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龍
兩年前,甚至一年前,大多數(shù)普通人可能從沒關注過比特幣、區(qū)塊鏈、ICO這些金融詞匯。但今天,這些混合著欲望、瘋狂、恐懼和貪婪的故事早已在江湖上暗暗流傳。
據(jù)說,僅2017年7月,國內比特幣交易成交額就高達301.7億元,是新三板2016年全年交易額的一半。
而這也正是為什么,ICO被叫停,在市場與人心之間引起如此巨大的震蕩。
幣價一度從近30 000元跌至22 900元,到第三天開始反彈。但緊接著,國內虛擬貨幣交易平臺“比特幣中國”被關停,幣價又進入下行通道。虛擬貨幣世界正在經歷一次財富神話的幻滅。
當然,這并不是幣價第一次大起大落。過去四年比特幣市場至少經歷了五次大幅震蕩?!俺醇摇迸c“韭菜”頻繁進場、退場,好不熱鬧。
不過,這些人只是比特幣體系里的外環(huán)居民。真正的風暴中心,卻是相對平靜的。那里就是比特幣挖礦業(yè),技術創(chuàng)業(yè)者早早將其占領了。
盡管被稱作“挖礦”,但這絕不是一門單調乏味的生意。它更像是技術俠客們展示情懷和創(chuàng)富能力的秀場。
“我不是擔心個人和公司得失,我是從整個行業(yè)的角度考慮。”
田飛是山西某比特幣挖礦服務公司負責人。最近投資界恐慌情緒蔓延,不少人找他打聽消息。但是考慮到輿論中負面聲音居多,他拒絕了記者當面采訪的要求。
微信那頭,他留下了一句話——抄底!
作為一個因崇拜區(qū)塊鏈理論而選擇創(chuàng)業(yè)的人,他對行業(yè)前景一直充滿信心。而且“出于責任感”,3年前他還參與推出了國內首款數(shù)字貨幣挖礦運維系統(tǒng),至今仍沒有設計盈利模式。
除了一點情懷驅動,比特幣不需要中央銀行發(fā)行,通過參與計算機運算就能“挖到”的便利,也給了像田飛這樣的技術創(chuàng)業(yè)者創(chuàng)富的機會。
他們是幸運的,趕上了“天時地利人和”——中國硬件制造業(yè)生產力過剩、西部低廉的電力資源、四處游走的海量資本、各環(huán)節(jié)較低的行政和人力成本。其結果就是,全球比特幣礦業(yè)幾乎被中國創(chuàng)業(yè)者壟斷了。
“寶二爺”與“佐羅”
內蒙有火電,四川有水電,一度只要一角多;東南亞常年處在豐水期,水電又便宜又穩(wěn)定,就是太遠……
一輪大規(guī)模曝光后,現(xiàn)在玩票的“大媽”們都知道,如果想挖比特幣該去哪里了。但是圈外少有人知道,第一個提出可以去這些地方挖礦的人叫郭宏才。在圈里,大家都叫他“寶二爺”。
成為職業(yè)比特幣玩家之前,寶二爺是平遙牛肉集團銷售部負責人。2012年,有一次他去北京學習如何利用電商渠道銷售牛肉,意外結識了一群互聯(lián)網(wǎng)的朋友,從此踏入了比特幣行業(yè)。
由于比特幣的產生機制是用計算機進行一項高級運算,對電能消耗巨大,而且隨著“挖礦”難度越來越大,單位電費消耗也與日劇增?,F(xiàn)在挖一枚比特幣的電費成本,已經從最初的幾角錢漲到了近萬元。
高昂的成本刺激了寶二爺,他萌生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四川等地的水電資源非常豐富,在豐水期時電力用不完。為什么不利用這一點,把白白流走的“銀子”變成比特幣?
