的物事，和幻像?！?/p>

黑夜還沒有拉開的帷幕

鶴只需停留一會兒，在這世俗的光景

它在散步，從淺水里捉起幾尾果腹的小魚

直到萬物卸妝，畫地為牢

它以信風(fēng)的方式飛離

那么美啊，讓人想起一座村莊

和一只花喜鵲為鄰

它與我

我們共享著陽光，空氣，和風(fēng)……

有時候，我甚至喜歡上它的一切

比如在枝頭歌唱

張開翅膀飛來飛去

對不滿意的天氣，可以大聲抗議

不像我，整日陷入這座空房子

它有我不及的輕，沒有生活的成本

也有我不及的重，經(jīng)受沙塵，餐風(fēng)露宿

因此，就業(yè)角度的人工智能樂觀派，恐怕很難成立。這意味著，人工智能將粉碎人類有史以來的重復(fù)性勞動和生活樣態(tài)。

和一只花喜鵲為鄰，它像一根枝條上結(jié)出的果子

有時候，我把它當(dāng)成我的悲傷

看見搖搖欲墜的塵世，握不住

春天的馬蹄聲

今夜，不談馬蹄之聲

只談智齒，如何從我們的口腔逃逸

今夜，必須忍住陣疼

看清十萬噸的春風(fēng)，在河流的對岸

到處流竄。而明月只有一枚

仿佛黑夜里的白雪，攤上無限的光明

只為等待那一聲破喉——

秦腔也好，楚歌也罷

春風(fēng)中的戲樓，需要緩緩洞開——

馬蹄聲聲，馬蹄聲聲

應(yīng)和了這靈魂深處的嗩吶，一吹到底

我們是潔白的梨花，想起清明之前的雨水

也是弱小的雛菊，看清天空塞滿無數(shù)惆悵

為了原諒與愛戴，我們一次次追蹤

把大雁回歸的方式，換成擲地有聲

哦，那馬蹄……

噢，維斯瓦娃

去赫拉克利特河流

看魚：花枝招展的，獨(dú)自囈語的，妙不可言的……

游到我眼前的。維斯瓦娃說——

“一條魚忙于捕魚，一條魚從一條魚的圍攻里逃走。”

眾多的魚，回到赫拉克利特河流

我是其中的一個，空閑時穿耳釘，戴手鐲

樂意扮演小仙女，把人當(dāng)成魚扔進(jìn)洗禮中

怪只怪，赫拉克利特河流

不適合放逐，不適合一條魚愛上一條魚

愛的重疾，不治而亡。尸骨在一河嘩嘩的流水之上

去向不明的地方一定更遠(yuǎn)，有鐘情的大海

噢，維斯瓦娃

幫我計算一下

褪掉多少次鱗甲，才得出一個結(jié)論

雪從故鄉(xiāng)來

它在書信里奔跑，如狂草

漫天飛舞觸及山崗與河岸

越來越近，它在我的窗前

它是為我而來的

是一只灰掠鳥，掙脫了禁錮的夢魘

還是一頭藍(lán)色小獸，褪掉了厚重的毛發(fā)

“齒輪里滾動潮汐......”

把我安插在它的呼吸中，成為北風(fēng)，拐杖

依次喚醒森林和拱橋，依次打開包裹

這些發(fā)光的小什物，是月亮抱著的無數(shù)失眠

從一個人的故鄉(xiāng)，迎面奔來

蛐蛐爬出洞穴

什么東西撒在地上，從杏黃到露白

月亮一次次跟蹤

那些藏在草叢的低鳴

讓人想起，午后的麥田

一群捉蛐蛐的孩子，嬉戲的笑聲

這些年，我不斷向遠(yuǎn)方打聽

關(guān)于一片蒼穹，聽聽它們交織的方言

并從中找出那縷炊煙

不在乎它的高度與虛無，只在乎

從手心爬到手背的微癢

是一只活蹦亂跳的小昆蟲

它離我的童年很近，中年很遠(yuǎn)

倒影

在心底挖一座湖泊，需要多久

開春后的菖蒲長勢多么好，還有水芹

頂著日頭開花。整整一個夏天

風(fēng)拎起錘子，一錘錘砸下來

為了捍衛(wèi)思念，抱緊雙臂

為自己也為它們整理容顏

比落葉還要多的書信，波紋擴(kuò)散

是從故鄉(xiāng)水面?zhèn)鱽淼囊粲?/p>

讓我并不饑渴的日子

想到遠(yuǎn)方——

水岸的楊柳，向晚的炊煙……

可是風(fēng)在吹

一切倒影都在晃動，一切水聲都是切割

對一株香樟樹的臆想

它用體香迷住自己

盡管有那么多愛慕，舉在半空的手

它需要的是一份坦誠

在進(jìn)入盛夏之際，沒有井泉

踩著叮當(dāng)?shù)那?，一路扶搖

它把每一處的綠蔭，當(dāng)成土地

在上面播種鳥鳴和清涼

更多的時候，它是安靜的

忘卻年輪，也不接受任何神諭

像一個異教徒

而糾纏的影子，都在廟堂下晃動

有時，它想撥開一層又一層云翳

以示柵欄虛無

大風(fēng)壓境

怎樣提及他——

我鐘情的男人，從北方的牧場

趕回他的十萬萬只駿馬

怎樣說起他——

在一些突然的，猝不及防的事物背后

我鐘情的男人，將他隱忍多年的嘶吼

扔給我——

我聽到原野，在秋天的懷抱

開始頻頻倒塌——

那是桂樹在低垂，木棉在掛果

“人間的溫良，不是隨手一折”

我鐘情的男人，有時候像一只飛行的大雁

在內(nèi)心結(jié)滿閃電和雷霆之時

他將他的孤單，交付給我

我便看見了葵花和野草，也看見了白露和煙塵

整整一個秋天，一切前往歸宿的愿望

我鐘情的男人，是從碧綠的湖水中

脫逸而出的一棵岸柳，他卷曲著他的華發(fā)

當(dāng)我們再見時，酒杯里盛滿

唇齒相依

簡介：十五嵐，本名李燕，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詩刊》《星星》《詩潮》《延河》《青年文學(xué)》等全國100余種文學(xué)報刊發(fā)表詩歌。2012年獲《綠風(fēng)》詩刊年度綠風(fēng)詩星，2013年獲《新詩大觀》年度詩人獎。出版《在接近陽光的地方》《明亮》兩部詩集。

詩觀：“一朵花對一只蜜蜂多么重要，我因此進(jìn)入，同時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