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在半坡飛揚

西安半坡，是坐落在白鹿原畔、浐河?xùn)|岸、距今六七千年前的一處母系氏族社會部落遺址，現(xiàn)建有博物館，中外馳名，屬拓荒啟后的仰韶文化系。前不久，我隨友人再游半坡，感慨良多。

由半坡博物館向南望去，晴空下，被稱為中國地理南北分界線的巍巍秦嶺清晰可見。在半坡博物館的東南方向約四十里的秦嶺北麓、灞河的源頭有個叫公王嶺的地方。大約一百一十五萬年前的舊石器時期，林密草茂，氣候溫潤，浐灞河流域最早的原住居民、人類的先祖“藍田猿人”就在此繁衍生息。先祖?zhèn)冊谶@里打制石器，捕獲野獸，發(fā)現(xiàn)并保存火種，驅(qū)逐黑暗，過著簡樸的生活。當(dāng)族群不斷擴大時，族人逐漸走出山坳，沿倒淌的灞河在白鹿原周邊發(fā)展。

人猿相揖別，只幾個石頭磨過?？此茝椫敢粨]間，先祖?zhèn)儏s歷盡坎坷，歷經(jīng)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年的跋涉，艱難地行進，爬至半坡。長期的生活實踐讓他們覺得，廣袤的原野更適宜生存。于是，他們就在這里制作工具、打漁、捕獵、耕種，燒制極具力學(xué)原理的尖底瓶、幾何圖案人面魚紋盆，創(chuàng)造發(fā)明出漢字符號雛形等原始文明。將五千年的華夏文明史向前推進了近兩千年！從此，華夏民族的祖先們由深山走向河川、平原，并以此為中心向四周擴散、繁衍，與大自然進行著艱苦卓絕的斗爭。

看著博物大廳的尖底瓶、陶罐、陶盆，我仿佛看到赤身裸體的先民在制陶勞作中，忽然來了例假，經(jīng)血淋漓，順著雙腿滴入腳下的泥土，年輕的老祖母們毫不在意，伸手一摸，朝陶坯上抹，將陶器泥坯送入烈火熊熊的窯爐……至今，那陶罐瓦盆尖底瓶仍紅紅火火，色彩斑駁，氣息撲鼻，令人眼熱！

我仿佛看到年輕力壯的老祖母們，在奮力圍獵野獸時，碩健的胴體被陽光撫摸得油光錚亮，體毛該茂盛的地方茂盛、該疏朗的地方疏朗，乳房盈溢，順著胸膛流出，和汗水一起滾落體外、滾落下坡。血乳交融汗水蒸煮匯一河，溢出希望，溢出鮮活，水濱芳草茵茵，河里魚壯蟹肥蝦兒多，溢出生機勃勃！

人與動物的區(qū)別在于知羞恥、明禮儀。為了必要的避諱、雅觀，以便擴大交往，內(nèi)強素質(zhì)，外樹形象，年輕的老祖母們用獸皮做面料、獸骨當(dāng)針?biāo)蟆F筋充絲線，制成時裝腰間裹；用獸牙當(dāng)項鏈、石頭當(dāng)斧鉞，戰(zhàn)天斗地，摩拳擦掌，聲威赫赫；那彪悍粗獷的勃勃英姿，生龍活虎，影映浐河。

?。∥曳路鹂吹桨茁乖稀皵嘀瘛⒗m(xù)竹、飛土、逐肉”的宏闊場面，我仿佛看到?jīng)哄焙优现铺占诜w、馴狗養(yǎng)鵝、鹿鳴啾啾的生活是那樣安樂祥和。祖先們咿呀學(xué)語，蹣跚學(xué)步，只銘記老祖母那赤裸的身軀，或豐盈或嬌弱，抖動的胸乳或堅挺或垂落，分不清誰是爸爸，誰是哥哥。衣食住行的伴奏是老祖母們的笑語歡歌，還有童年的探戈、迪斯科。每到約定俗成的月缺月圓之夜，祈福祭祀、驅(qū)邪降魔，圍著篝火，勁舞狂歌，有情有義日月長，無私無欲天地闊。

