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

家中的氣節(jié)

□畢淑敏

我想說，家中無氣節(jié)。這話，肯定不堪一擊。世上舉案齊眉的家庭一定是有的，不能以我等瓢勺相碰的日子，揣測人家的和睦是虛偽，但也一定不多，因為矛盾的普遍性制約著我們。

大多數(shù)家庭都時常爆發(fā)爭執(zhí)，像界碑不清的小國，邊境沖突不斷。要是演變成正式宣戰(zhàn)，干脆離婚罷了，也不在討論范疇之內(nèi)。那些先是苦戀苦愛，既爭執(zhí)不斷，又處于冷戰(zhàn)狀態(tài)的家庭，似有討論氣節(jié)的余地。

有多少原則問題呢？真正的國計民生，大概并不構(gòu)成分歧的核心。甚至對家庭的大政方針，比如孩子要上大學(xué)，父母要延年益壽，工作要努力，住房要增加……雙方也是高度和諧統(tǒng)一的。問題往往出在一些很小的分工或是態(tài)度的優(yōu)劣上，比如你是做飯還是洗衣？你為什么不和顏悅色而是頤指氣使……有時，簡直就不知是為了什么，雙方把外界的怒氣直接打包帶回家，單刀直入地進入了對峙階段，除了不扔原子彈，家庭陰冷的氣氛同大戰(zhàn)無異。

為了對付這種莫名其妙的僵持，時新雜志上登出了許多馭夫或是馭妻的“訣竅”，教你如何化干戈為玉帛。這些供人莞爾一笑的小訣竅，不知靈不靈。我看這其中的死結(jié)——就是如何對待家中的氣節(jié)。

家是什么呢？是一對男女永不畢業(yè)的大學(xué)，是適宜孩子居住的圣殿，是靈魂的廣闊海灘，是精神的太陽浴場。我們在塵世奔波，會見他人時的種種面膜，需在家中清洗復(fù)原。意志的疲軟頓挫，需在親情中柔軟著陸。人們以為家中的人多么溫柔和藹，真是錯了。在渦輪般旋轉(zhuǎn)的今天，家居的人也許比街市的人更脆弱，更敏感，更易沖動激憤。

常常聽到因小事爭吵的女人說，我從此不理丈夫，等他來同我說第一句話。男人就更是不肯低下高昂的頭，好像家是寧死不屈的刑場。

冷漠后恢復(fù)交談的第一句話真是那么重要嗎？重于我們曾經(jīng)有過的一生一世的尋找？第二句話真就那么卑下嗎？低賤到后發(fā)制人，喪失了品格和尊嚴？第三句話真就那么平淡嗎？淡到它如同拋棄我們以前擁有過的萬語千言？

什么是家中的氣節(jié)？既然我們相愛，愛就是我們共同的氣節(jié)。你的失態(tài)，在我看來，是你的思緒潰敗了。在這一瞬間，我是你的強者。原諒、寬恕、包容和鼓勵，就是家庭永遠長青的氣節(jié)。

有些人以沉默對待冷漠，消極地把韁繩交給時間。時間通常是一個中性的調(diào)解員，會使人們漸漸恢復(fù)冷靜。但孤寂中只顧自家意氣的男女不要忘了，時間也會跟我們開居心叵測的玩笑呢。當(dāng)你緘默著不肯諒解時，家的瓶頸便出現(xiàn)第一道裂紋。繼續(xù)對抗下去，錘子無聊地敲擊著婚姻之瓶，隨著時間的疊加，瓶子也許訇然破碎。

太看重一己氣節(jié)的人，其實是一種枯燥的自卑。你以為在親人面前掙得了面子，然而失去的卻是尊重與寬容。片刻的滿足帶來長久的隱患，聰明的男人和女人，千萬別因小失大。

分歧時，不必拍案而起。爭執(zhí)起，義正辭可不嚴。有失誤，莫要聲色俱厲。災(zāi)臨頭，攜手共赴家難。如果一定要有家中氣節(jié)，我想這幾條該在其中。

王傳生薦自《廣州日報》2017年8月7日王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