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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念一碗面

        2017-11-06 17:49:07戢蘭芬
        海外文摘·文學(xué)版 2017年10期
        關(guān)鍵詞:周口茄子面條

        戢蘭芬

        從周口回來,就害上了相思病。想念一碗面條,一碗未曾吃完的河南撈面條。

        我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對于面條并沒有特殊的癖好。過早的時候,通常會在粉和面當(dāng)中再三抉擇,最終還是會選擇一碗牛肉粉而不是面。在我們本地,吃面條只能算是暫時地對付一頓,并不能算作一餐正式的飯。偶爾的一頓面條里,如果搭配一兩個雞蛋或者一點肉絲,面粉與動物蛋白混合,會煮出鮮香奶白濃稠的面湯,這種味覺記憶還是很美好的。尤其家鄉(xiāng)有種特產(chǎn)叫“油面”,比平常吃的“韭菜葉子面”更細(xì),像是市面上賣的那種龍須面。面條在制作時就已經(jīng)放了油和鹽,加之制作工藝更復(fù)雜一些,因此售價就更高一些。小時候,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母親才會買上幾斤,用臘肉和綠豆圓子同煮,湯頭醇厚面條綿軟,是能在風(fēng)卷殘云間吃下幾大碗的。

        可惜,這樣能吃出“呼啦啦”香味的面條,總是可遇而不可求。更多的時候,我們吃到的只是一碗寡淡的素面條。

        那天在周口的撈面,是中餐的壓軸主食。當(dāng)天的中餐是在蔣建偉老師家里吃的。我通常把別人用家宴招待我,當(dāng)作最高的禮遇。當(dāng)天也不例外,滿滿當(dāng)當(dāng)上了一大桌子的菜,先是涼菜后是熱菜,全是河南當(dāng)?shù)氐奶厣?,名字記不大全,倒是有一個“變蛋”,讓我印象格外深刻。起初,我看旁邊的朋友是吸溜著吃進(jìn)去的,我便不打算吃這只叫“變蛋”的溏心蛋。但是,飯桌上吃過的朋友都勸我嘗一嘗,說這是周口本地的特色,而且今天的“變蛋”變得恰到好處,不吃實在可惜。一向?qū)κ澄锶狈γ半U精神的我,居然覺得試試也無妨。真正吃到嘴里,我才發(fā)現(xiàn),什么事情,試試真的很重要?!白兊啊碧貏e嫩,嫩到有人沒法把它完整地剝開,只能敲開一個小口用勺子舀著吃。但奇怪的是,它的確是溏心,可是并沒有腥味,吃起來有一絲淡淡的咸味,正是這種恰到好處的咸,蓋住了蛋黃本身的腥,讓這一只小小的蛋,仿佛攢足了一整碗蛋花湯那般齊全的味道,吃得人十分熨帖!許多個菜,都經(jīng)歷著我這樣一個外鄉(xiāng)人,從不接受,到嘗試,到喜歡的過程。就仿佛我對周口這個地方,也是從猛然進(jìn)入的疏離,到越走越近的喜愛。十幾個菜逐一吃過來,我的味蕾就已經(jīng)迅速背叛了早上吃過的那一碗粉,移情別戀上這中原菜系的粗獷與隨和。

        面條上來之前,我?guī)缀跻呀?jīng)吃到了十分飽。說是一人一小碗,其實就是我們家常吃飯的那種飯碗,甚至比我家里的飯碗還略大。碗的外面,有著十分親切而鄉(xiāng)土的紅色小花,讓人想起小時候在農(nóng)村,蹲在家門口吃飯的時光。那一碗面條,足可以看出河南人的實在:底下的面條干巴巴沒一絲水分,分量已經(jīng)快到碗口了。上面堆起尖的,是炒好的茄子和番茄。

        我沒有思想準(zhǔn)備和飯量,能吃得下這樣一碗扎扎實實的面條。但是挑起那碗底下的面,忽然像喚起了我的某種味覺記憶。這面,雖干,但卻有筋骨,它們盤在碗里,看似成了一坨,但用筷子挑起來,卻又一根一根十分勁道。跟小時候過生日時,母親做的雞蛋面十分相似。

