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華　李鴻

【摘 要】 繁榮發(fā)達的文化出版市場打造了上海自由、開放、多元、創(chuàng)新的現(xiàn)代都市文化環(huán)境，近代上海報刊由偏重商業(yè)資訊到注重政治時事，再到關注日常生活，姿態(tài)不斷放低，內容不斷變化，越來越接地氣。從現(xiàn)代報業(yè)的歷史源流到早期上海報業(yè)的萌芽，再到近代上海報業(yè)的嬗變及其背后的出版業(yè)，文章通過分析指出，對于近代上海傳統(tǒng)倫理道德與現(xiàn)代西方價值觀念的逐漸融合，承載著西方自由觀念和開放意識的報刊功不可沒。

【關 鍵 詞】上海報刊出版；上海報業(yè)；出版；嬗變

【作者單位】李洪華，南昌大學中文系；李鴻，南昌大學中文系。

【中圖分類號】G239.2 【文獻標識碼】A

一、現(xiàn)代報業(yè)的歷史源流

我國最早的報紙可以追溯到唐朝的邸報，主要用于傳遞和發(fā)布朝廷的政令法規(guī)、皇室的起居言行、官員的任免賞罰、臣僚的奏章表疏等，幾乎沒有刊登現(xiàn)代意義上的公開的新聞言論。可以說，明代以前的歷代封建王朝都是嚴禁民間報刊出版的。直到16世紀中葉，明朝政府才允許民間自設報房。在朝廷的監(jiān)督下，報房可以翻印一些從內閣有關部門轉抄的邸報中的內容，但不能涉及民情。因這類報房大多設在北京，所以通稱為京報，訂閱京報的讀者主要是官吏、豪紳和巨商[1]。中國現(xiàn)代意義上的報刊是伴隨著西方列強的殖民入侵，在“西風東漸”中誕生的。初期的報刊大多由外國傳教士創(chuàng)辦，主要刊載宗教事務，同時介紹一些新聞和西方科學技術知識，帶有一些文化殖民的特征。如嘉慶二十年（公元1815年）由英國布道會教士馬禮遜在馬六甲創(chuàng)辦的中國第一份報刊《察世俗每月統(tǒng)記傳》，表面上稱“考察世俗人道”，實則主要用來宣傳基督教，由專人帶往廣州，連同其他宗教書籍一起免費贈送給參加科舉考試的讀書人[2]。開埠以后，“上海因為得著機械的幫助、環(huán)境的優(yōu)越、人才的集中，俄而成為全國新聞紙的中心地了”[3]。姚公鶴分析，這種環(huán)境的優(yōu)越性主要體現(xiàn)在幾個方面。一是辦報歷史早，為全國先導；二是水路交匯，傳達消息靈便；三是商業(yè)中心，為全國視線所集；而最重要的則是“以托足租界之故，始得免嬰國內政治上之暴力”。由此可見，“上海報紙發(fā)達之原因，已全出外人之賜”，“然則吾人而茍以上海報紙自豪于全國者，其亦可愧甚矣”[4]。姚公鶴在分析上海報業(yè)發(fā)達原因時對租界既愛且恨的復雜心態(tài)表達了一代報人的痛苦和無奈。

二、早期上海報業(yè)的發(fā)展

早期上海報刊的創(chuàng)辦主要以商業(yè)目的為主，意在報道市場消息。由英國人亨利·奚安門創(chuàng)辦的上海第一份報紙，一開始取名為《航務商業(yè)日報》（1856年創(chuàng)刊，1864年改名為《字林西報》，1951年?？??！逗絼丈虡I(yè)日報》在發(fā)刊詞中開宗明義地表示“我們的熱情的努力，將喚起一種對于廣大的商業(yè)和親切的國際政治關系之安適”。最早的中文報紙《上海新報》（1861年創(chuàng)刊，1872年停刊）在發(fā)刊詞中也宣稱一切“世俗利弊，生意價值，貨船往來，無所不載”[5]。由于這些報刊更多關注的是商業(yè)信息，長年訂閱者“蓋大率洋商開設之洋行公司及洋行有關系之各商店為多”。而它們“所載多不切用之文字”，“亦實多瑣碎支離之記事”，因而發(fā)行艱難，不被時人接受，以至于“每日出報，外埠托信局分寄，而本埠則必雇有專人，于分送長年定閱各家者外，其有剩余之報，則挨門分送與各商店。然各商店并不歡迎，且有厲聲色以餉之者。而此分送之人，則唯承受惟謹，及屆月終，復多方善言乞取報資，多少即亦不論，幾與沿門求乞無異”[4]。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時局的變動，報刊的政治因素逐漸加強，社會性和時效性很強的政治資訊給報紙帶來了發(fā)展的契機?！渡虾Ｐ聢蟆穭?chuàng)刊時適逢太平軍和清軍在江浙和上海一帶交戰(zhàn)激烈時期，那時避難于上海租界的江浙殷富人家十分關心鄉(xiāng)情戰(zhàn)事，及時刊載這些消息的《上海新報》就逐漸為時人所關注了。《申報》（1872年創(chuàng)刊，1949年停刊）的崛起也與時政有關。1884年法國侵略越南，《申報》創(chuàng)辦人美查雇俄人到法營探報。次年，法艦入侵寧波，美查又遣人前往觀戰(zhàn)，“這是我國報紙有軍事通信員的開始”?！渡陥蟆窇{借這些準確詳細的軍事消息，打敗了《字林滬報》?！按艘鄹娼K，《申報》的聲譽愈大”[3] 。此外，早期《申報》還因追蹤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的楊乃武案，刊載為康有為、梁啟超翻案的文章，以及“不惜資本，函請北京及各省市機關人擔任重要訪稿”，而使“閱者為之耳目一新，大受歡迎”[6]。當然《申報》之所以成為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歷史悠久、影響力最大的商業(yè)報紙，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起決定性作用的是它最初的辦報理念和歷任經營者美查、席裕福、史量才等的開拓創(chuàng)新?！渡陥蟆吩趧?chuàng)刊之始，便確定了以普通市民為讀者對象的定位和“凡國家之政治，風俗之變遷，中外交涉之要務，商賈貿易之利弊，與夫一切可驚愕可喜之事，足以新人聽聞者，靡不畢載”的辦報方針[7]。史量才接手《申報》時，適逢五四新文化運動風起云涌，史氏大膽地整頓編務，革新版面，聘請新人，大量刊載政論性和文藝性內容以吸引讀者?！斑@時的《申報》確有欣欣向榮、蒸蒸日上之勢，大踏步地向前發(fā)展，儼然成為報界的領袖”[6]。

