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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社印象記

        2017-10-14 07:17:07宋建江
        銀行家 2017年10期
        關(guān)鍵詞:茅屋民兵社員

        宋建江

        我們的公社由“茅屋”“紡紗”“織布”三個基本元素組成。就地理位置來說,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所描述的“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以及“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更像是在寫我們的公社。怒號的風有“臺風”“龍卷風”,我和小伙伴林國權(quán)對海里到底有沒有龍的問題,作過深入的討論。在綜合廠里,碰見知識極其淵博的上海知青,也是公社中學(xué)的老師,我和國權(quán)都希望在這位老師——謝茂森老師那里得到一個答案。那時我們都還沒讀小學(xué),老師怕我們難以理解自然現(xiàn)象,就直接告訴我們:有。

        我們公社的社員, 統(tǒng)稱是“ 海里人”。我父親說,我們這片土地,原來是海,是他父親的父親那一輩,從紹興沿杭州灣南岸順流東下,圍墾荒,才有了這片土地。如此說來,我們無疑就是“海里人”。但我母親給我講,我們這片海,在更久遠的時候是座城,高樓林立,商業(yè)繁榮。后來上帝派神仙來察看人心,這位神仙以“賣油郎”顯身,收一元錢,把人家的罐裝滿,不管你的罐有多大。只有一個男孩說多給了,白給的東西不能要,要退給這個“賣油郎”。于是,這個“賣油郎”告訴這個男孩一個驚天秘密:你如果看到前面石獅子的眼睛出血了,你就背起母親向前跑。果然這一天來了,這個男孩背起母親向前跑呀跑,他身后的高樓一片片下沉,海浪滔滔,直到他實在跑不動了,放下母親想歇一歇,這個時候,海水停了,地也不再下陷了。所以,我母親告訴我:我們這里的每一個社員,都心地善良,我們現(xiàn)在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是上帝對我們的贊許。

        公社的主要農(nóng)活是種植棉花。大人們經(jīng)常講到“棉花姑娘”的故事,說到周總理三次接見“棉花姑娘”,頗有些自豪感。秧苗通過“營養(yǎng)杯”一棵一棵移種到棉田,從施肥、鋤草,到防澇、抗旱,精心呵護。采下的棉花是帶籽的,綜合廠去籽打油,一時公社的空氣中都帶著清香。晚上,伴我入睡的是紡紗聲、織布聲。夏天的晚上,我們?nèi)以谛『舆吋{涼,我姐姐唱歌: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員都是藤上的瓜……母親還給我們講《田螺姑娘》的故事,說的是小伙子人窮,但心腸好,又勤勞,贏得了聰明、能干、美麗的“田螺姑娘”的芳心。

        8歲那年,父親告訴我們一個好消息,我們中國人自己制造的“衛(wèi)星”將在我們公社的夜空走過。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我們一起仰望天空,一起看著“衛(wèi)星”在天上閃爍,凝神細聽“天籟之聲”《東方紅》。在此之前,為了“準備打仗”,我哥哥他們幾個小伙伴就在我家的河埠頭邊上“挖防空洞”。如今衛(wèi)星上天,我們每個社員都會唱一段“現(xiàn)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的語錄歌。

        我們的小學(xué)由角尺形的茅屋組成,泥土操場,前面一條清澈的小河,后面是河塘。河塘人家是施家三姐妹,名字都帶一個仙字,都是公社的“小歌手”,其中的小仙與我同班。我和我哥在河對岸下地不會累,因為在河的這一邊小仙唱得好聽:八一三,日寇在上海打了仗,江南國土都淪亡,尸骨成堆鮮血淌。這高腔,真提神。

        小學(xué)才讀三年,我們就要與“茅屋”告別了。新校舍是回字型的“瓦房”,我們用大人廢棄的瓦片,打磨成象棋,更小一點的“小石頭”,我們把它做成“五子棋”。我們還把家里的門卸下來,搭成乒乓球臺,你推擋,我抽殺,好不熱鬧。課余生活最常見的其實也不是下棋、打乒乓,割草、淘米、燒飯才是最主要的三件事。

        馬上要讀初中了,我們的社員都說:中學(xué)生,是知識分子了。有一個社員說要考考我,文字底下一個而怎么讀。這是農(nóng)民的智慧,就愛考試,而且是考別人,由他出題??贾贾易约阂灿X得長大了,開始讀“大部頭”,從《艷陽天》《金光大道》《西沙兒女》,到《紅巖》《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夜火春風斗古城》。我們的校長親自給我們講政治,以電影中“馬尾巴的功能”這個故事片段,教育我們不能“空對空”;以“花生是長在樹上還是長在地里”的故事片段,教育我們要“學(xué)以致用”。很快我們被分班,“文藝班”的方向是宣傳隊,“紅醫(yī)班”的方向是“赤腳醫(yī)生”,“體育班”的方向是運動員,“機電班”的方向是“三機一泵”(拖拉機、柴油機、抽水機,水泵)。

        公社是理想社會的代名詞,工農(nóng)兵學(xué)商,一應(yīng)俱全,文化生活極其豐富,從故事會、賽詩會到露天電影、政治夜校、廣場集會,忙個不停。公社女民兵,颯爽英姿,操練場上口號喊得震天響,不愛紅裝愛武裝。公社武裝部的成明部長在一旁講:我們公社的民兵比較急切,不像部隊首長比較穩(wěn)重。公社民兵槍不夠,請求部隊支持,部隊回應(yīng)說:我是軍長派來的。我們民兵聽到是軍長的時候就忍不住熱烈鼓掌!其實部隊說他是派來的,可能就是一個小兵。接著部隊又說:關(guān)于發(fā)槍的問題,一個人一支,是不可能的。我們的民兵聽到發(fā)槍的時候就鼓掌了,說到一個人一支的時候,掌聲雷動。其實部隊說是不可能的。

        彈指一揮間,離開公社38年了。如今再聚,一切不變,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囑予作文以記之。所不同的是,一組公職人員,一組非公職人員。前一組人均年收入15萬元,后一組人均年收入150萬元。我想起巴黎公社的工資原則:從公社委員起一切公職人員只領(lǐng)取相當于一個熟練工人的收入。我感嘆馬克思的一句話:公社的原則是永存的。

        (作者系寧波錢幣學(xué)會會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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