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

波爾多：劃過鏡面的電車

馬麗

未曾想過一列電車會讓人愛上一座城，直到我來到波爾多……

偶入鏡中

那是個陰天。四月的法國空氣微寒，空蕩蕩的街道還未被候鳥般的游客所充斥，陽臺的花池少了密密匝匝繁花的熱鬧，加上滿目零落的樹枝和灰蒙蒙的建筑，更讓人覺得黯淡乏味。這座貼上頂級紅酒之都標簽的法國小鎮(zhèn)，淡了微醺，褪了鉛華，反倒呈現(xiàn)出她真實的一面。

穿行在建筑線腳擠出的小巷，一扇扇漆黑的鏤花鐵門掛滿銹痕地緊閉著，像極了一張張遍布皺紋的冷漠臉，偶爾有騎著單車的少年擦身而過，也是聳著肩豎著衣領，對抗著這不討喜的天氣。走的時間長了，中世紀鋪就的卵石讓腳心有些麻木，我不禁有些泄氣，更加重了在外旅行的疲憊和厭倦。

萬般無奈時，耳邊傳來一陣淡淡的鈴聲，從山墻的間隙處循聲向前，只見一列精巧的列車毫無征兆地從容駛過。我不禁加快腳步轉過街角，眼睛還來不及適應豁然涌出的光亮，地上赫然出現(xiàn)一整面鏡子，鏡中完整地倒映著環(huán)繞廣場的建筑以及頂上綴著白云的大片天空，鏡面向遠處延伸，直到和前方平靜的河面融為一體，消失在地平線。我仿佛置身于克里斯托弗·諾蘭鏡頭下筑夢師創(chuàng)造的翻轉城市，之前的乏味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對這奇異景象的贊嘆。

我小心的走到鏡面之中，才發(fā)現(xiàn)地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水，因地磚嚴絲合縫且平整光滑，水面便平靜如鏡面，加之廣場無邊界分隔，更使得水面和周遭環(huán)境融為一體，遠遠看去，如同一張鏡子倒映出天和地。鈴聲再次響起，又一輛電車輕盈地從身后駛過，隔著廣場，它仿佛劃開水面，靜靜地執(zhí)意篤行，一如宮崎駿筆下千尋搭乘的那趟水中列車，能帶人尋找到自己最初的名字。我正沉浸其中，腳下的水面卻迅速褪去，露出殘留水跡的地磚，猝不及防，地面上的小孔噴出大量的水霧，于是周圍的一切立刻模糊，電車也隨著行駛直至消失在茫茫水汽中。水霧散去，一切開始顯現(xiàn)，地上又一圈圈地涌出水來。短短幾分鐘，如同經(jīng)歷了一場轉瞬即逝的相聚和離別，令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靜。這異國的場景，竟能直擊內(nèi)心，生出一絲禪意。

溯源“水之鏡”

廣場名叫“水之鏡”,位于法國波爾多加隆河畔的交易所廣場。波爾多作為法國第四大城市，從古羅馬時代就是大西洋重要的樞紐港口，得天獨厚的自然環(huán)境使之成為了世界葡萄酒中心，酒業(yè)的發(fā)展也成就了其獨特的歷史文化。從城市大道向東直至加隆河岸，占地18平方公里的整座老城都被完整地列入了世界文化遺產(chǎn)，成為法國最大的歷史藝術保護區(qū)。位于南岸的交易所廣場作為老城的金融中心，匯集了波爾多的主要街道，也是市民公共活動最集中的室外空間。環(huán)繞廣場的建筑由協(xié)和廣場的設計者——法國著名建筑師昂熱·雅克·加布里埃爾設計，位于廣場北面的是交易所宮（現(xiàn)為波爾多工商會），南面是稅所（現(xiàn)為海關和國家海關博物館）。

作為波爾多市新建的地標，水鏡廣場位于交易所廣場的前端，建造于2006年，占地約3450平方米。廣場中央鋪設26米×105米的灰色地磚，地磚上間隔設置直徑約5厘米的圓形噴水口，水從噴水口緩緩涌出形成約0.8厘米高的水面，可以保證人在上面行走不打濕鞋子，每隔15分鐘廣場邊緣的條形排水孔將水排出，露出殘留水漬的地面，接著噴水口升出高達2米的水霧，持續(xù)幾分鐘后水霧消失，水面再次涌出。