        這面,真正讓我意外的地方,還是那面上的炒茄子。在我們鄂東地區(qū),下面,首選的是各種帶葉的蔬菜,最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可以是黃瓜、紅薯,但是,從沒有人用茄子。我們下面的菜,是直接丟到水里同面一起煮的,沒有這么講究的另炒了擱到面上。武漢距離周口,不過也才三個多小時的車程,沒想到,還真應(yīng)了“十里不同風(fēng),五里不同俗”那句話,一碗面條的做法,居然就有這么大的差別。茄子用心地削去了皮,避免了染料一樣的紫色沾到面上。

        誰說豫菜就一定是粗枝大葉不精細(xì)的呢?這份削了皮的茄子,就讓我這個好吃的湖北佬不得不從心底里說:“講究!”茄子切成長條,炒到表面有一點焦黃,然后燜得跟面條一樣,軟,卻不爛,吃著很有嚼勁,而且有一種柴火灶里炒出來的特殊香味。

        一人一碗面條端上來,大伙開始埋頭吃。大約有一分鐘左右的時間,飯桌上沒有一個人講話,只看到圓桌旁一圈人架腕埋首,然后,是“嗞溜”“嗞溜”吃面的聲音。原來覺得,飯桌上吃飯發(fā)出這樣的響聲,是很不文雅的行為。但是,這次,當(dāng)這種聲音成為一種交響曲的時候,我竟然發(fā)現(xiàn)它是如此的美妙:這是對大地?zé)o聲的感恩,是對一頓美好食物最高的褒獎。一碗面條最體面的終結(jié)方式,就是你用最歡快的聲音把它送進(jìn)嘴里。

        我也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茄子配面居然是這樣好吃。面條吃起來,仿佛能聞到麥子的香味。對,這應(yīng)該是河南的面條跟我平時吃的面條最大的不同。跟河南的面比起來,我平時吃的仿佛都是些假面條。席間,周口本地的文友介紹,河南的面條,基本都是現(xiàn)吃現(xiàn)和面現(xiàn)做的,所以,在味道上,它更能散發(fā)出糧食本身的香味。

        因著這種原始的誘惑,讓我確定,我是能夠吃得完這碗嚴(yán)重超出胃負(fù)荷的面條!就在我很歡暢地吃完面條上的茄子,正準(zhǔn)備努力向底下的面條發(fā)起總攻時,另外一種熱情,卻阻擋了我干完這碗面條的豪氣。面條里面擱了一種叫作荊芥菜的香料,讓我實在難以下咽。朋友們說,這菜可難得了,只在高級酒店的餐廳里才有??墒牵也坏貌怀姓J(rèn),我的胃一點也不高級。食物里的作料,真就像那些棱角十分鮮明的人,對不對味之間,往往就是你之砒霜他之蜜糖。我就在喜歡面條和忍受香菜之間,艱難地大口地吃下了幾大筷子,直到已經(jīng)開始呈現(xiàn)嘔吐的初兆,才不得不戀戀不舍地擱下了這碗面條。

        有些愛情,會因為一個沒有完成的吻,讓人掛念一輩子。而我,因為這碗沒能吃完的面條,竟從心底升騰起無限的遺憾與相思?;氐轿錆h,我學(xué)著河南的做法,也做了一碗那樣的撈面,可是,吃到嘴里的面條,到底不是原湯原汁的那個味。

        那些天,在周口吃過各種不同的面條,無一例外都是不加葷腥的素面,可是,那面里卻都能嚼出糧食的香甜來。原本覺得,吃一碗面條,是對一日三餐漫不經(jīng)心的敷衍。而一碗好吃的面條,只不過需要多加點肉和雞蛋即可。吃過周口的面條后才發(fā)現(xiàn),一碗真正的好面,重要的是要花費時間、心思和汗水,再經(jīng)清湯白水煮出的素樸。我們原本以為錦上添花的所有作料,于此卻可能變成敗壞胃口的畫蛇添足。

        我想,這大概就是周口面條食之味甘的原因吧。

        責(zé)任編輯:曹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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