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增儀
我從來認為,海南的孩子最自由、最幸福。
這個觀點,今天再一次得到證實。
我兒子小侃從大陸來度假,很快便結(jié)交了一群海南小朋友。
今天下午,樓下一陣自行車鈴瘋響,然后是一群孩子大嚷大叫:“小侃,小侃!”
“來了!來了!”我兒子像聽見沖鋒號,一把抓過游泳褲,一把抓過我的車鑰匙便向下俯沖,邊跑邊喊:“媽,我們游泳,去秀英!”
“什么?。咳バ阌⒂斡?,那么遠,騎單車?”還沒待我反應過來,一群孩子已呼嘯而去。
望著漸漸遠去的一群孩子,我好擔心,好擔心。
晚九點,算算時間和往返路程,我心里沒怎么在意。
十點不歸,心里開始打鼓,手里拿著書,書上的字分明在跳。
晚上十一點不見蹤影,人已沉不住氣;十二點,人便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亂打電話,腦袋伸出老長往窗外眺望,卻仿佛看見了那海面上正在呼救的慢慢沉沒的小手或馬路上一攤鮮紅的血,于是整個人像是被抽了盤,渾身癱軟,站都站不住……
于是開始胡亂往幾個孩子家打電話,人家那邊不急不忙用海南普通話:“會回來的羅,不要著急的羅……”
快到凌晨一點,人的承受能力已到了極限。忽然,一陣孩子的喧囂打破了夜的沉寂,當人驚喜到不能自制的時候,一群歡天喜地的精靈破門而入。
“哎呀,今天可太好玩了……”
“好玩?zhèn)€鬼,把人都要急瘋了!”我劈頭一喝,孩子整個兒都愣住了。
“我是說要早點回來嘛,可他們都說不要緊的?!蔽覂鹤雍ε铝?,怯生生辯白。
“阿姨,您干嘛著急?我們這么多人,怕什么?”
海南的孩子理直氣壯,仿佛錯的不是他們而是我的大驚小怪,我噗嗤笑了。
“你們就這樣跑去玩,那么夜深,大人不管嗎?”
“管什么?放假了,大人說,只要不干壞事就是了?!?/p>
我兒子不無嫉妒的酸溜溜地說:“看,人家海南娃兒好自由,哪像我們走一步都要管。”
是呵,是呵,海南的孩子的確是夠自由自在,夠逍遙快活的了。正因為天性自小便少受幾分壓制,所以在海南,不論是當官的還是搬磚的,男的都有幾分軒昂自得,女的都有幾分純樸可愛。
孩子的話讓我十分感慨,不由沉入回憶遐思之中:
去年夏天去猴島,海水在這兒打了個折,將陵水縣和猴島隔成個海灣,海灣上泊著大大小小的漁船,正是午飯時節(jié),海面上漂泊著淡淡的炊煙。
等渡船,見一群孩子在海里嬉戲,不由便去觀看,不看猶可,一看便叫人心驚肉跳。一群毛猴樣的小孩正在海里打仗,打得正激烈。只見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子起勁地吶喊,右手正洶涌地推著海水,發(fā)起攻擊,而左手還摟著一個孩子,一個兩歲左右的孩子。天哪!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海水深不見底,那光溜溜的小孩被夾在哥哥光溜溜的胳膊里,不如夾根柴疙瘩經(jīng)心。萬一他打得興起,手一松怎么辦?我不敢再往下想,雖說是烈日當空,我卻感到渾身冰冷。下意識地張了嘴正準備叫人,只見船頭上,大人們一邊端著碗,一邊談笑著漫不經(jīng)心地在觀看這場“海戰(zhàn)”。
陪同的小王是本地人,見我那目瞪口呆樣便拉拉我說:“走嘍,天天都是這樣啦?!?/p>
我一想:“可不,在海水里泡大的孩子,恐怕就是和陸地孩子不一樣。”雖這樣安慰自己,可心里依然寒意未消。
這樣的情景在海南隨處可見,山村田埂上,一孩子騎一輛破舊自行車,車上載著三、兩個更小的孩子在彎曲的蛇形小道上呼嘯而行;高高的果樹上七、八個孩子像猴子一樣倦優(yōu)在樹上,直踩得那樹晃悠晃悠……
還有一次在街頭,見一個父親花七八元買了斤荔枝,隨便一扎順手遞給坐在車后座的兒子,那孩子最多兩三歲。只見那孩子一只小手用力抱住父親,另一只小手緊緊攥住那袋荔枝。那父親毫不在意,仿佛那不是一包易撒易散的貴重水果而是一塊石頭,仿佛那不是兒子而是老子。
再想想我的兒子真委屈,七八歲的時候,尚不被恩準在校園內(nèi)打早餐,好容易被“重用”一次,又要千叮嚀,萬囑咐,直講到兒子滿臉的驚恐,或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來方才罷休。
您看,我面前,做了同一件事的孩子們截然不同的兩種神態(tài),我兒子畏畏縮縮,海南的孩子坦然自若,我不由得深深觸動了。
我不知教育家怎么想,其他父母怎么想,當時我只有一個強烈的愿望:若我還是孩子,我愿生在海南,多些自在,多些快活,多些自尊,多些自信,哪怕同時多些大人的漠然和不關(guān)心。至于鋼琴,不學也罷;至于外語,長大再說;至于“小皇帝”,去他的!
我只要我的童稚,童趣。
我只要我的童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