寶二爺?shù)脑O想提出后,業(yè)內反響熱烈。許多城市“礦場主”感覺被指了一條明路,當即去相應地區(qū)和中小水電站談判。有的人還在回來后,參與繪制了電站的分布地圖,以供同行共享。
就這樣,大大小小的比特幣“礦場”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在四川山區(qū)之中,并逐漸擴散至貴州、山西、內蒙古、新疆、寧夏等水電、火電、風電充沛的地方。
其中當然也包括寶二爺?shù)牡V場。它們主要分布在四川、內蒙古,算力(比特幣生產能力)一度居全國之首。
礦場搬進偏遠地區(qū),在某種程度上也宣告了個人挖礦者進入窮途末路。
毛世行曾經就是一個蝸居的個人挖礦者。2011年,他開始接觸比特幣。當時他還在北京化工大學主修密碼學,是個90后大學生。
知道比特幣后,他從購入四五臺顯卡機器開始,將自家客廳變成了比特幣家庭“礦場”。
為了說服父母允許他從研究生學位退學,他賣掉了部分比特幣,向家里交了幾十萬元“保證金”。而且他還模仿佐羅,在每個被他挖出的比特幣區(qū)塊中留下了自己的網(wǎng)名“七彩神仙魚”。這讓他在全球比特幣論壇名聲大噪。
但是輕松淘金的時期并沒有維持太久,隨著挖礦難度和能耗成本越來越高,家庭作坊式的礦場開始大面積死亡。毛世行只好硬著頭皮擴大產能,并把工廠建到了西部山區(qū)。
然而,洗牌仍在繼續(xù)。除了成本繼續(xù)上漲帶來的壓力,政策的波動也在左右挖礦者的生存。
2014年到2015年期間,央行出臺規(guī)定禁止商業(yè)銀行為比特幣提供兌付和清算等服務,比特幣一度從1 000美元暴跌了超過52%。這導致毛世行一下背負了 244.6萬元債務和約 43 萬元未付電費,礦場只好關停。
中小挖礦者的抗風險能力差,大玩家的日子同樣不好過,因為比特幣世界還有一個殘酷的機制等待著他們。
比特幣的總量有且只有2 100萬個。當初,比特幣發(fā)明者中本聰(至今真實身份未曝光)為了防止礦工激增后,把比特幣過早地全部挖出來,設置了一個游戲規(guī)則:每挖出21萬個區(qū)塊,獎勵(比特幣本質上是對參與分布式記賬者的獎勵)就會減半。幾乎每4年一次,上上一次減半發(fā)生在2012年12月28日,最近一次是2016年7月9日。
“一千萬元砸進去,連個水花都見不到。”孫純宇目前是比特幣錢包平臺Haobtc自營礦場的負責人。過去一年來,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擴容、升級。
Haobtc公司目前有四個礦場,主要在新疆和川藏一帶,算力居全球前三。在去年減半日來臨之前,孫純宇一天最多能見到了190個比特幣,但是之后每天只有100個左右。為了繼續(xù)讓算力跑贏大勢,礦場只有加大投入一條路可走。endprint
礦場正在走向規(guī)?;⒓s化,隨著比特幣行情進入了新一輪下行通道,這種趨勢將更加明顯。
核武器懸在頭頂
比特幣被很多極客視作一個偉大的發(fā)明,因為其具有傳統(tǒng)貨幣不具備的優(yōu)點,包括全世界流通、專屬所有權、低交易費用、無中間隱藏成本等。
而這一切都建立在去中心化的機制上,它讓比特幣不受任何人的操縱。不過,這并非絕對。
“51%攻擊”正是比特幣的阿喀琉斯之踵。簡單地說,根據(jù)區(qū)塊鏈技術的規(guī)則,一旦有人掌握了50%以上的算力,他就可以在全網(wǎng)進行任意掠奪。
樂觀的人認為,目前全網(wǎng)礦工超過數(shù)十萬、算力達到了350P(1P=1 024T 1T=1 024G),任何人掌握51%的算力都是天方夜譚。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2016年7月10日,毛世行發(fā)了一條朋友圈,慶賀他在9號比特幣獎勵減半日這天挖出了第42萬個區(qū)塊,并在里面幫一對情侶留下了誓言,這些信息將永遠跟隨這個區(qū)塊,無法更改。
雖然毛世行后來重啟了自己的礦場,但是這第42萬個區(qū)塊并不是他個人挖出來的。而他之所以能在其中留下信息,是因為他現(xiàn)在作為“帶頭大哥”,領導著全球超過10萬個礦工。
早在上一次礦場破產之前,毛世行就已經意識到,礦場的規(guī)模化擴張是沒有盡頭的,而且效率降低太快。有些大型礦場,一個月的電費甚至近百萬元,仍舊感覺生存艱難,因為他們已經把單一礦場的力量發(fā)揮到了極致。