驀然回首，時光如梭。老祖母的基因傳給你傳給他傳給我，正在各人的血液中活躍著。然而，有人沉湎于把玩老祖母干癟的老乳，縱情欣賞體驗?zāi)菬o遮掩的赤裸，更有人思謀著，如何用老祖母的基因，還老祖母一個繁榮昌盛、輝煌亮麗的半坡。博物館四周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風(fēng)馳電掣的汽車火車就是無聲的詩，無韻的歌。

半坡博物館院內(nèi)，有一女先民執(zhí)瓶汲水雕塑。微笑，如她手中瓶里的水，永恒地流；微笑，如她青春的魅力，永恒地飄！

走出半坡博物館大門，我耳畔縈繞著博物大廳里一塊石頭的訴說，她說：“我不是什么圣物，不是什么寶貨，我只是有記憶的一顆石頭。人類的童年，用我打獵、用我燧火、用我耕地、用我削割，歷經(jīng)幾千年的沉默，重見天日入史冊。風(fēng)剝蝕的是我身上的沙土，雨洗去的是我身上的泥垢，留下銅、留下鐵、留下火，為華夏文明史鑄造骨骼！”

噢，半坡，吾源吾母吾之根，這分明是豐碑一座！噢，半坡，祖先的希冀和傳說，我們，怎能不奮力前行，沖上高坡！

激情洋溢五棵柳

古往今來，一提起柳樹，人們想到的就是嫵媚、飄柔、婉約、妙曼。一棵柳樹營造一片風(fēng)景，在生機勃勃中給人以風(fēng)情萬種、柔腸千般、令人銷魂的愉悅感。到了陜西南大門的鎮(zhèn)坪縣洪石鎮(zhèn)，完全顛覆了我的這種印象。這里的柳樹，雖也有千般柔腸，卻是以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形象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給人的印象不是嫵媚、飄柔、婉約、妙曼，而是勇敢、壯觀、偉岸、挺拔，舍己為人而不言，以身許民而無怨。

在距鎮(zhèn)坪縣城北約四十公里左右的洪石鎮(zhèn)政府，悠悠碧水，河畔巋然挺立著一排柳樹，以其樸實無華卻洋溢著神奇魅力的身姿吸引著路人的視線。沖天如傘的樹冠，隨著視線延伸成一道綠色的長廊，其中有五棵平均樹齡超過五百歲的麻柳樹更是高大碩壯，宛如幾萬串珠子的嫩葉在微風(fēng)的懷里輕輕搖曳。在去年深秋一個細雨綿綿的日子，我隨“陜西茶人媒體及藝術(shù)家走進大美鎮(zhèn)坪采風(fēng)團”來到這幾棵老柳樹前，不禁屏住了呼吸，生怕吵醒這幾位熟睡的“老人”。

