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菲利普·霍爾
在大西洋潛水
◎ 菲利普·霍爾
我回到水中,周圍滿是灰海豚。我們趕上了三頭抹香鯨,感覺要被它們壓扁了。它們巨大的方形頭顱從我的頭頂、眼前和身側經過,我們和鯨魚混成一團,直到鯨魚下潛之前,我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自己從它們中區(qū)分開來。隨后,我和潛水同伴德魯奮力掙扎著回到船上。
我們坐在吱嘎作響的橡膠船舷上等候指示。又一波涌浪靠近了船頭。若昂在一頭鯨魚邊上操縱著船,慢慢地拉近我們與它的距離,他讓我們盡量保持安靜。這已經不是我們第一次感到奇怪了:一頭體型比我們的船大十倍的動物竟會因為我們的靠近而如此害羞。就像鳥會被云彩嚇到一樣,黑色橡膠在它頭頂投下的陰影對鯨魚也是一種威脅。
我在水里的自然反應就是伸手夠到什么東西,然后拽著挪過去。德魯向我演示了在水中時如何用小船借力慢慢回去,把自己的動作對水面的干擾降至最小;如何將腳蹼保持在水面以下,以免弄出一連串氣泡——這對鯨魚來說是一種挑釁行為。
大西洋的海浪涌向我,將我吞沒。碧浪滔天,我好像頓時失去了重力,身體變得輕盈而自由。我急忙彎下腰,避讓身高近一米八三的德魯,他還扛著水下攝像機這個大家伙。我試圖辨認方向,若昂讓我不時抬頭看看暗礁上的陸標,但這并不容易。我們的隊長不茍言笑,我覺得他像是足球場上的教練。我偏離鯨魚的大致方向時,他會大聲訓斥我。
透過潛水面罩前的水波,我能斷斷續(xù)續(xù)地看見這頭鯨的頭部和從它的一個鼻孔里面噴出的爆裂氣流。當它搖擺起伏時,陽光把它的身體映成銀灰色。也許它也和我一樣非常緊張吧!承受著海浪的拍擊時,我很難讓身體保持平衡,好像是魚缸里的一條金魚,而魚缸正捧在一雙不穩(wěn)當?shù)氖掷铩?/p>
以上還屬于比較正常的,下面這些就不同了:在與鯨魚相處的這些天里,它們隱身的本事讓我連連稱奇;鳥兒倏忽間就在半空中消失;鯨似乎也能在海里憑空消失。這簡直匪夷所思,就像是變戲法一樣。我可以在海上看見鯨魚,距離很近,相當清晰;但在水下,什么也看不見了。突然,一頭巨大而迷人的鯨魚被浪花裹挾著出現(xiàn)了,它靜止不動,而我在巨浪中顛簸。
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懸在鯨尾上方,仿佛慢動作定格,這真是如夢似幻,與陸地上發(fā)生的一切那么不同。鯨魚和海浪像一堵墻一樣把我圍了起來,與此同時,它們向我完全敞開了。其他一切都無關緊要了,和鯨魚待在一起,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逸,仿佛鯨魚灰白色的巨大身軀可以抵御一切邪惡。我之所以能感覺到這一點,是因為我意識到了鯨魚身體和心靈的強大力量。
在這樣一個光明的地方,恐懼是愚蠢的行為。即使人類世界陰云密布,它們的世界也是明凈如白晝的。當陰影順著火山坡滑入大海,這種情形就如陰沉的天空一樣呆板無趣,水色灰暗,水深4828米。而第三天,當我再次潛入水中的時候,水底似乎點亮了簇簇燈光,水面上光線陰暗,水下卻大放光彩。海面如同一面透鏡,過濾并聚集著太陽光。而海面之下,當光線逐漸微弱,直至一片漆黑時,鯨魚的蔚藍世界中仍然有陽光之外的明亮——它們生命中的大多數(shù)時光都處于深海中。
(摘自《海洋之歌:一個博物學者的發(fā)現(xiàn)之旅》鷺江出版社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