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

老舍戒酒

◎老舍

我并沒有多大的酒量，可是我喜歡喝兩杯。因為喝酒，我交了許多朋友——這是酒的最可愛之處。大概在有些酒意之際，說話做事都要比平時豪爽、真誠一些，于是就容易心心相印，成為莫逆之交。人或許只有在“喝了”之后，才會把專為敷衍人用的一套“生活八股”拋開，而敢于露一點鋒芒或“謬論”——這就減少了臉上的俗氣，看著紅撲撲的，人有點樣子！

從在社會上做事至今的二十五六年中，我雖然不記得一共醉過多少次，但是隨便一想，可以想起不少丟臉的事來。所謂丟臉者，或者也可以是給臉上增光的事，所以我并不后悔。酒的壞處并不在于讓人撒酒瘋，得罪了正人君子——若在酒后還無此膽量，未免就太可憐了！酒真正的壞處是它傷害腦子。

“李白斗酒詩百篇”是一位詩人贈給另一位詩人的諛贊。據(jù)我的經(jīng)驗，酒使腦子麻木、遲鈍，并不能增加思想產(chǎn)物的產(chǎn)量。即使有人非喝醉不能作詩，那也是例外，而非正常。在我患貧血病的時候，每喝一次酒，病便加重一些；未喝的時候若患頭“昏”，喝過之后便改為頭“暈”了，那妨礙我寫作！

酒更是腸胃病的死敵。去年因醫(yī)治腸胃病，醫(yī)生嚴囑我戒酒。從去10月到現(xiàn)在，我滴酒未沾。

不喝酒，我覺得自己像啞巴了：不會嚷叫，不會狂笑，不會說話！啊，甚至不會活著了！可是，不喝也有好處，腸胃舒服，腦袋昏而不暈，我能天天寫一二千字！雖然不能一口氣吐出百篇詩來，可是細水長流地寫小說倒也保險，還是暫且不破戒吧！

（摘自《兔兒爺》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