我對這些有靈性的老柳樹如此敬仰，不僅僅在于它裝點了如詩如畫的美景，更在于受到了紅石人對它的崇敬的感染。當(dāng)?shù)厝硕挤Q這五棵柳樹為“英雄樹”。

看著這五棵老柳樹，我眼前浮現(xiàn)出一九九九年六月，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災(zāi)降臨在洪石鎮(zhèn)的場面。當(dāng)時，大片糧田被淹沒，莊稼在暴雨洪水里痛苦地呻吟。無數(shù)房屋被沖毀，家園在泥石流中撕心裂肺地痙攣。電力通訊全部中斷，除了一道道閃電帶來間或的光亮，四周黑云壓頂，滿目瘡痍，慘不忍睹。更要命的是，滔滔濁流呼嘯著向紅石鎮(zhèn)張牙舞爪而來，仿佛要將鎮(zhèn)政府及附近的村莊和群眾一口吞掉，情況萬分危急。這時，奇跡出現(xiàn)了，河畔的五棵老柳樹面無懼色，仿佛迎著來勢兇猛的洪水撲將過去，憑著威武不屈的堅強意志和靜心修煉五百多年的不敗身軀，頑強地阻擋著旁若無人、橫沖直撞、咆哮不已的洪水。第一棵倒下的老柳樹和另外四棵老柳樹攜手并肩，與順流而下的樹枝檁椽及雜物筑成一道堅實的圍墻。洶涌而來的石塊磚瓦沒頭沒腦地撞擊著它們的身軀、肢體，隨流而下的電線桿等各種漂浮物，肆無忌憚地蹂躪著它們的心靈。老柳樹們沒有退卻，而是以驚人的毅力和昂揚的斗志，拼搏到自己都感到無能為力，堅持到自己的行動足以感動上天。終于，兇猛的洪水認輸，遠離村莊和群眾，歸流乖乖地進入河道，馴服地向前行進。沒有任何人提示，老柳樹自愿地用無言的行動，保全了洪石鎮(zhèn)政府和附近七百多人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譜寫了現(xiàn)代版神樹佑民的經(jīng)典傳奇。

洪水退后，人們望著早已傷痕累累的樹身，感動得熱淚奪眶而出，難過得不能言語。鄉(xiāng)親們紛紛自發(fā)來到五棵老柳樹前，虔誠地撫摸、撫慰他們，有的長跪不起；有的焚香燃燭，禱告上天，為老柳樹祈福，愿老柳樹雄風(fēng)常在，福民佑舍；更有村民主動用塑料薄膜包裹樹體，為它們披紅掛彩。五棵柳樹的英雄事跡從此傳遍四方。時任陜西省省長的程安東同志得知后，曾繞行幾百公里，專程前來看這五棵佑民護鎮(zhèn)的英雄樹，并和他們合影留念。

時過境遷，“6·25”洪災(zāi)留給人們的記憶雖早已被時間撫平，但人們對五棵柳樹的崇敬之情卻愈發(fā)濃厚。被人們悉心呵護的英雄樹，顯然是有靈性的，當(dāng)年被洪水沖得東倒西歪的柳樹，在人們的精心照料下又慢慢地挺直了腰桿，充滿著旺盛的生命力。清澈見底的碧水河畔上，發(fā)了新芽的五棵老柳樹更加昂揚向上……它們永恒而忠誠地守護著這地方，守護著這里的鄉(xiāng)民，成為洪石鎮(zhèn)一道亮麗的景觀，成為陜南群眾熱愛生活、情系故園、不向命運低頭的形象名片！

我佇立于五棵柳樹下，聽河水在微風(fēng)中輕語，觀微風(fēng)在綠葉間穿梭。近觀河水煙波迷離，遠眺群山云隔霧繞，大自然在這里被渲染成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水墨畫，而五棵老柳樹如身披綬帶、胸掛勛章的五位戰(zhàn)斗英雄，又如洞明世事的五位慈祥尊者，拈花而笑，一言不發(fā)，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只在用行動向人們訴說：當(dāng)你付出的時候，就不要期待回報；當(dāng)你覺得付出是一種快樂的時候，你就享受那種快樂的過程，不要去想別人會不會把相同的付出回報到你的身上。人在做，天在看，彩虹總在風(fēng)雨后，種下善緣，終得福報。

站在五棵老柳樹前，我深深地感到，每一個強大的人，其實都咬著牙度過了一段沒人幫忙、沒人關(guān)注、沒人噓寒問暖的日子。過去了，這就是你的成人禮，疤痕也會像功勛章一樣熠熠生輝；困惑了、恐慌了，本該過去而喪失信心、畏縮不前導(dǎo)致求饒了，頹廢了，最終沒跨過那道坎，便成就了終生纏繞你的夢魘，令你陷入無底洞般地懊悔！