三、近代上海報業(yè)的嬗變

近代上海報刊由偏重商業(yè)資訊到注重政治時事，再到關注日常生活，姿態(tài)不斷放低，內容不斷變化，越來越接地氣。隨著上海報業(yè)市場的繁榮和副刊、小報、畫報發(fā)展聲勢日益壯大，報刊成為上海市民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食糧，正所謂“或與良友抵掌評論，或伴愛妻并肩互讀”“一編在手，萬慮都忘”[8]。

近代上海報刊除了面面俱到的綜合類報刊，大多數(shù)按其所載內容可以分為經濟類、政治類、文藝類、娛樂生活類報刊。當然這種劃分只是相對而言的，事實上，大多數(shù)報刊（專業(yè)性除外）是按讀者市場的需求而不斷調整變化的，畢竟報刊的發(fā)行者在關注社會效應的同時還要賺錢。注重經濟新聞的報刊除早期的《字林西報》《上海新報》外，最有代表性的是后起的《新聞報》?！缎侣剤蟆房偨浝硗魸h溪提出“輕政重商”的口號，特辟“經濟新聞版”，注重國外及本埠經濟新聞，爭取商人和小市民階層的讀者?！缎侣剤蟆返摹拜p政重商”策略和后來其副刊《快活林》的開辟都大獲成功，這使它當時的銷量超過《申報》，居上海報界之首。當時，在政治類報刊中影響力較大的有《強學報》《時務報》《蘇報》《民國日報》《民權報》《新青年》等。尤其是《蘇報》和《新青年》，前者因鄒容的《革命軍》和章太炎的《革命軍序》而引發(fā)了震動全國的《蘇報》案，后者因宣傳新文化而成為吹響時代號角的先鋒。endprint

在舊上海的報刊中，文藝類的報刊所占比例最大，吳福輝在當年上海經銷雜志的廣告上查到的文藝類報刊數(shù)量是600余種[9]，如《小說月報》、《禮拜六》周刊、《紫羅蘭》、《創(chuàng)造月刊》、《美育雜志》、《戲劇》月刊、《現(xiàn)代》、《文學》、《論語》、《譯文》、《萬象》等都是聞名一時的文藝雜志。

舊上海的著名副刊主要有《申報》的《自由談》、《新聞報》的《快活林》、《時報》的《余興》、《民國日報》的《覺悟》和《時事新報》的《學燈》等。相對于那些刊載社會資訊的正刊來說，副刊大多聘請名家主持編務，主要靠刊載文藝性作品和時事性評論來吸引讀者，如周瘦鵑、黎烈文主編的《自由談》，嚴獨鶴主編的《快活林》，包天笑主編的《余興》，鄭振鐸、宗白華主編的《學燈》等。這些吸引讀者的副刊一方面增加了報紙的發(fā)行量，另一方面為作者提供了很好的文學園地。張恨水的《啼笑因緣》在《新聞報》副刊上連載時，該刊的發(fā)行量急劇增加到20萬份[6]。黎烈文主持《自由談》時，該報因經常登載魯迅、茅盾、郁達夫、巴金等人的針砭時弊的雜文而大受讀者歡迎。