廣場的水景設計師米歇爾.高哈汝是法國當代風景園林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他十分注重場所中景觀資源的保護與再生，通過使用超越地塊界限以及面向地平線開敞的設計手法，擺脫城市狹隘的形象，形成連續(xù)和生長的變化空間。接到設計任務后，他帶著團隊對長達4千米的河岸進行了嚴謹?shù)姆治?。談及設計靈感，他講道：“我曾非常困惑，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有一天，我在河岸的水上餐廳進餐，突然發(fā)現(xiàn)河水映襯著岸上的教堂和古典建筑，這是波爾多的特色，河水的倒影給了我創(chuàng)造‘水鏡’的靈感，我加寬了廣場，讓以老金融中心為核心的建筑背景從視覺上充分顯現(xiàn)出來?！鄙倭烁∪A的理念，多了淳樸的體驗，水鏡廣場擯棄了傳統(tǒng)的空間設計手法，利用純粹精致的表現(xiàn)方式，通過不同狀態(tài)下水元素的多樣化利用，以借景手法將新舊建筑和公共空間藝術結合起來。

穿越廣場的Citadis有軌電車，作為一項城市公益計劃于2003年竣工并投入運營，是歐洲公共交通和城市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成功案例。全市有A、B、C3條不同走向的線路，全線長度達到43.3千米，日送旅客16.5萬人次，占全市日均客流量的55%。軌道交通緩解了出行帶來的城市空間壓力，同時還兼顧周邊環(huán)境的和諧統(tǒng)一。為防止架空電線對歷史街區(qū)上空的視覺污染，波爾多政府采用了Alstom公司設計的地面三軌供電方案，第三條軌道建造在兩軌之間，導電軌和絕緣軌每7米間隔設置，僅當列車駛到此段時，下方的供電盒才會供電，對跨越軌道的行人沒有危險，所以軌道可以隱藏在普通道路上和周圍環(huán)境融為一體，城市空間回歸到人，使得水鏡廣場周邊空間品質(zhì)得以完整保存。

重識波爾多

18世紀的港口貿(mào)易帶來了城市建設的繁榮發(fā)展，也奠定了今天波爾多的整體城市結構、空間布局和建筑風格。如今隨著生活方式與社會結構的改變，城市公共空間也歷經(jīng)了系列的轉變，城市設計學家楊·蓋爾在對歐洲城市公共生活的研究中表示，“新的城市行為方式中，休憩、文化與娛樂占據(jù)越來越重要的地位”?？梢姡嵘鞘械氖孢m性、文化性和公共參與對城市公共空間的設計越來越重要。

波爾多這個充滿活力和現(xiàn)代氣息的古老城市，在不斷更新城市功能，適應新的生活模式的同時，十分注重保護城市特殊的文化與歷史價值。1995年波爾多市中心修繕了18世紀遺留至今的歷史建筑，并將流經(jīng)市區(qū)的加隆河河堤重新修整，南岸（左岸）為老區(qū)，北岸（右岸）為新區(qū)，城市空間得到重新規(guī)劃，有軌電車穿梭其中，新老建筑交相輝映。2004-2006年，波爾多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沿河地區(qū)改造計劃，包括重新設計河濱路、修復與拆除舊棚廠，提升加隆河的生態(tài)價值，沿左岸為市民規(guī)劃了30公頃的城市公共空間，修補了快速的工業(yè)化發(fā)展帶來的城市結構的缺失。2014年，OMA事務所又承擔了波爾多總體規(guī)劃的方案設計，該計劃中城市功能區(qū)將圍繞著擴建有軌電車系統(tǒng)展開，形成快速和慢速城市景觀相結合的新景象。

波爾多作為武漢的友好城市，在城市結構、公共空間和軌道交通建設上給我們諸多啟示，武漢正在進行的長江主軸、左右岸大道以及城市陽臺等規(guī)劃設想和波爾多的城市建設理念在很多層面上不謀而合，更精彩的城市未來等待我們?nèi)ヒ娮C去創(chuàng)造。

一汪水面，一列電車，帶領我重新認識了波爾多。

隨著水鏡廣場上的每一次水涌水退，將波爾多不停變幻的景色映入其中，讓我感受到這個歷史古城鮮活的脈搏。如果你有機會去波爾多，請在沉醉于她飽負盛名的酒香之外，在水鏡廣場小坐片刻，隨著電車一趟趟的倒影，穿梭于新舊建筑的光影中，看它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古老的波爾多就這樣靜靜地駛向純凈而又希冀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