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 江
歲月如歌
李昭:從延安奔向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
■錢 江
從1939年到延安,李昭在這座陜北古城工作生活了六年,有了兩個孩子,但是,她一心想奔赴戰(zhàn)場,認為在戰(zhàn)場上最能體現(xiàn)自己的抗戰(zhàn)決心,表明自己的忠誠。
為了實現(xiàn)奔赴戰(zhàn)場的愿望,她和丈夫胡耀邦,做好準備,把出生半年的兒子送給陜北鄉(xiāng)親。李昭知道,一別之后,兒子就長成陜北娃了。其實,她的心是永遠牽掛兒子的。
1941年秋,胡耀邦和李昭在延安相識相戀結成連理,他們的美滿愛情很快有了結晶。1942年11月5日,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飛飛”(胡德平)在延安中央醫(yī)院降生了。為孩子接生的是醫(yī)院婦科主任金茂岳。孩子開始懂事的時候,李昭告訴他:“你的生日距離十月革命紀念日只差兩天?!?/p>
孩子降生了,起名是父親的一件大事。以胡耀邦的家族傳承而言,這個家族的譜名傳承有序,“耀”字輩之后是“德”字輩。然而在抗戰(zhàn)中的延安,按譜名為基準取名的做法被革命新風吹去,一切要重新來過。李昭信賴胡耀邦,能為他們的第一個兒子取個好名字。
給孩子取名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按胡耀邦的看法,將來革命勝利了,到了建設年代,譜名還是要被尊重的,那要等爺爺來拍板敲定?,F(xiàn)在爺爺還生活在湘東大山里,那就先由父親來起一個名字吧。
為了迎接在戰(zhàn)爭中降臨的孩子,胡耀邦和李昭早已討論過許多方案,很費了一些推敲,直到孩子降生了,名字還沒有取定。兒子已降生到這個世界,起名就刻不容緩了。
最后,就像許多人采用過的辦法那樣,胡耀邦拿起一本厚厚的字典,隨機而定。
豎版字典翻開了,右起第一個字是“飛”。它就被確定為兒子名字中的一個字,小名因此而來:“飛飛”。
接著,胡耀邦又翻開一頁。這回出現(xiàn)在右頁字首的是一個不多見的字:“斿”(音“游”)。字的原意為“古代旌旗的下垂飾物”。
定了,孩子最初的名字叫“胡斿飛”,小名“飛飛”也馬上叫開了。在延安,沒有多少人能念出“斿”字。好在那時候孩子還不用大名,待到上學要用學名也就是“大名”時,已進入新中國時代。大山里的爺爺走出湖南,來到四川南充和胡耀邦、李昭一家團聚,按照“譜名”為孫子定名“德平”,原先名字中的“斿”字不再使用。
兒子出生了,胡耀邦急切地趕到醫(yī)院看望妻子。他對李昭說:“現(xiàn)在我很忙,不能常來看你,就把林漢成留下來照顧你。他年歲大一些,也穩(wěn)當?!?/p>
林漢成在胡耀邦當軍委組織部副部長時就調來當警衛(wèi)員了,比胡耀邦年輕幾歲,四川人,出身貧苦,沒怎么上過學。紅四方面軍長征從大別山西進四川,林漢成就是在這段長征路上參加紅軍的。1936年秋紅軍三大主力會師后,以紅四方面軍為主的西路軍遠征河西走廊,遭遇了慘烈的失敗。李先念率領余部打出星星峽進入新疆,保存下來的700余人最后回到延安,林漢成就是其中的一個。他為人質樸忠誠,做事盡心盡力,胡耀邦非常信賴他。
兒子一出生就面臨生存大問題:李昭沒有奶水!孩子餓得哇哇大哭。朱仲麗得知這個情況后馬上告訴了丈夫王稼祥。中央軍委總政治部主任王稼祥和夫人朱仲麗商量后,吩咐后勤部門,從特批給他的牛奶中每天勻出一瓶給孩子。
原來,延安的柳林店和平醫(yī)院養(yǎng)了一頭奶牛,專為病員服務,但產奶很有限。王稼祥在中央蘇區(qū)被敵機炸傷腹部后身體一直較弱,根據中央領導人的要求,后勤部向王稼祥供應一份牛奶。
王稼祥勻出來的這份牛奶,解決了李昭的大難題。
這時,胡耀邦身邊又來了一個警衛(wèi)員張成海。他剛剛從晉察冀邊區(qū)來到延安,一時還沒分配工作,就先到胡耀邦身邊來。新中國成立后,張成海曾擔任北京軍區(qū)總醫(yī)院副政委,與筆者很熟,多次說起延安歲月。