于是,他想到必須把這些礦場組織起來,建立一個聯(lián)合戰(zhàn)隊,即“礦池”。
按照比特幣最初的設想,比特幣是一個全體“礦工(礦場主)”共同維護的網(wǎng)絡,這個網(wǎng)絡里沒有中心機構。原本“挖礦”模式如同每位“礦工”單獨買彩票,每10分鐘左右開獎一次,除了唯一幸運的中獎人以外,其余買彩票者的成本作廢。
但通過礦池,礦工們可以把算力交給礦池(相當于工會)。由工會以唯一的地址,接入比特幣網(wǎng)絡進行挖礦,再按比例向礦工分配收益。這就大大提高了挖礦的效率,降低了風險。
毛世行就是國內最早建立礦池的人,2013年他的礦池“魚池”上線。憑借著入行早和良好的使用體驗,到了2017年魚池一共吸引了超過10萬礦工入駐,算力常年位居全球前列(前五位中有四個在中國,分別是F2Pool魚池、AntPool蟻池、BW.com幣網(wǎng)、BTCC國池)。
而毛世行作為魚池經營者,收取3%~4%的挖礦所得作為手續(xù)費。雖然他本人從未公布手上現(xiàn)有比特幣數(shù)量,但外界傳聞至少五位數(shù)朝上。
不過,并非每個人都認可這種由“工會”領導的礦池。因為區(qū)塊鏈技術最大的特點就是去中心化。礦池這種試圖重建中心的做法,在他們看來是在開歷史的倒車。
于是,一種P2P形式的礦池出現(xiàn)了。在這種礦池里,礦工們聯(lián)合起來,不通過“工會”,直接集體買“彩票”。平臺則是由愛好者們志愿維護,加入的礦工可以自主選擇是否交納手續(xù)費。
但是P2P礦池發(fā)明者實在高估了人性?,F(xiàn)實中,大多數(shù)人都給手續(xù)費設置為金額0元。最終,這類礦池難以為繼,紛紛消失在競爭中。
可是中心化的問題依然存在,而且隨時可能產生毀滅性影響。國外的Ghash.io礦池的算力峰值就曾一度超過50%,引起過行業(yè)一陣熱議和恐慌。幸好Ghash.io的管理層較為自律,及時暫停了新用戶注冊,勸說其用戶分散到了其他礦池。
隨著全球算力向中國礦池集中,國內的魚池、蟻池等也成為了忌憚的對象。為此,他們紛紛表示會嚴格自律,控制其在全球總算力的占比,盡量不超過25%,也不會聯(lián)合。
到目前為主,礦池的經營者們的確信守著承諾。但這畢竟違背了商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本性。一旦“狂人”出現(xiàn),后果不堪設想。比特幣從業(yè)者亟須找到更有效的“防核”之道。
誰是關鍵推手?
在比特幣世界的外環(huán),前新東方教師李笑來,被視為創(chuàng)富偶像。據(jù)說他因為投資比特幣,積攢了價值20多億元的財富,也因此在ICO進入中國后,成為大佬級人物,和薛蠻子一起為ICO鼓與呼。
而在比特幣世界的中心,“南瓜張”更被人追捧。他是第一臺專業(yè)比特幣礦機的發(fā)明者,也是推動中國能夠壟斷比特幣挖礦業(yè)的關鍵推手。他的公司“嘉楠耘智”估值高達30億元。
最早,“挖礦”都是利用民用電腦上的CPU、GPU完成。但是隨著礦工增多,普通電腦的算力明顯不夠了。
直到2012年冬天,“南瓜張”在論壇上聲稱,自己正在研發(fā)一種ASIC芯片,品牌名為阿瓦隆,專門進行比特幣挖礦,算力將是普通電腦的數(shù)千倍,單價9 200元,可在淘寶預訂。
不過,“南瓜張”提出了極為霸道的預訂條款:不承諾發(fā)貨日子,不做銷售服務,不接受更改收貨地址,即使最后不發(fā)貨也不退款。
總之就是:信我就交錢,不信拉倒。
這完全是一場賭博,但是數(shù)千倍的算力增長實在太誘人了?!澳瞎蠌垺钡玫搅藬?shù)百個訂單。
就在人們擔心這是一場騙局時,幾個月后,阿瓦隆一代橫空出世,“南瓜張”毫不拖延地發(fā)貨了。這種礦機外形簡單粗獷,像個盒子,去掉了一切不需要的功能,全部目的就是用最大功率來計算。
按照當時全網(wǎng)算力水平,一臺阿瓦隆礦機每天平均可以挖出超過10個幣。以當時行情算,兩三天時間里就能回本。以至于阿瓦隆礦機后來經人倒手,一度被炒到40萬元一臺。
阿瓦隆將CPU、GPU一夜之間清除出了比特幣挖礦產業(yè),更讓數(shù)百個參與這場“賭博”的普通礦工成功逆襲。后來,人們終于知道了“南瓜張”的真實身份——北京航空航天大學計算機專業(yè)的博士生張楠庚。
南瓜張的信用經受住了考驗,但是這種預售模式的風險終究不可控。