雨，淅淅瀝瀝。柳葉，在風(fēng)中瑟瑟作響，仿佛圣哲——不，是這幾位得道成仙、悟禪成佛的老柳樹輕輕地在我耳邊訴說：“拼搏到無能為力，堅持到感動自己。永遠不要低估你改變自己、甚至改變環(huán)境的能力。或許我走得很慢，但我從未停下。內(nèi)心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最困難的選擇，無非只有兩個選項：你敢，或不敢。每個人都想要得到別人無法得到的，卻沒有人愿意付出別人無法付出的。責(zé)任是唯一能令你覺得這事兒必須由你來做而且必須做好的正當(dāng)理由；勇氣是唯一能挽回你在人生牌桌上頹勢的一張好牌！”這聲音，我不知道同行的朋友聽到了沒有，反正我是真真切切地聽到了。

有人說這五棵老柳樹是“觀音大士受佛祖之命下凡救苦救民普度眾生”；有人說這是“五岳山神結(jié)伴同游時路過此地化身五棵柳救護黎元”……其實，這些說法都低估了老柳樹的靈性，忽視了一個重要的細節(jié)：這五棵柳樹在洪石鎮(zhèn)都生活過五百多年，對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鳥都了如指掌，它們難道就不熱愛自己的修行地？它們怎能忍心看家園被毀而不奮起抗?fàn)幠?？聽老人們說，年齡超過百歲的樹木都有靈性，尤其是柳樹。雖然我是無神論者，但仍然愿意相信這是真的，因為這種有靈性的樹木越多，我們的家園就會越美麗，就會得到更多的福祉！

樓觀臺，竹影搖風(fēng)風(fēng)送爽

北方不像南方，竹子很多，竹林竹海也比較常見。在北方，尤其在關(guān)中地區(qū)，可稱為竹海的只有兩處，即周至的樓觀臺和白鹿原的鯨魚溝。這兩處的翠竹，吐納道家之清氣，根根仙風(fēng)道骨，頗具神韻。

丁酉盛夏，與友人漫步隱天蔽日的竹海，頭頂啾啾鳥鳴，面前清風(fēng)習(xí)習(xí)，縷縷涼氣襲人，曲徑通幽的感覺油然而生。觀茂林修竹，如瞻仰心無旁騖的高士修身。身邊竹濤輕搖，在耳畔簌簌作響，如同雨落晴瓦，似老祖講經(jīng)，置身其中，猶進畫屏。站在高處，遠眺竹海，靚影搖曳，疊翠瀉碧，心曠神怡，留戀忘返。雖說早就知道樓觀臺有竹林，但猛然看到眼前這茫茫無際的竹林，舒卷著翠綠的煙霞，仿佛一片煙波浩淼的湖泊，蕩漾碧波，還是有一種莫名的驚詫。

據(jù)史料記載，樓觀臺秦漢之際已經(jīng)綠竹成片，蔚為壯觀。東漢班固的《漢書》中也有：“戶杜竹林可與南山檀、柘相媲美”之說。“戶杜”即現(xiàn)在的西安市長安區(qū)至周至、戶縣一帶。此地處于秦嶺腳下，氣候溫和，雨量充沛，便于竹子生長。南山所出山筍殼薄肉厚，色白鮮嫩，細膩清脆，香氣馥郁，質(zhì)量不輸江南美筍，秦漢以來就是朝廷貢品?！短茣さ乩碇尽酚涊d：秦嶺山中的不少地方每年都向朝廷貢筍，渭川竹筍，戶杜竹筍，長盛不衰。

