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鐵鈞
去年退休,整天除了遛彎兒就是看電視,心里總覺得空蕩蕩的。一天,電視講述明代大學士張溥抄書苦學,一生編著典籍千余卷的故事,勾起了我年輕時抄書的記憶。
上世紀70年代中期我讀中學,有一次,向同學借得手抄本《一雙繡花鞋》,剛看幾頁,就被故事中陰森的老宅、幽謐的石階、神秘的繡花鞋深深吸引。記得那晚一夜沒睡,連看三遍,因借時有約,第二天上學必須歸還。
后來幾天,滿腦子都是《一雙繡花鞋》撼人心魄的情節(jié),想到故事的緊要關頭,恨不能馬上把書拿來再看一遍。沒幾天,又從同學手里借到手抄本《陰陽銅尺》,故事更加離奇精彩。同學要去鄉(xiāng)下串親戚,二十幾天才回來,時間如此寬松,我何不也抄下來?于是買來白紙裁訂成本,放學后就躲在家里抄寫,用了十幾天時間,抄完一冊86頁的手抄本,改完錯字細讀,感覺仿佛不是抄來的,是自己剛剛寫完的驚險故事。
自己有了手抄本,便與同學“換抄”,不到半年,我抄完《葉飛三下南京》《綠色尸體》《13號兇宅》等十幾本。有一次把自己抄的《地下堡壘覆滅》借出換抄,還回來卻是另一種抄本,看著陌生的字跡,許多細節(jié)也與自己的抄本不同,本來熟悉的故事,又讀出一種另類感受。
還有一次,我得到一本前后撕去多頁的書,書脊也無字跡,雖無名無頭尾,內容卻萬分引人:一個叫巴克萊的美國人帶領中國考古隊,在一個神秘山洞找到一支青銅劍,歷盡曲折,在深山老林又發(fā)現古代部落虎族遺留下的珍貴文物。接著巴克萊密施巧計,讓隱藏在考古隊的國民黨特務原形畢露。后來,已找到的文物突然失蹤,一名考古隊員下落不明,大家分成幾個小隊出去尋找……故事到這里,書頁撕沒了,雖如此,我還是把引人入勝的殘本抄了下來,但書叫什么名字,精彩的開篇、神秘的結尾究竟如何,簡直成了我的心結,曾問及許多愛看書的人,都沒有答案。
直到我參加工作,這本書的謎仍時常在腦海翻騰。后來調轉工作遠離故鄉(xiāng),那本書的記憶仍時有涌起。2008年,我結識了一位退休教師老田,一次閑談,我提起那本書,老田聽完書的故事,說:“這本書我年輕時看過,但記不起書名,哪天去學校圖書室找找?!?/p>
沒幾天,老田興沖沖地舉來一本書:“你說的書找到了!”我接過一看——《古峽迷霧》。激動中翻開書頁,把沒看過的頁碼一目十行地粗讀一遍,而后細看,書的作者是童恩正,上海少兒出版社1960年出版。后來查閱資料得知,童恩正是考古學家和作家,1959年,他到巫山古峽參加考古發(fā)掘,壯美的山川激起他的創(chuàng)作欲望,考古結束后寫出偵探懸疑小說《古峽迷霧》,1963年他又寫出科幻小說《珊瑚島上的死光》,1978年被改編拍攝成中國第一部科幻電影。
我用3天把缺少的5000多字全部抄完,訂成一部新的手抄本,才長長舒了口氣:“40多年,這本書終于抄完整了!”當時的心情如卸下多年的心頭重負。
如今退休,閑寂無聊,何不撿起抄書的老愛好?現在,我每日都要抄上幾頁。久不動筆,字跡有些趔斜,但整頁看還是規(guī)范工整。有一天,老友來訪,他看了抄頁,建議按古籍版式抄,然后裝訂成書,既規(guī)范又有收藏價值。在他的啟發(fā)下,我買來宣紙,到印刷廠切成大16開,打上紅框黑格,這回抄完再看,果然素氣雅致、古色古香。于是,我開始系統(tǒng)地抄起來。
上了歲數,不比年輕時目清手靈,常抄錯字、錯行,出了錯一整頁就前功盡棄。但時間長了就找到出錯根源,是意存雜念、精神不集中。于是我就把《紅樓夢》和《唐詩宋詞》兩部古籍輪換著抄,每次抄書前,我都要先平心靜氣,清空意念中的繁雜,腦、眼、手協(xié)調,呼吸平穩(wěn)自如,凝注筆端,猶如輕舒緩移地打太極,在寧靜愉悅中心隨意走,墨流神韻。
后來,我請一位愛好書法的老友幫我題寫書名,他翻閱一陣,說:“抄得非常工整,就是字缺少章法。”聽了這話,我頓有所悟,第二天買來硬筆書法字帖參照臨摹。不久,我的硬筆楷書、隸書也寫得有模有樣,一年多后,還在全市硬筆書法比賽中得了二等獎。
如今,抄書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閑來翻翻這些年抄的書,品味苦中有甜、累中有樂的時光,別有一番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