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柯
理想主義者的困境
文|陸柯
在發(fā)出最后一條微博后的第十三天,文物保護志愿者曾一智去世了。就在三個月前,她還拖著病體為遭違規(guī)拆修的哈鐵文化宮奔走。
我很愿意尊稱她一句先生,雖然她的許多觀點或許值得商榷,雖然她的許多努力有時都是白費功夫,甚至她直到死前還惦記著的哈爾濱霽虹橋的結(jié)局依然是待定。但對于這樣一位終其一生都懷著一顆赤子之心,為與自己的私欲不相干的事奔波勞累,將一種理想情懷一以貫之堅守了一生的理想主義者,我們應(yīng)當(dāng)飽含敬意地為她的一生鼓掌。
曾一智先生與北京中關(guān)村13號小樓一起老去的李佩先生一樣也是位理想主義者。在浩蕩的歲月長河中,我們總能找到和她們有著相似面容的同道人。這份名單交由不同的人來開肯定有不同的結(jié)果,但可以確定的是,這是一張開不完的名單。
對于這份名單上的人,絕大部分人是會毫不猶豫地致以他們的敬重或者說是敬畏。對于這些如同高爾基筆下的丹柯一樣的人物,人們尊崇于他們的奉獻(xiàn)精神,卻又因此持著一種遠(yuǎn)望的態(tài)度,不愿意主動地從心靈上去靠近他們,去以他們?yōu)閹煘橛选.?dāng)我們在談及他們時,我們像在談?wù)撘患c我們毫無關(guān)系,顯得有些飄渺的事。
在這種看似純粹的情感下,理想主義者的困境可以窺見一角。理想主義者是那些被許多人當(dāng)作悲劇英雄,但自己對這種看法渾然不覺甚至是斷然否決的人。這本身就是他們的困境所在。
在曾一智先生去世后的報道中,她個人的渺小與她意志的堅定被同時放大,如同所有悲劇中拼死反抗但無力回天的英雄。被威脅被嘲笑,被敷衍被打發(fā),身患病痛,努力未果。被激勵被懷念,被保護被幫助,堅持不屈,以一人一筆攔住了推土機。她偉大的品格與沉浮不定的生命被放在一起參考,人們的關(guān)注焦點就大多會集中在她命運的戲劇性與悲劇性上,由此引發(fā)出的對人生的感慨與對其他理想主義者的感慨別無二致。
悲劇英雄滿足了普通人的較高的美學(xué)需求,但當(dāng)悲劇真真切切地降臨在我們的身上時,大部分人都會避之不及,怨天尤人。就像我們可以欣賞殘垣斷壁的美,卻不能忍受自己居住在陋巷破屋中。當(dāng)理想主義者成為他人眼中的悲劇英雄后,他就被推開到了大眾之外。理想主義者往往承受著很大的孤獨。
這種孤獨在理想破滅后達(dá)到了極點。在志向不遂后,理想主義者會希望有后繼者出現(xiàn),將這份理想繼續(xù)下去。但事實是,我們都是一幕戲的觀眾,愿意垂淚歡笑,卻少有人愿意走到舞臺上去。因為那是一出遠(yuǎn)離生活的戲劇。
除開距離感之外,觀眾的第一關(guān)注點一般是劇中人與劇中事。理想主義者在被他人看作悲劇英雄后,他自身就凌駕在他一直秉持的理想之上了。這對他們來說是另一個尷尬而難以掙脫的困境。五十年代的時候,病篤的林徽因就曾拍案痛斥時任北京市市長、計劃拆除老城墻的吳晗。文保事業(yè)在逼仄的夾縫中走了這么多年,曾一智先生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理想主義者。人們曾見過這么多理想主義者一個個遠(yuǎn)去,卻少有人愿意去真正關(guān)心他們重之若泰山的理想,少有人去關(guān)心他們立何志,為何立此志,此志不遂又如何。我們在關(guān)心他們,也恰恰忽視了他們。
曾一智先生去世前的最后一條微博是對霽虹橋的告別:再見了,霽虹橋?;蛟S是先生不愿意看到那個幾乎已定的結(jié)局,她選擇了告別遠(yuǎn)行。像曾一智先生這樣的人不可能是樂觀主義者,因為前路太渺茫了,但他們也不會是悲觀主義者。他們就是抱著一種淡然的心態(tài)在自己選定的路上一直走了下去。正像曾一智先生自己說的那樣,這條路沒什么希望,所以她就什么都不在乎地要拼到最后。理想主義者對未來常常絕望但一直執(zhí)著。
萬幸在他們離開后,有少數(shù)的人愿意沿著那條路追上去。窮其一生也不能實現(xiàn)理想不是理想主義者最大的困境,因為他們的理想從立定之時就注定了沒有徹底實現(xiàn)的一天。沒有愿意繼續(xù)他們理想的后繼者才是最讓他們痛苦的困境。我們這些看臺上的觀眾,什么時候能站起來一起走上舞臺呢?
責(zé)任編輯:朱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