張成海說,胡耀邦和李昭感情真摯。生下胡德平以后,孩子的衣服差不多都是李昭親手做的。她還經常為胡耀邦縫補衣服。李昭還把當年十七八歲怎么也坐不住的張成海,也教成了縫補手藝不錯的人。新中國成立后,李昭長期在紡織部門工作。在延安窯洞里給孩子做衣服,或許就是她紡織工作生涯之濫觴。
張成海告訴筆者,李昭對她自己要求嚴格。結婚的時候,她反復向胡耀邦表明,我沒有想到會找了你這樣一個大干部,不過,我決不沾你的光。李昭說到做到,結婚以后,胡耀邦吃小灶,李昭吃大灶,各吃各的。小灶和大灶的區(qū)分就是有一點油水,大灶做菜是一滴油也不放的。初到胡耀邦身邊工作的張成??吹嚼钫岩赣⒆?,有一回把從小灶打來的菜拿給李昭吃。她堅決不吃,堅持吃小米飯,熬土豆下飯。胡耀邦知道了,也告訴張成海,嚴格遵守條令規(guī)定。
張成海在胡耀邦身邊工作不久,就調到軍委機關去了。
從戀愛、新婚到孩子降生后的那段日子,是李昭在延安生活愉快而且有規(guī)律的時期。然而革命的洗禮有時非常嚴酷。延安整風審干運動一來,來自國統(tǒng)區(qū)的青年學生、新黨員李昭不可避免地經受了風雨。
李昭按要求寫了自傳,心底坦然地接受“審查”。沒有想到,因為戰(zhàn)爭環(huán)境,要把事情都搞準確很不容易。身為軍官的父親已經犧牲在臺兒莊抗日戰(zhàn)場上,但是犧牲的詳情一直不清楚。母親高慧蘭遠在淮北宿縣,她的一些早期經歷李昭也所知不多。
對李昭的“審查”就一天天拖了下來。
李昭的女兒滿妹在回憶父親胡耀邦的書中說,當年李昭投奔延安的時候,有一位比她小兩歲的初二女生羅健同行。途經洛陽的時候,李昭生病了。
20世紀40年代初,李昭在延安
情急之下,羅姑娘找到了她父親在洛陽的一位拜把子兄弟,請求借宿。這位長輩熱情接待了一起前往延安的三個姑娘,安排她們住了十幾天,李昭的病情由此好轉。后來,主人還托人搞到了三張免費的火車票,三個姑娘從洛陽坐火車到了西安。
后來有人說,那位接待李昭三人短住的人是國民黨洛陽一辦事處主任。這下子就引出了一些人猜疑,在整風審干中成了問題。
性格倔強的李昭感到極大的委屈和痛苦。她更不愿意因為自己而影響胡耀邦。發(fā)覺自己的問題被“掛起來”了,她痛苦得病了一場。病好之后,就帶著孩子住到招待所去了。臨走時,她對負責審干的人說:我要等問題弄清楚了再回來。
胡耀邦不時去看李昭,安慰她。他對李昭說,目前的審干過頭了一些,但是你一定要經受住考驗。
調查人員找胡耀邦談話,詢問李昭的情況。胡耀邦說:李昭來延安的時候還是小孩子。她上的中學是教會學校,這是事實。但我從她的歷史看,看不出問題。你們如果不相信,可以進行調查。
胡耀邦認定李昭沒有問題,審查會有清楚的結果。但在戰(zhàn)爭情況下,這個清楚的結果什么時候到來,他沒有把握。
這段日子持續(xù)了好幾個月,對心理的考驗是嚴峻的。1943年冬,中央發(fā)現(xiàn)了“搶救運動”出現(xiàn)的偏差。12月,中央著手糾正錯誤。1944年春,毛澤東針對已經造成的危害,向受到委屈的同志道歉。根據他的指示,開始了大范圍的平反甄別工作。
審干人員對李昭歷史的調查有了結果,新四軍方面熟悉情況的部門發(fā)來了調查電報,證明李昭沒有問題。她立即解脫了,回到延安大學繼續(xù)學習俄文。
生活看起來歸于平靜,但李昭希望上前線戰(zhàn)斗的決心卻被激發(fā)起來。她多次向胡耀邦說,要到敵后戰(zhàn)場去經受戰(zhàn)爭考驗,證明自己對黨的事業(yè)的忠誠。而且,李昭也建議胡耀邦去敵后戰(zhàn)場,到戰(zhàn)斗部隊打仗去。
然而生活并不那么簡單,李昭又懷孕了,在1945年2月生下了第二個兒子。
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這次,胡耀邦下定決心要到前線部隊去,而且得到了八路軍參謀長葉劍英的批準。李昭非常堅決地要和丈夫一起去,帶上大兒子一起走。剛剛半歲的二兒子如何安置成了問題。
半個世紀后,李昭對筆者回憶說:“胡耀邦要上前線,我也想去。因為一旦和耀邦分開,彼此就不知道死活,我希望和他在一起。至于孩子,打仗當然不能帶吃奶的孩子。我已經想好了要把他放到當地的老鄉(xiāng)家去?!?/p>
李昭經常對胡耀邦說:我希望到前方做一些工作,不希望關在屋子里當家屬。這是我們結婚時候說好的,你一定要支持我。
