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敏
摘 要:桑德爾批判羅爾斯脫離善觀念考察正當,并從自我概念、正義環(huán)境、個人與社會的關系、理性多元論基礎四個方面對羅爾斯的正義理論進行了解構。同時,桑德爾提出了三種共同體的概念,認為行為主體具有反思性,正當不僅無法與善分割,甚至要從屬于善。羅爾斯為維護個人權利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而桑德爾的批判則打破了羅爾斯自由主義的神圣地位,開啟了政治哲學思考的新維度和理論創(chuàng)新。
關鍵詞:羅爾斯 桑德爾 正當 善
羅爾斯《正義論》開篇提到:“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正像真理是思想體系的首要價值一樣” ,更提出“正當優(yōu)先于善”的觀點。以桑德爾、麥金太爾為代表的社群主義者和以諾奇克、內格爾為代表的自由主義者都對其提出了批判意見。本文展示了桑德爾的批判觀點,并對羅爾斯的正義論和桑德爾的批判進行了評價。羅爾斯對正義問題的討論不同于馬克思主義的思維方式,桑德爾的批判也并非權威,但是他們的爭論和思考仍有現(xiàn)實意義。
一、桑德爾對“正當優(yōu)先于善”的駁斥
在《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這本書中,桑德爾表明了他與羅爾斯觀點相左的關鍵點。他們兩者在權利是否重要這個問題上并沒有任何分歧和異議,沖突點在于是否可以不依托任何特殊的善觀念來證明或確認權利的合法性和重要性。桑德爾的答案是否定的,在他看來,不能離開善來談論正當和權利,正當和權利優(yōu)先并獨立于善的觀念是難以成立的,具體反駁如下。
(一)對自我概念的批判
桑德爾認為主體同時涉及經驗和理性反思層面,各種理論學說提供的解釋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無論是人格理論、自我理論還是道德知識理論,在談論自我時都偏向目的多樣性。羅爾斯必須回答自我如何與目的區(qū)分、如何聯(lián)系。
在自我是如何與目的相互區(qū)分的問題上,羅爾斯受到康德影響,構建了自我概念。羅爾斯的主體具有超驗性,超越于主體所擁有的利益之上,是一個占有主體,主體和權利之間具有距離感。并且,這個主體是一個個個體化的存在,正如萊布尼茲所言的單子一樣,每個個體獨立存在,具有平等關系。
在自我如何與目的相聯(lián)系的問題上,正是因為自我概念的先驗性和優(yōu)先性,“自我超出目的,” 正當優(yōu)先于善。這種優(yōu)先不僅是指要求在先,而且在于其原則是獨立推導出來的。羅爾斯受到了萊布尼茲《單子論》的影響,認為個體之間具有明確的界限,自我具有邊界;而桑德爾則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觀點,他認為自我具有反思、建構、生成的能力,自我是不斷發(fā)展的,存在諸多潛能和可能性,自我的邊緣和輪廓是尚待形成的。
(二)羅爾斯的正義論缺乏正義的環(huán)境
羅爾斯認為建構社會是理性的人為了彼此利益而選擇的一項合作事業(yè),存在著一定風險。建立在契約精神基礎上的社會一方面具有沖突矛盾的特征,另一方面也具有利益趨同、合作共贏的認同。由于利益的沖突,要做社會制度的安排,因為利益一致,制度安排才有可能實現(xiàn)?;诖?,羅爾斯對功利主義忽略個體的眾多和差別進行了批判。他認為只要提出了沖突的要求,就形成了正義的環(huán)境。
桑德爾指出正義的環(huán)境是缺乏的,“正義僅在那些被大量分歧所困擾的社會里才是首要的,在這樣的社會里,道德和政治上壓倒一切的考慮就是要調解大量分歧所帶來的相互沖突的利益和目標?!?正義作為社會制度的首要美德,是有前提條件的,并不像真理相對于理論那樣絕對無條件。
也就是說,當社會陷入墮落和紛爭狀態(tài)時,正義起到修補作用。對正義的呼喚同時意味著仁愛與和諧的缺失?!罢x的環(huán)境至少在正義的環(huán)境條件沒有出現(xiàn)時就應該出現(xiàn)?!?所以,羅爾斯正義的環(huán)境與他想要維護的正義的首要性之間并沒有很好地磨合。
(三)對個人優(yōu)先于社會的批判
社群主義者和社會學家都認為自我的形成并不是先驗的,羅爾斯無法保證自我概念的中立性。社會條件對塑造個體價值和政治安排有深刻影響,中立性是不可能的。“道義論主體的那種夸張的獨立性乃是一種自由主義的幻覺。它誤解了人的‘社會本性,誤解了我們‘始終都是受條件限制的存在這一事實?!?沒有任何超驗的主體能夠生活中在經驗和社會之外,人是被塑造的,而羅爾斯的自我限制了培養(yǎng)合作性美德的可能。
