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聲

今年的“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jié)期間，上海音樂學院湯蓓華教授攜其國際比賽獲獎弟子秦云軼、尹存墨、畢漢辰、范涵冰等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獻上了一場獨具匠心的鋼琴音樂會，如今，他們均活躍于國際舞臺，其中，范涵冰在意大利巴列塔國際鋼琴大賽中以滿分成績榮獲特別獎，秦云軼曾獲西班牙哈恩大賽桂冠。當天的音樂會表演形式豐富多樣，匯集了獨奏、四手聯(lián)彈、雙鋼琴、八手聯(lián)彈、五鋼琴齊奏等一系列新穎的演出形式。

《春江花月夜》的跨界融合

唐代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流傳至今，被譽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也被本屆“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jié)演繹得淋漓盡致。其實，藝術跨界不是新鮮事，東西方藝術的同臺對話嘗試也有不少，只是用鋼琴、昆曲、簫與書法共同演繹名篇《春江花月夜》的方式尚屬首次。

2017年5月7日，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座無虛席，音樂會上，上海音樂學院鋼琴教授湯蓓華、青年笛簫演奏家毛宇龍和“昆曲王子”張軍共同演繹了全新改編的樂曲《春江花月夜》，上海書法家協(xié)會副會長丁申陽則現(xiàn)場書寫了張若虛的名篇《春江花月夜》。

對于這場合作，策劃者湯蓓華說已經(jīng)醞釀了十年，當年她錄制了一張名為《東方音韻：中國鋼琴精粹選》的唱片，其中就有一首黎英海根據(jù)中國古曲改編的《春江花月夜》。“那時，我就有與中國民樂跨界對話的想法，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契機，直到我聽到張軍新排的昆曲《春江花月夜》，才意識到這個機會終于到來了?！睖砣A說。

“短短十分鐘，將昆曲、鋼琴、簫、書法揉在一起看似簡單，但實際操作起來太難了！”張軍發(fā)出這樣的感嘆。難度首先體現(xiàn)在編曲上，黎英海的《春江花月夜》是降G調(diào)，所有音符都在鋼琴黑鍵上完成，聽上去獨具中國風味，而在昆曲唱腔中降G調(diào)卻極為罕見，在昆曲《春江花月夜》中，張軍運用的是F調(diào)。擔任編曲工作的金復載為了能將兩種藝術形式有機融合在一起，在苦思一個月之后，征得雙方同意，將昆曲的唱腔升了半個調(diào)，而毛宇龍更是專門去樂器廠特制了降G調(diào)的簫，三人初次合奏后，金復載發(fā)出了“美得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感嘆。

其次是演唱難，升半個調(diào)演唱只是張軍要過的第一關，讀譜、分小節(jié)對他而言都是需要攻克的難題，不過最難的還是與鋼琴的節(jié)奏配合。張軍說：“在昆曲舞臺上，演唱節(jié)奏的快慢可以由他自己把握，但在這首曲子的合作上，鋼琴相當于半個指揮，我得跟著鋼琴的節(jié)奏來，這就要求我在演唱的同時，時刻關注鋼琴的演奏。比如我在唱的過程中有兩段念白，第一段和第二段中鋼琴曲子的音調(diào)都不同，我就要根據(jù)鋼琴的音調(diào)來改念白的調(diào)子，因此，即使是聽上去沒什么變化的念白其實也藏著玄機。”

第三是現(xiàn)場書法精準把握時間，《春江花月夜》全篇二百五十多字，在短短十分鐘內(nèi)寫就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此丁申陽決定從篇中開始寫，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在現(xiàn)場表演一百多字的草書書法?！拔以诩依锲砭毩撕芏啻危庞邪盐赵谝?guī)定時間內(nèi)完成。”丁申陽說，同時向記者透露了他研究出來的一個訣竅：“在書法結(jié)束后，我預留了一點敲印章的時間，相當于留了個‘活扣?！蔽枧_上有一臺攝像機實時跟拍書法表演，并將其投影在屏幕上。“人們常說草書是無聲的音樂，一撇一捺之間充滿了韻律感。這次與現(xiàn)場音樂演奏合作，讓我深切領悟到其中的奧妙。”丁申陽說。

作為這場音樂會特邀的演奏嘉賓，鋼琴家劉詩昆也在現(xiàn)場觀看了這場表演，他說：“這樣的跨界合作，無論是對臺上的表演者還是臺下的觀眾而言都很有意義。中國傳統(tǒng)文化要繼承，更要創(chuàng)新，才能符合當下觀眾的審美?！虾Ｖ菏欠趸伦鞯奈枧_，在這個平臺上，中西文化交融共生，意味著將這幾種藝術都推向了更廣闊的舞臺?！?/p>

音樂和書法都是流動的線條，跨界的《春江花月夜》引領我們進入了東西方古典藝術的純凈世界，感受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以及深刻的人文情感。書法、昆曲和簫都是中國文化和哲學思想的縮影，在水墨淋漓的意境里，將《春江花月夜》這首流傳千古的經(jīng)典名作的精神境界演繹得淋漓盡致，也讓兩千余名觀眾深深陶醉其中。

現(xiàn)為上海音樂學院和深圳藝術學校鋼琴教授的美籍鋼琴家湯蓓華，多次應邀擔任國際鋼琴大獎賽的評委，并被上海市委宣傳部評為“年度特等優(yōu)秀教師”，她曾師從吳樂懿、布萊金斯基、周廣仁、傅聰、吳迎和李素心等教授，被海內(nèi)外媒體譽為“充滿著高貴、華麗、典雅和真摯感人音樂的女鋼琴家”。