后來,深圳一家名叫“烤貓”的挖礦機芯片公司也采用這種預售模式,結果就出現(xiàn)了公司跑路的情況。此外,第三代阿瓦隆也出現(xiàn)過延遲交貨的情況。endprint
在“摩爾定律”加速,全網(wǎng)算力飛漲,新款礦機紅利期只有一個月的情況下,這對訂貨者來說幾乎就是滅頂之災。
但是站在廠商的角度,比特幣行情經常出現(xiàn)大幅波動,訂貨量無法預估,礦機紅利期又短,提前囤貨同樣意味著風險。
事實上,后來也有公司成功推行了現(xiàn)貨模式。比如目前業(yè)內最大的比特幣礦機公司比特大陸。
比特大陸的創(chuàng)始人是吳忌寒和詹克團,前者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經濟學專業(yè),后者畢業(yè)于清華大學計算機專業(yè)。不同于“極客”張楠庚的霸道,吳忌寒和詹克團一個懂生意,一個懂技術。
他們在研發(fā)出螞蟻礦機之后,實施現(xiàn)貨發(fā)售,但是大大提高了產品售價,為的就是平衡風險。這自然受到了礦工們的歡迎,螞蟻礦機隨之大獲成功,月銷量輕輕松松突破一萬臺。
然而,這種模式也沒有持續(xù)太久。隨著螞蟻礦機的市場需求越來越大,比特大陸囤貨的風險也越來越大。后來吳忌寒不再愿意承擔風險,重啟了預售。根據(jù)2017年9月初比特大陸的公示,其預售礦機發(fā)貨為2017年11月。
也就是說,鑒于近期幣價波動巨大,買家很可能交了錢,等到11月份收到礦機時,幣價已經下跌到無法覆蓋礦機和電費成本了。
預售模式讓礦機廠商們無懼幣價漲跌,大不了停工停產。不過長遠來看,穩(wěn)定的幣價才是廠商和礦工皆大歡喜的結果。
這一預期與交易平臺炒短線的投機者不同,挖礦業(yè)者并不希望幣價漲得太快,不然礦機接入太多,挖礦成本不斷增高,會形成惡性循環(huán),自己逼死自己。
只有少數(shù)人勝出的游戲
國內比特幣交易所正在被關閉,那些挖礦機還會日夜不停地工作嗎?
ICO被叫停后,薛蠻子隱身,李笑來噤聲,不安的情緒在這個行業(yè)里持續(xù)蔓延、發(fā)酵。外圍的玩家們試圖轉向海外,繼續(xù)尋找財富自由之路。
但讓我們把視線轉回5年前。在一個由幾十人組成的QQ群里,一幫80后、90后正興奮地討論著比特幣的未來。其中有毛世行、張楠庚、吳忌寒……這才是中國比特幣最早的圈子。
時至今日,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仍然活躍在比特幣世界,而且以挖礦業(yè)為主。
眼下比特幣行情持續(xù)震蕩,但是長遠看來,作為投資產品的比特幣是漲是跌,或交易平臺是否被取締,對于這些挖礦巨頭來說,影響都是有限的。
只要比特幣本身沒有被否定,挖礦就會一直繼續(xù)下去,直到2 100萬枚比特幣被全部挖出。并且由于總量有限,比特幣構建了一個通縮的貨幣體系,挖礦業(yè)作為供給方的重要性將會越來越大。
如果把比特幣世界當作一個富礦,它的總價值已經接近100億美元,這個數(shù)字還在增長。
而從政策角度來看,比特幣、萊特幣、以太坊等虛擬貨幣被央行定義為一種特殊的互聯(lián)網(wǎng)商品,普通人在自擔風險的前提下可以自由地買賣,因此經營本身并不違法。
就礦場的運營方式而言,只要發(fā)電企業(yè)有相應上網(wǎng)、售電許可,雙方在程序合規(guī)的前提下可以直接進行電力交易。
所以,也許答案是,無論礦機生產、挖礦工廠,還是交易行為、資訊傳媒等,都將繼續(xù)存在。
只是相對于投資者對幣價的熱情,技術創(chuàng)業(yè)者更關心的是比特幣的應用場景。目前,它僅僅在國外少量游戲交易、黑市交易中被當做貨幣使用。
拋開投機者制造的泡沫,由于虛擬貨幣的全部價值都建立在它作為合法貨幣的預期之上,因此在應用層面突圍創(chuàng)新或許才是當務之急。
用上海金股灣投資創(chuàng)始合伙人謝偉的話說,就是“跑場景”。這離不開理性的創(chuàng)業(yè)者和政府層面的共同努力。
總之,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行業(yè),一個“顛覆性的貨幣實驗”,也是一個只有少數(shù)人勝出的游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