桑德爾認為羅爾斯排除了社會公共生活的可能性,個體對于共同體,公民對于民族和國家的責任和義務都被否定。自我永遠優(yōu)先于其所堅持的目標,也優(yōu)先于共同體或其他的目的。不僅如此,還排除了社會對個體的塑造作用、引導和教化作用,排除或貶低了諸如仁愛、利他、共同體情感等其他價值的作用,主體間的理解是不存在的。
(四)桑德爾批判羅爾斯的理性多元論的基礎
羅爾斯在《政治自由主義》中,又從理性多元論的角度捍衛(wèi)了正當優(yōu)先于善的觀點。他認為在可預見的未來,這些多元論也不會消失,為達到社會合作的基礎,就需要正確對待理性多元論。從紛繁復雜、各持一端的理論觀點中找到能夠被普遍認可的正義原則,為了達成這一目標,就必須建立起權利的優(yōu)先地位。否則,社會合作的基礎就會不復存在,只有沖突和紛爭。
桑德爾從羅爾斯的邏輯出發(fā),對他進行反駁。如果對正義原則不存在類似于理性多元論那樣的分歧的話,人們可以找到普遍的正義原則,樹立起正當對善的優(yōu)先性。但是,“現(xiàn)代民主社會在正義問題上充滿分歧” ,關于正義的分歧也會同理性多元論的分歧一樣不會消解。正當不可能獨立于善,離開善觀念就不會有合理的正當和權利概念。
二、桑德爾關于善優(yōu)先于正當?shù)恼撌?/p>
桑德爾區(qū)分了三種共同體的觀念,并認為行為主體具有反思性,正當不僅與善無法割裂,甚至要從屬于善。
第一種共同體是手段型共同體,主體的利己動機是自然而然的,共同體是個人的工具,社會也是私人社會,每個人只關心個人利益。第二種共同體是情感型共同體,共同體的成員認為合作是一種善。秉持不同利益和目標的個體有時是對抗關系,有時是合作關系。共同體中的個人是自私的,也是利他的,情感因素融入其中并處于附屬地位。羅爾斯的正義社會正是情感型共同體的代表。
“手段型解釋和情感型解釋都不能產生共同體的強理論” ,基于此,桑德爾提出了第三種共同體概念,即構成型共同體。他認為共同體不是由許多單個人組成的一個集體,不能用個人主義的觀點進行解釋。共同體中的主體不僅有意志,還有自我認識能力和反思能力。主體有權參與身份的構成,共同體的善深刻地滲透在每個人身上,形成自我理解和個人認同。另外,構成型共同體的主體不僅是個人,家庭、種族、城市、國家、民族都參與到自我主體的構成中來,個體被理解為共同體中的一員,理解為某一歷史的承擔者。
三、關于桑德爾對羅爾斯批判的評價
功利主義把正當定義為善的最大化,追求滿足的最大凈余額。羅爾斯批判其侵犯個人權利,顛覆了功利主義價值觀,推動西方社會從關注自由問題轉向對正義問題的關注。面對社群主義、桑德爾、麥金太爾等人的批判,羅爾斯的辯護并不成功,他把自由主義與個人概念剝離開來,強調正當權利對善的優(yōu)先性不以任何特殊的個人概念為先決條件,試圖離開康德的個人概念來做辯護,這種更改更容易被駁倒。
桑德爾是批判羅爾斯《正義論》的關鍵人物,他曾“在不同的文獻中,使用正當優(yōu)于善的立場來刻畫康德式的自由主義者、義務論的自由主義、羅爾斯的自由主義等?!?他認為正當法脫離特定的善觀念得到證明,但問題在于,羅爾斯是否真的沒有使用過任何形式的善觀念呢?我認為答案是否定的。羅爾斯關注社會分配正義、個人權利、處境最差的人都透露出一種道德考量。桑德爾批判羅爾斯的個人主義造成社會的冷漠,但是,羅爾斯并沒有說個體間沒有情感聯(lián)系只是強調個人權利不可侵犯。桑德爾對羅爾斯正義論的批判,引起羅爾斯本人和學術界高度關注,推動學術轉向。但桑德爾對羅爾斯的理解和批判也不一定都是正確的,更不能奉為權威。
這種分析方法和馬克思有著根本的區(qū)別,馬克思雖然沒有對正義問題進行專門的考察和論述,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馬克思不關注正義問題。從唯物史觀的角度來看,羅爾斯等西方政治哲學家所宣揚的平等、正義都是形式上的權利,沒有實質上的內容。要想真正的實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公平正義,就必須要發(fā)展生產力,打破私有制,消滅階級壓迫,變革社會制度,而不是討論具體的分配問題。馬克思認為人是現(xiàn)實的人,而不是抽象的個人,應該從一定的社會關系中來理解人。在這一點上,馬克思是贊同桑德爾的觀點,社會對自我具有塑造作用,人是社會的人,不能離開共同體。在馬克思看來,價值是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和社會關系的變化而發(fā)生變化的,必須置于歷史的過程中來考察。而以羅爾斯為代表的規(guī)范性哲學研究者認為存在永恒的價值,他從假定的道德人出發(fā)進行理論建構,這一點是馬克思不會贊同的。另外,桑德爾對共同體概念的強調或許會獲得馬克思的贊同,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社會是形式上的、虛假的共同,當社會發(fā)展到共產主義就會實現(xiàn)真正的共同體,所有的人都會實現(xiàn)全面自由的發(fā)展。