如今在榮譽面前，湯蓓華教授的一篇回憶恩師的文章讀來極為感人，摘錄以饗讀者。

恩師吳樂懿

吳樂懿教授是我國鋼琴界德高望重的元老、權(quán)威和前輩，作為蜚聲海內(nèi)外的鋼琴演奏家，她的足跡遍及世界各地；作為著名的音樂教育家，她五十余年如一日，嘔心瀝血，辛勤耕耘，桃李滿天下，許多學生已在國內(nèi)外享有盛名。

吳樂懿先生既教書又育人，她時常說：“只有做人真誠，演奏的音樂才會真誠。演奏需要發(fā)自肺腑的箴言，一個習慣說謊話的人，很難在音樂中表達真誠?！彼龑W生就像對待自己的兒女一樣，從學習、生活到演出時學生上臺的步態(tài)、服裝，每件細小的事情她都特別關照，將全部心血傾注在學生身上。在她病倒的前幾個星期，還在參與福建省青少年鋼琴比賽活動，返回上海后，在國慶假日仍堅持為學生上課，后來病倒在鋼琴旁，真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我有幸于1985年在上海音樂學院跟隨吳樂懿教授學習鋼琴演奏，這成為我生命中的里程碑，所獲教益終生受用。二十多年過去了，吳老師對我的關愛與呵護一直在我心中涓涓流淌，她深厚的音樂造詣、高妙的藝術品位以及精益求精的治學精神至今讓我刻骨銘心。當年跟隨吳老師學習時的幾本厚厚的課堂筆記，雖經(jīng)漂洋過海、輾轉(zhuǎn)萬里，我依然如至寶一樣帶在身邊，睹物思人，雖然筆記的紙張已經(jīng)發(fā)黃，但吳老師的藝術追求依然躍然紙上，諄諄教誨依然回響在耳邊，并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更加生動鮮明。

在國外學習深造時，我總是難忘吳老師語重心長的話語：“我們鋼琴家彈的是音樂而不是音符，要先有會品鑒的耳朵，才能有會說話的手指，也就是說，要增強對藝術的判斷力，提高對藝術的鑒賞力，只有這樣，才能演奏出動人的、有規(guī)格的音樂。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潛心學習，傳道授業(yè)，都要載譽歸來?！笔堑模矣涀×怂脑?，正是她的這兩句話使我頓然開悟，是她將我領進了音樂的大門。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而這一修就是一生，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這兩句話就像燈塔一樣指引著我。在美國學習和工作的十二年間，恩師的話一直激勵著我，那厚厚的課堂筆記也一直陪伴著我，我一邊深造學業(yè)一邊教書育人，培養(yǎng)了大批優(yōu)秀的鋼琴學生，有百余名學生先后在國際各種鋼琴比賽中獲獎，其中包括在美國中西部八個州最重要的鋼琴比賽之一舒伯特鋼琴比賽中連續(xù)五年獲得第一名。然而，歸國一直是我心頭揮之不去的呼喚。

2002年，我放棄了美國的舒適安逸回到了祖國，就職于我的母校上海音樂學院，從事和吳老師一樣的事業(yè)。此時，年已古稀的吳老師已經(jīng)身患重病。1997年，我曾經(jīng)回國看望過吳老師，吳老師告誡我：“要為人師表，教書育人，為國爭光。”在新的征程上，我一直以吳老師為榜樣，向我的學生們播撒著吳老師的師恩和美德，傳承著吳老師的思想和精神。2007至2008年，我連續(xù)獲得了上海音樂學院附中授予的校長獎和上海市委宣傳部授予的優(yōu)秀教師獎，我的學生也在眾多國際鋼琴比賽中先后取得了驕人的成績。

2008年4月，在吳老師離開我們兩周年的日子里，鮮艷的五星紅旗掛在了西班牙哈恩國際鋼琴比賽的賽場上，我的學生秦云軼獲得了第五十屆哈恩比賽冠軍和最佳觀眾獎，這是該項比賽舉辦五十屆以來中國選手第一次獲得冠軍，那一刻我熱淚盈眶，以此告慰吳老師的在天之靈。隨后在8月19日晚上，在中國大劇院由十位鋼琴家主演的長達四個半小時的中國鋼琴之夜音樂會讓世界為之驚嘆，我的學生秦云軼作為少年黑馬，與其他九位世界級鋼琴大師一起演奏。江山代有人才出，現(xiàn)在我的另一位學生尹存墨如一顆新星冉冉升起，他先后與上海愛樂樂團、上海歌劇院交響樂團合作演出，在上海大劇院、上海音樂廳多次舉辦音樂會，并將高難度的李斯特十二首超級練習曲錄制成專輯出版。他的演奏不僅大氣豪放，而且傳承了吳老師的精致、細膩和靈性，受到了國內(nèi)外眾多鋼琴大師的一致好評。2008年9月20日至21日，一場名為“為中國喝彩”的鋼琴音樂會在國家大劇院拉開帷幕，來自京、港、滬三地的四位少年鋼琴家上演了一場鋼琴狂歡，其中就有我的學生秦云軼和尹存墨。這是由國家大劇院精心策劃組織的鋼琴音樂盛典，作為國家大劇院奧運演出季閉幕壓軸大戲，為持續(xù)五個多月的奧運演出季畫上了完美句號。

歲月不斷，琴聲悠悠，吳樂懿教授雖然離開我們兩年多了，但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依然深深地印在我們心里，她為我們留下的寶貴的精神財富，我們永遠都會頂禮膜拜和由衷擁戴。如今，我的學生們依然記著課堂筆記，依然仔細地記著吳老師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話，同樣，將來他們也會對他們的學生說同樣的話。師恩無限，源遠流長，我想紀念吳樂懿教授，再也沒有比給她獻上豐收的桃李更好的方式了。

——湯蓓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