在胡耀邦支持下,李昭找到曾經在同一個支部的陜甘寧青委書記李瑞山說:你幫我找個人吧,我要跟著胡耀邦上前線去,沒辦法帶孩子,想把孩子送人撫養(yǎng)。因為有這個考慮,這孩子到現(xiàn)在還沒有起名字呢。這名字大概要由孩子的養(yǎng)父來定了。
當時,日本已經投降,胡耀邦肯定上前方,李昭又一次找李瑞山說起送養(yǎng)孩子的事。這次李瑞山認真了,馬上張羅,找到了延安城里的南區(qū)合作社主任劉世昌。
劉世昌是陜北人,妻子生過幾個孩子,除留下一個女兒,其他的都夭折了。他一聽是胡耀邦的二兒子要送人,馬上就答應了。
劉世昌前來抱孩子,胡耀邦對他說:我只有三個要求:一、要讓娃講衛(wèi)生。二、要讓娃念書。三、日后讓娃自由戀愛。
“好?!眲⑹啦饝?。
胡耀邦還提出了第四條:給你的孩子要姓劉,就叫劉胡吧。
胡耀邦又想了一下,覺得以“胡”為名實在罕見,馬上修改了自己的意見:還是叫三點水的“湖”字好,聽起來像個名字。
“行!”劉世昌又答應了。
劉湖的名字就這樣確定了。
劉世昌抱著劉湖回了延安城。
孩子是媽媽的心頭肉,半歲的老二離開媽媽了,李昭心里牽掛不已。
那天,李昭騎馬進了城。延安城里畢竟人多,不知道怎么一來馬受驚了。勤務員當時沒留神拉住韁繩,那馬撒開了四蹄飛奔。李昭的騎術并不高明,嚇壞了,心里一陣冰涼。她只聽路邊的人喊道:“抓住馬鬃別撒手,跑累了馬就不跑了!”這時沒有別的辦法,她只有緊緊地抓住馬鬃。果然,跑了一會兒,那馬蹄就漸漸收住了。
收住了驚馬,李昭看望了劉世昌夫婦。這一看使她放下心來。原來劉家夫婦真心待劉湖好,真心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在胡耀邦剛剛確定奔赴東北的時候,老警衛(wèi)員張成海推門進來找他,要求上前方。
原來,在軍委機關負責會議勤務的張成海聽到朱德、葉劍英在商量,要組織一個干部隊伍到東北去,葉劍英提議由胡耀邦帶隊,朱德同意了。
張成海立即找到李昭說:“姐,聽說胡部長要帶隊到東北去,也帶上我走吧?!?/p>
李昭的消息比不上張成海靈通,那天還不知道胡耀邦要去什么地方。聽張成海這么一說,李昭說:既然你知道這件事,就直接找耀邦說吧。
胡耀邦聽張成海一說,爽快地答應了:“好啊,只要總司令、葉參座那里放你走,就到我這里來吧?!?/p>
張成海馬上回去找了葉劍英。葉劍英要求張成海再一次明確答復:“到底是不是愿意跟胡耀邦去前方?”
張成海的回答一點也不含糊。
葉劍英十分干脆地走到門口,叫來了軍委秘書黃華,對他說:“張成海要跟胡耀邦到東北去,你安排一下吧?!?/p>
張成海急忙趕到胡耀邦處報到,兩三天工夫就隨隊出發(fā)了。
胡耀邦率領的東干隊,有400余人,政治工作者多,文化人多,女性不少,編成不一,戰(zhàn)斗人員少,槍也少,戰(zhàn)斗力很弱,這使胡耀邦肩頭的責任變得格外重大。
一路上,胡耀邦騎一匹大騾子,李昭乘馬而行,還要照顧孩子。胡耀邦隨時注意身邊的一切。每到住地,他就在油燈下把當天路上遇到的問題寫下來,裝入信封,交給兵站,讓后續(xù)的隊伍能夠預知情況。
一路上隊伍雖有損傷,但沒人犧牲。11月中旬,東干隊人員全部到達張家口,胡耀邦住進解放橋路東的一個回民旅館。幾天后隊伍繼續(xù)東行,進入延慶,又折向承德。
隊伍再往前走就要進入東北了,胡耀邦獲得前方報告,國民黨軍已于11月1日在葫蘆島登陸,逐漸向冀東推進,切斷了解放軍向東北開進的通道,東干隊走不成了。
胡耀邦領導一支小隊伍到達平泉縣探路,結果在路上與國民黨軍遭遇,發(fā)生了激烈的戰(zhàn)斗。他由此認定,東干隊確實去不了東北了,大部分人員只好退回張家口,在晉察冀軍區(qū)分配工作。胡耀邦和李昭留在了承德。
1945年12月,中央軍委指示,由蕭克、程子華、胡耀邦等人組成熱河前線指揮部,指揮熱河獨立旅、冀東縱隊等部隊,與國民黨軍對峙。隨后,胡耀邦被任命為冀熱遼軍區(qū)政治部代主任。
激烈的戰(zhàn)斗不可避免,李昭和丈夫在一起,心里并不害怕,反而感到一種欣慰:自己要到戰(zhàn)爭前線的目的終于達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