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鎮(zhèn)的皮匠張艮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不當(dāng)宰相,就當(dāng)皮匠?!?/p>
張良鎮(zhèn),因漢代名相張良曾在此安營扎寨而得名。張良鎮(zhèn)的張艮自己有著絕對自信:“我雖然是個皮匠,其實和留侯張良只差一點?!眲e人不解:“差在哪一點啊?”張艮先是故作高深地笑而不答,對方追得急了,才慢悠悠一字一頓地說:“良字者,只在其上比艮字多一點。我張艮和留侯張良比,可不是只差一點?”對方恍然,繼而笑罵:“真是大言不慚?!毙αR歸笑罵,對皮匠張艮依然親而敬之。原因無他,只因為他是皮匠高手中的高手。
張艮的手藝,有著祖?zhèn)鞯莫氶T秘笈,也有著他自己的獨特創(chuàng)造。不管什么樣的皮子到了張艮的手,都不再艮,即使最硬的野牛的生牛皮,在他獨特手法簡單處理一下后,看上去也和熟好的皮子一樣,當(dāng)然本質(zhì)上還是生牛皮,和熟好皮子不能同日而語。這樣的本領(lǐng),不要說在張良鎮(zhèn),即使在周圍數(shù)百里的皮匠中也都是“蝎子■■——(毒)獨一份?!比藗儗@位小鎮(zhèn)上的大師級皮匠充滿敬意,開玩笑地送了他一個諢號:“宰相皮匠”。
然而,這樣一位受人敬重的皮匠師傅,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火剝?nèi)チ艘鄣墓猸h(huán)。
1944年夏天,小鬼子逼近張良鎮(zhèn)的時候,正是連天陰雨,日本軍隊皮靴供應(yīng)不上,士兵都整天穿著濕嗒嗒的布軍鞋,很多士兵都得了嚴重的腳氣。日本軍需官就抓了不少中國皮匠,督促他們?nèi)找共煌V谱髌ぱ?,以?yīng)付連天陰雨。
皮匠師傅們就以皮料不足為由拒絕加工。哪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張艮出面了,他竟然拿出大量的熟好牛皮給日本人,這些牛皮一看就是正宗的野牛皮——做皮靴最好的皮子。大家都對張艮側(cè)目而視,背地都恨恨地叫他 “該宰皮匠”或者“漢奸皮匠”。
日本軍官對張艮假惺惺地說:“張的,良民大大的,要西要西……”驕狂地大喊,“這回的,雨天的……再也不怕……”
不過,中國的天,還真不是任由日本人說了算——就在穿上新皮靴的那隊日本兵“咔咔”地出發(fā)的時候,天晴了,而且還是那種連天陰雨后日頭毒毒的大暴天。
連續(xù)五六個小時行軍后,日本兵終于看到游擊隊影子的時候,奇怪的事情出現(xiàn)了:日本兵們突然感覺腳上皮靴格外緊,且有越來越緊的跡象。他們想把皮靴脫下來,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怎么也脫不下來。有的想用刺刀將皮靴挑開,但那牛皮堅韌無比,刺刀背把腳被都硌出了血,皮靴還是紋絲不動。
日本兵的這副樣子,自然是被游擊隊的偵察員看在眼里,這個偵察員也是個皮匠出身,一眼就看出了這些日本兵不能站起來的原因——那靴子是生牛皮做成的,被毒日頭長時間一暴曬,迅速收縮,日本兵的腳自然就疼得不得了。
于是,這位偵察員馬上向隊長進行了匯報。
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
游擊隊果敢地殺了回馬槍,腳疼得不得了的日本人,別說戰(zhàn)斗,就連站都站不起來了。一百五十多個日本兵全部被殲。這時,游擊隊員們也都看出來那批皮靴被人做了手腳。大家也都知道,除了張良鎮(zhèn)的那個宰相皮匠,誰也做不到。
而張艮呢,就在這場戰(zhàn)斗還沒打響的時候,便攜家小遠走他鄉(xiāng)了。
日本人投降后,張艮攜家眷回來了。不斷有同行問他:“給日本人做的皮靴,是怎么回事?”張艮默而不答,抬頭看看來人,依然瞇縫起本來就不大的小眼睛,低頭忙碌著手中的皮活。等問話的人興致淡了,卻忽然聽到張艮自言自語:“毒日頭、生牛皮,夾不死它娘的腳?!蓖袀冇謫枺骸吧Fふδ茏龀善ぱツ??自古以來就沒有過???”可張艮不管誰來問,都是那副故作高深的樣子,還是沒頭沒尾的那一句:“山人自有妙計?!?/p>
而這生牛皮做皮靴的“妙計”,張艮不僅對同行沒說,連子孫也沒傳。因此,隨著張艮的離世,生牛皮做皮靴的奧秘,成了永久的秘密了。
作者簡介:莊稼漢,本名曹景常,魯迅文學(xué)院第二十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xué)員。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于長春市文聯(lián)。
作品散見于《光明日報》《文藝報》《詩林》《海燕》《小說月刊》《紅豆》《安徽文學(xué)》等,出版有報告文學(xué)集《追逐太陽的生命》、長篇報告文學(xué)《云涌大江流》《騰飛的雄鷹》、詩集《傾聽春天》《北斗星下》,散文集《種夢手記》等,作品被《小小說選刊》《意林》《文摘報》《中外期刊文萃》等選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