在商業(yè)文化環(huán)境中，報刊與讀者之間的關系等同于商品與消費者的關系。一方面，讀者的消費趨向主導著報刊市場的走向。比如一般市民讀者對名人隱私的好奇，促使登載黑幕小說和八卦新聞的通俗期刊和小報繁榮發(fā)展；年輕的寫字間讀者或大學生讀者對都市流行時尚的熱衷，使得劉吶鷗、穆時英等人的洋場小說和《良友》等類型的畫報盛行。吳福輝說：“小報文化的商業(yè)性質最為濃重，敗壞海派名聲，登載桃色作品、花邊新聞，制造流言蜚語，主要便是它們?！盵10]當然，小報也有如《繁華報》《晶報》《立報》等可讀性較強、影響力較大的報刊。一般小報在談風月說勾欄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近代上海都會生活的現(xiàn)實。阿英認為“風月”“勾欄”是小報在半殖民地都市生活中的物質基礎，它們在“反映了當時半殖民地的買辦階級、洋場才子、都會市民和官僚地主一些沒落的生活形態(tài)”的同時，“也揭露了當時的社會黑暗，抨擊了買辦、官僚以及帝國主義，奠定了晚清譴責小說發(fā)展的基礎”[11]。張愛玲曾說她對小報“沒有一般人的偏見”，只有小報才有一種“特殊的得人心的機智風趣”[12]。另一方面，各種報刊對人們的價值觀念、審美趣味、生活方式乃至整個社會文化風尚的形成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沈從文曾就《禮拜六》和《良友》畫報等雜志對讀者趣味的影響做過這樣的分析：“承繼《禮拜六》，能制禮拜六派死命的，使上海一部分學生把趣味掉到另一方向的，是如像‘良友一流的人物。這種人分類應當在新海派。他們說愛情、文學、電影以及其他，制造上海的口胃，是禮拜六派的革命者。幫助他們這運動的是基督教所屬的學生，是上帝的子弟，是美國生活的模仿者，作進攻禮拜六運動而仍然繼續(xù)禮拜六趣味發(fā)展的有《良友》一類雜志?！盵13]由此可見，對于近代上海傳統(tǒng)倫理道德與現(xiàn)代西方價值觀念的逐漸融合，承載著西方自由觀念和開放意識的報刊功不可沒。

四、上海報業(yè)繁榮背后的出版業(yè)

報刊繁榮的背后是出版業(yè)的激烈競爭，20世紀30年代上海的出版機構發(fā)展形勢可謂盛況空前。在上海出版界工作了50年的朱聯(lián)保描述了當年他所目睹的上海出版業(yè)盛況：“在河南路上，自南而北，店面朝東的，有文瑞樓、著易堂、錦章圖書局、校經山房、掃葉山房、廣益書店、新亞書店、啟新書局、文明書局、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會文堂書局等；店面朝西的，有群益書社、正中書局、審美圖書館、民智書局、龍門聯(lián)合書局等。在廣東路中段，有亞東圖書館、文華美術圖書公司、正興畫片公司等。在福州路上，自東而西，店面朝南的，有黎明書局、北新書局、傳薪書店、開明書店、新月書店、群眾圖書雜志公司、金屋書店、現(xiàn)代書局、光明書局、新中國書局、大東書局、大眾書局、上海雜志公司、九州書局、新生命書局、徐盛記畫片店、泰東圖書局、生活書店、中國圖書雜志公司、世界書局、三一畫片公司、兒童書局、受古書店、漢文淵書肆等；店面朝北的，有作者書社、光華書局、中學生書局、勤奮書局、四書局、門市部、華通書局、環(huán)球畫片公司、美的書店、梁溪圖書館、陳正泰畫片店、百新書店等。文化街上，書店鱗次櫛比，確實顯示出出版文化的一派繁榮氣象。而設在弄堂內、大樓里的書店書鋪，還不包括在內?！盵14]從上述如此眾多的出版機構，可以想見當時上海圖書報刊出版發(fā)行的繁盛景象。曹聚仁這樣描述：“望平街是上海新聞事業(yè)的象征名詞和報紙的發(fā)行中樞。這條短短的街道，整天都活躍著。四更向盡，東方未明，街頭人影幢幢，都是販報的人，男女老幼，不下數(shù)千人。一到《申》《新》兩報出版，那簡直是一股洪流，掠過了望平街，向幾條馬路流去。此情此景，都在眼前?！盵15]1934年，茅盾在《所謂“雜志年”》中說：“目前全中國有各種性質的定期刊300余種，內中倒有百分之八十出版在上海。”[16]據(jù)統(tǒng)計，近代上海有日報129種（中文97種、外文32種）[3]、晚報23種、小報190種、期刊648種[6]。而據(jù)王云五統(tǒng)計，1927—1936年全國出版新書42718種，其中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和世界書局三家上海出版機構即出版27864種，占總數(shù)的65.2%[17]。毋庸諱言，繁榮發(fā)達的文化出版市場打造了上海自由、開放、多元、創(chuàng)新的現(xiàn)代都市文化環(huán)境，為20世紀20年代末我國文化（文學）中心由京入滬的南移提供了前提和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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