雖然,羅爾斯的《正義論》存在著許多問題和漏洞,桑德爾的批判也不是盡善盡美,毫無瑕疵,但是兩者的觀點都具有積極意義。首先,桑德爾的批判和羅爾斯的辯護為我們展現(xiàn)出了學術爭論的精彩和思想碰撞的火花,這在我今后的學習和思考中都有啟示意義。其次,這兩位西方學者的思考和邏輯都是不同于東方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提供了看待問題的新的視域和角度,同時也引起其他學者對正義問題的關注。更重要的是理論是時代的產物,反映時代主題和現(xiàn)實問題,同時也為當今時代面臨的現(xiàn)實問題提供了可借鑒的內容,比如對于效率和公平的平衡,對個人權利的尊重,對弱勢群體的保護等。
注釋:
1. 約翰·羅爾斯著《正義論》[M],何懷宏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3頁。
2. 虞新勝著《正當優(yōu)先于善:羅爾斯政治哲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37頁。
3. 邁克爾·桑德爾著《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M],萬俊人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39頁
4. 虞新勝著《正當優(yōu)先于善:羅爾斯政治哲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39頁。
5. 虞新勝著《正當優(yōu)先于善:羅爾斯政治哲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4頁。
6. 邁克爾·桑德爾著《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M],萬俊人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249頁。
7. 邁克爾·桑德爾著《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M],萬俊人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180頁
8. 楊偉清著《正當與善:羅爾斯思想中的核心問題》[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02 注釋。
參考文獻:
[1] [美]約翰·羅爾斯著《正義論》[M],何懷宏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
[2] [美]邁克爾·桑德爾著《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M],萬俊人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年版。
[3] [加拿大]威爾·金里卡著《自由主義、社群與文化》[M],應奇 葛水林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版。
[4] [美]丹尼爾·貝爾著《社群主義及其批評者》,李琨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
[5] 虞新勝著《正當優(yōu)先于善:羅爾斯政治哲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
[6] 楊偉清著《正當與善:羅爾斯思想中的核心問題》[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6] 龔群著《當代社群主義對羅爾斯自由主義的批評》[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0(1):9-14.
[7] 黃正華著《正當與善:優(yōu)先性問題的問題》[J].倫理學研究,2012(7):11-15.
[8] 馬向群著《桑德爾對羅爾斯主體理論的批判》[D].吉林:吉林大學哲學社會學院,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