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雪琦
遠方的燈塔
呂雪琦
很多年來藏區(qū)就像潮汐一樣在我心里,來了去,去了又來,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屬于那片土地。我想去看一看,在很多人都不再選擇去相信的現(xiàn)在,是什么讓一個民族仍然用一生前往不可捉摸的遠方。
他們數(shù)步一叩首,俯身向大地。
為超度自己的累世業(yè)力,也懷抱著為眾生祈福的心。
他們走在孤獨卻燦爛的朝圣之路上。
去年暑假,我前往藏區(qū)阿壩州,那是屬于我的朝圣之旅。
從成都經(jīng)過七八個小時的顛簸,穿行于懸崖峭壁之間,終于在傍晚時分抵達阿壩州。隨著海拔的升高,所到之處皆是滿目荒涼,少有人煙。
又穿過一段隧道,我看著遠方的山坡上出現(xiàn)了一點燈火,在四周一片漆黑中顯得突兀又明亮。導游介紹說這是附近最大的佛塔,建在離我們住處不遠的一個山坡上,明天若是起得早,可以去佛塔里看看,為自己或家人祈個平安。
終于到了賓館,這時已是深夜。高原的黑夜像一塊沉重幕布蓋在頭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盡管是八月底,這里的晚風卻如初春般凜冽。進了房間,鮮明色彩結合的強烈沖突感,藏族木料獨有的熏香氣味,是典型的藏式風格。我打開窗,躺在床上慢慢平復內(nèi)心的躁動與興奮。寂靜的墻和寂靜的我之間,似乎延伸出不盡的路途,耳邊傳來遠處佛塔里老喇嘛的誦經(jīng)聲和轉經(jīng)筒轉動時的碰撞聲,莊嚴又沉重,卻引得人放下來自俗世的沉重負擔。
我閉上眼,腦海里卻仍然閃動著那黑暗中的一點燈火,像是我找尋了許久的那座燈塔,流浪許久的心靈仿佛有了一個棲息的地方,跟著那一遍又一遍低沉的誦讀聲走出縹緲無邊的黑暗。
就在前方,前方就是了。
八月底的阿壩晚上極冷,一覺醒來覺得有些頭昏腦漲,好在身體沒有什么劇烈反應,于是起身背起背包,爬上山去看一看昨晚的那個佛塔,為家人祈個福。
一步一行間走上山,一步一行間走進信仰的深處。
站在佛塔前,喇嘛們念誦經(jīng)文的聲音轟隆作響,如同天啟。
在一座大殿的門口,我看見一字排開磕長頭的信眾。他們跪下,俯身,兩手貼至額頭,手臂從耳旁擦過,伸直,摸索著大地,向前延伸,直至頭不能再低,手不能再直,便把虔誠的頭顱低垂下去,貼近地面。一俯一仰一起身一跪拜,慢慢地向前挪去。
石頭地面被他們套在雙手上的木塊,磨出了光滑深刻的痕跡。
十萬個長頭,一下,一下……
我難以想象,他們是在用什么樣的毅力去堅持做這件事。我也不太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鲞@件事。直到今天,我還是不太懂。
但是,看著無數(shù)虔誠的朝圣者——他們或許不知道什么叫詩和遠方,每天只是枯燥地俯仰跪拜;他們接受平凡的自我,卻始終不放棄用靈魂去體會生活,追逐信仰,我好像也在慢慢懂得,生命中很多事情,或許根本不需要知道原因。只要它擺在了你面前,好好去做,就是了。
站在佛塔前,看著頭頂悠悠上升的裊裊青煙,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發(fā)覺我開始一點一點脫去了束縛我生命的一些不需要的東西,慢慢找回被自己丟失掉的自己。
我想這佛寺和誦經(jīng)聲里一定有些什么。
應該是信仰吧。
老阿媽告訴我們,藏族人什么都可以忘,唯獨不會忘記按順時針方向搖動轉經(jīng)筒。隨著轉經(jīng)筒一圈一圈地旋轉,他們的功德也在一點一滴地積累。
經(jīng)筒一圈圈地轉成一道道年輪,轉出了藏族人不卑不亢亦無喜無悲的處世態(tài)度,那是寧靜的力量,更來自于信仰的加持。
他們從出生便開始學著相信,相信他們的佛,相信他們的神,相信給予他們生存生產(chǎn)的自然,相信生命的輪回及善惡的懲戒。他們會在春耕時穿上盛裝來告慰自然,他們會在別人落難時施與援手,他們會感恩每一份收獲,反省每一次失去,他們會為世界眾生的平安喜樂祈??念^。
我們常常說人不能沒有信仰,卻又總迷惘于信仰在何方。茲心說過: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shù),信仰就是前方那永不熄滅的燈,指著人生的方向。
信仰是指引著人們前進的燈塔。
我想,其實所謂的信仰,根本不是你跟隨哪一派宗教。而是你愿意去崇敬那一些眼睛看不到卻無形之間存有的;你愿意去追求那些看似帶不來現(xiàn)世利益的使命;你愿意在一個片刻接著一個片刻的平凡生活里,實踐你所相信的;你愿意在一個大部分人都迷失在自己頭腦的世界里,尋找自己是誰、自己的天命何在。
真正的朝圣,是在去遠方的路上,更是回到自己心里面的家。我們的一生和藏民們一樣,走在通往心靈的朝圣之路上。在那路的盡頭,便是信仰——每一個行者永恒的家與歸宿。而我們要朝拜的圣殿或神山,并不在遠方的拉薩,而就在你心尖尖上佇立。
每時每刻,它都在。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我們趨行在人生這個亙古的旅途中,總不可能毫發(fā)無損地穿越生活。我們窮盡一生行走在路上,遠方是還未到達的地方,那是一個又一個遙遠的寥寥山川,濤濤大江;那里有詩,有夢,有姑娘,有流浪;那里承載著我們最渴望的自由和遙不可及的夢想。
然而信仰讓我們知道自己終將去向哪里,所以心安理得地面對發(fā)生的一切。盡管這一路,要把喜怒哀樂遍嘗,要把生老病死流轉,跳舞有時,悲慟有時。盡管這一路,定會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中涅槃,憂愁纏滿全身,痛苦飄灑一地。
但無論留下怎樣的痕跡,我們總要越過去,走向未來,走向遠方的燈塔。
于是,走啊走,走過了山長水遠,路遙馬亡。
江蘇省南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