我到過不少有竹的地方，對竹也是情有獨鐘。我不知道周朝都城的竹當(dāng)時是如何茂盛，也不知道函谷關(guān)的竹后來遭遇什么變故，我只覺得白鹿原的竹與樓觀臺的竹一脈相承，極為神似。這兩處的竹，都清瘦奇崛，不像井岡山的翠竹，雖粗壯、豪放，卻不內(nèi)斂；都蔚然成林，不像桂林陽朔的竹，一小簇一小簇，雖秀氣卻不壯觀；都干凈豁達，不像九？山的斑竹，淚流滿面，雖婉約卻有失優(yōu)雅風(fēng)度；都對環(huán)境有極高的要求，不是什么地方想移植就能移植得了的，不像分布范圍很廣的蘆竹，雖則不擇土壤卻置身污淖穢泥姿秀而根臭；都是歷經(jīng)幾千年而不敗，且至今愈發(fā)欣欣向榮的。據(jù)傳，這是因為老子帶著自家庭院的竹根竹筍，西行經(jīng)過函谷關(guān)、武關(guān)來到陜西隱居，走一處栽植一竹，過一地布道一方。途經(jīng)白鹿原考察華胥古國，在白鹿原畔俯視華胥陵，遠眺黃帝陵，在白鹿原上的鯨魚溝畔隱居整理思緒和著述，然后到周至的樓觀臺講經(jīng)。這兩處的竹子都由老子親手所植的竹子的慧根繁衍而成，故而這兩地的竹子不像文竹那么嬌貴，也不像龜甲竹那么雍容，更不像佛肚竹那么“短節(jié)短視”；它比金絲毛竹質(zhì)樸，比紫竹陽光，比花毛竹俊朗。白鹿原與樓觀臺這兩處的竹，青翠挺拔、奇姿出眾，凌霜傲雪，四時常茂，都啟迪著當(dāng)?shù)匚娜四偷臒o限情思，成就了不少膾炙人口的華章。白鹿原下的陳忠實門前就栽植著從鯨魚溝移來的幾株青竹，現(xiàn)已連片成林。當(dāng)年，忠實老師觀竹聽風(fēng)讀世界，文思泉涌，最終寫下聞名中外的長篇小說《白鹿原》，將儒釋道闡釋演繹得淋漓盡致，把北方平原一段鄉(xiāng)村故事。烹飪得色香味美，令人垂涎，放在地球村的文化餐桌讓世人盡情咀嚼、品啖。不論美食家還是普通食客，都用味蕾發(fā)出由衷的贊嘆。樓觀臺下的張興海，多次來樓觀臺觀竹悟道，品茗聽經(jīng)，焚香抒懷，為世人烹飪出一部《圣哲老子》的精神大餐，再現(xiàn)了老子的精神世界、處世理念和憂國憂民的情懷。

漫步樓觀竹海，不知別人從中看到了什么，我仿佛看到一條條龍在飛舞，那是一條條清瘦而充滿活力的青龍在踏歌勁舞。我看到竹海里，一位相貌奇崛的白眉毛白胡子老者對一位氣宇軒昂的黑發(fā)壯漢侃侃而談。喔，那是先師孔子在和圣哲老子交流?？鬃訂柖Y與老子，老子知無不言：“你所說的禮，倡導(dǎo)它的人連骨頭都已經(jīng)腐爛了，只有他的言論還在。況且君子時運來了就駕著車出去做官，生不逢時就像蓬草一樣隨風(fēng)飄轉(zhuǎn)。我聽說，善于經(jīng)商的人把財物隱藏起來，好像并不富有。君子具有高尚的品德，他的容貌謙虛得像愚鈍的人。去掉驕氣和過多的欲望、情態(tài)神色和過大的志向，這些對于您的自身都是沒有好處的。我能告訴您的，就這些了。”

聽著老子非常直率、中肯同時又充滿希望的話，孔子幡然醒悟：“夫子是說我應(yīng)該去掉驕氣和奢望，審時度勢、守拙歸真、大智若愚方能成就大業(yè)嗎？”

老子笑而不語，但微頷之。我卻聽到竹風(fēng)送來一陣陣老子的話：“觀察問題很透徹、言辭犀利善辯的人，如果遇到危及自身生命的事，主要原因就在于他好議論人、揭人短處！作為子女和人臣，言語和行動都不能只考慮到自己！”遠處一陣陣稚童朗誦《弟子規(guī)》的聲音飄進竹海：“揚人善，即是善，人知之，愈加勉；揚人惡，即是惡，疾之甚，禍且作……”

