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飛躍
一
兩只青蛙,穿越馬路
一前一后,一大一小
像一對小夫妻
也像一對農(nóng)家的父子
我老遠(yuǎn)踩了一下剎車,停下來
讓它們在我的車燈下
蹦過
它們的前方,是一片小草叢,是一條水渠
更遠(yuǎn)一點
是黃家灣大片的田野
是,春
是三月的,蟲鳴
二
我告訴父親,作品《黃家灣》獲丁玲文學(xué)獎了
他扛他的犁,牽他的耕牛
走向三月的曠野
他沒回應(yīng)我
或許是沒聽見,或許是裝著沒聽見
我告訴父親,我把黃家灣寫進了書里
黃家灣里的人,牲畜,山灣,沅水
父親,還有您的背影
他沒回應(yīng)我,三月的雨水金貴,曠野如鏡
父親與他身后的水牛,一樣急
我告訴父親,獲獎就等于是您的田莊有了
收成
瓜地長滿了西瓜
玉米棒上結(jié)滿玉米
也像門前高高的棗樹,掛滿了棗子
父親回過頭,問一聲
畝產(chǎn)多少斤?
三
送父親到河灣
河是沅水河,灣是黃家灣
小筏越搖越遠(yuǎn),船弦越來越淺
父親越來越低矮
有點擔(dān)心那小筏
會沉落
才想起
父親是常居河岸的水鳥
他一生的影子
都在水里
四
父親的彎刀
割草,收禾
養(yǎng)肥竹欄里的羊,院子里的娃
父親的彎刀,天上的彎月
發(fā)亮又鋒利
只是
父親的彎刀
年歲年月的瘦
不曾像彎月,飽滿過一次
屋檐腳下那塊磨刀石
我常常恨它
五
母親告訴我,父親躺在床上
腰痛
父親一連幾天下地種包谷
把腰扭了
70歲的人,那腰,一弓彎月
腰痛不要緊
那苞谷種應(yīng)該破芽了
谷雨過后會抽薪,這才是莊稼人牽掛的事
父親用手扶著床沿慢慢站起
我差點聽見一把老腰骨
嘎吱嗄吱響
那聲音,與苞谷苗在土地里
拔節(jié),一樣脆
六
你們?nèi)チ艘惶它S家灣,很失望
油菜花還沒猛開,很瘦
它們還沒把田野塞滿
黃家灣土地的黃,一覽無遺
黃沙多
間有卵石,你們一直以為黃家灣是片沃土
很羞愧
今天發(fā)現(xiàn)了它一直以來的秘密
幾十年
我也是從它的砂礫中長出的一株植物
單薄倔犟,君不見
幾十年,我還沒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