孔老先生當(dāng)然也聽明白了，那是李老先生在指出自己看問題太深刻、講話太尖銳，沒有從別人的角度甚至沒有從大局的角度考慮問題。這些會傷害一些有地位的人，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危險，這是何等的語重心長?。∷鹕硖ь^，望著竹海上空的鳥，轉(zhuǎn)身踱步，看看竹海深處小溪中的魚，喟然長嘆：“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fēng)云而上天。吾今見老子，其猶龍耶！”于是，孔老先生改變了以前周游列國的做法，回家后一心一意搞教育“傳道授業(yè)解惑”了。

“其猶龍耶！”我細細地觀看這眼前的翠竹。是啊，樓觀臺的竹，龍也！難怪人們傳說老子的母親懷了身孕七十二年，才從腋下生出他。你看那竹竿的竹節(jié)處一只只旁逸斜出、努力向上的竹枝，像不像腋下生出的新兒？你再想象一下那竹底一條條俯首向下的氣根、根須，像不像腋下生出的新孫？能上天、能入地的圣者，非龍莫屬。竹，也有此志向和能力，它伴隨老子從周都到函谷關(guān)，由函谷關(guān)到白鹿原，由白鹿原到樓觀臺，一路走來，一路播撒龍子龍孫、傳播龍生龍韻，其猶龍耶！我更覺得，老子的話，是對孔子說的，也是對所有人說的；孔子的話，是對自己的學(xué)生說的，也是對世人說的。只是我不知道，世人是否聽得到、聽得懂？

陣陣竹風(fēng)送來陣陣清涼和陣陣歌聲，我仿佛看見詩人王維在鼓琴、吟嘯：“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那灑脫的神情，那物我兩忘的境界，令人艷羨；我也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在吟誦：“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那是最終“烏紗擲去不為官”的鄭板橋在提醒后來者，鄭老兄在人上開倉放糧得罪上司，不得以辭官掛印“囊橐蕭蕭兩袖寒”時，仍是“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fēng)江上做魚竿”，賣畫為生不易其節(jié)。當(dāng)然，置身樓觀臺竹海，漫步林蔭小徑，我聽到更多的是人們在吟詠鄭老兄的另一首詩：“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逼鋵?，這不僅僅是一首勵志詩，更是對樓觀臺竹海的所有竹子竹筍的寫照！樓觀臺森林公園有“百竹園”，薈萃了各種名貴竹品，雖也嫵媚迷人，但我覺得還是不如此地原生態(tài)的竹子更具神韻。樓觀臺原生態(tài)的竹，跟隨老子傳經(jīng)布道幾千載，它身經(jīng)過歲月榮枯，目睹過道德興廢，剛勁挺拔，高風(fēng)亮節(jié)，集堅貞、剛毅、挺拔、淡泊、清幽于一身，時代變幻不改初衷、寒暑交替不易其節(jié)，知而不言，為而不爭，在陡巖之旁，在溪流之畔，成片或成林地生長，互相依存，根根相連，各自獨立向上。雖無牡丹、芙蓉那艷麗的花朵，也不散發(fā)春蘭、秋桂那濃郁的芳香，但時時散發(fā)著勃勃的生機和自然的風(fēng)韻，裝點著這片圣地凈土，讓這里始終洋溢著智慧的光芒和理性的魅力。

樓觀臺靈山秀水，所謂“關(guān)中河山百二，以終南為最名，終南千峰聳翠，以樓觀為最勝?！睕]到過樓觀臺的人，也絕對難以想象，這里竟隱藏著兩萬三千多畝的連片竹林。竹影婆娑，靈氣浮動，為樓觀臺背依終南山增添了無限神韻。竹海竹濤，把老子說經(jīng)處的樓臺亭閣映襯得分外地莊嚴雄偉和幽靜空靈。我更覺得不是翠竹美化了樓觀臺的山水，而是圣哲老子的道德經(jīng)點化了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