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加雷斯.B.馬修斯

奶酪

文/［美］加雷斯.B.馬修斯

我到愛丁堡去上課的前一年，在波士頓給成人上課時，給他們講的第一則小故事是這樣的：

瑪克辛：老師，你知道嗎？奶酪是草做的。

老師：你為什么這么說？

瑪克辛：因為奶酪是牛奶做的，牛奶是生產(chǎn)出來的，而牛是吃草的。

老師：你吃不吃奶酪？

瑪克辛：吃??！

老師：那么，你也是草做的嗎？

瑪克辛：不是，我是人。

這段交談是從一位老師與8歲大的孩子的對話中節(jié)錄出來的，是一位馬薩諸塞州立大學教育學院的老師轉(zhuǎn)述給我的。我把對話縮短了些，并加上“瑪克辛”這個名字，然后要求成人班上大多數(shù)的同學交一份作業(yè)，繼續(xù)上面這段“我”與瑪克辛的談話。

在我收到的作業(yè)里，有些嚴肅而充滿說教意味，有些則很有趣，有些比較公式化，有些則很有想象力，很自由開放。

大多數(shù)人在作業(yè)里都接著談了瑪克辛認為人類是獨立于動物之外的這個觀念。有些想讓瑪克辛明白我們也有動物的一些本性——也就是說我們是“動物”里的人類。另外有些則希望與瑪克辛一起探討人類與動物的最根本的區(qū)別是什么——也就是找出我們所擁有而動物“沒有”的特性。

不論這些成人們?nèi)绾瓮瓿缮鲜鲞@段對話，他們幾乎完全一致地認為瑪克辛的論證犯了嚴重的錯誤。有些人希望向她解釋錯誤的地方，卻不知道如何進行。有一位學生表示，希望在上過我的課之后，能夠明白瑪克辛錯誤的地方并改正她。其他人則認為他們知道錯誤是什么，雖然實際上他們并沒有成功地找出錯誤。

班上有些人認為，根據(jù)瑪克辛的說法：如果x吃y，那么除非x是人，否則x就是y做成的。這項公式是說，除非你是人，要不你就是由你吃的東西做的。問題是，在根據(jù)這節(jié)對話重新構(gòu)建瑪克辛的推論時，瑪克辛絕對沒有說過牛是草做的，她是說“奶酪”是草做的，而她這么說的理由是奶酪是牛奶做的，牛產(chǎn)牛奶而且牛吃草。因為我們可以得到四個命題：

牛吃草。

牛產(chǎn)牛奶。

奶酪是牛奶做的。

奶酪是草做的。

為什么有人會認為最后一個命題“奶酪是草做的”是由其他命題推出來的呢？就我看來，很明顯地，（1）與（2）兩個命題都支持著一個中項結(jié)論，即：

（2.5）牛奶是草做的。

所以，再加上命題（3）“牛酪是牛奶做的”，借由轉(zhuǎn)換原則便產(chǎn)生命題：

（4）奶酪是牛奶做的。

所以，牛奶是草做的，奶酪是牛奶做的。因為奶酪是草做的。

然而，這種“做成”關(guān)系是否真的可以轉(zhuǎn)換呢？我自己認為是可以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瑪克辛的論證是有效的。

現(xiàn)在我們再來看看第一部分的論證，即：

牛吃草。

牛產(chǎn)牛奶。

（2.5）牛奶是草做的。（?）

這個論證當然有一定的問題，卻并非完全是錯的。加上一點想象力之后，我們似乎可以發(fā)現(xiàn)，它還是相當合理的。我們只需要再把牛視為制造牛奶的機器即可。于是，牛吃草之后在肚子里把草變成了產(chǎn)品——牛奶。事實上，在進一步詢問瑪克辛的時候，這個孩子就顯示出有這樣的想法。（老師：“為什么奶酪不是綠色的？” 小孩：“牛把青草吃進肚子后，把草變成牛奶才擠出來，牛奶是在牛肚子里做的。” 這種對牛肚子里的變化的看法多么適切而合理?。?/p>

有些人堅持認為像瑪克辛這種年紀（8歲）的孩子不可能了解或使用轉(zhuǎn)換原則，例如若A是由B做成的，B是由C做成的，則A是由C做成的。在發(fā)展心理學家中，這一點是有爭議的。我問波士頓成人班的學生，是否由于瑪克辛的年紀太小，才使他們難以處理這項推論。雖然有些人遲疑了一下，但他們都說不是。那么，為什么他們會認為瑪克辛的推論一定有錯誤呢？

我想原因是這樣的：成人的兒童觀受發(fā)展心理學觀念的影響最大，這是任何發(fā)展心里學家的特殊發(fā)現(xiàn)或關(guān)于兒童發(fā)展的特殊理論所望塵莫及的。例如，多大的孩子應(yīng)該可以思考什么樣的問題、接受什么樣的觀念，或者說孩子的思考會經(jīng)過哪些不同的階段，對于諸如此類的想法，成人大多沒什么概念。更簡單地說，這種階段性的發(fā)展，就是能力由相對不具備發(fā)展為相對具備。于是，我們可以預(yù)料到，瑪克辛正受限于她儲存之概念或推理能力的不足而深感苦惱。因此，如果她說了些奇怪、特殊或不尋常的事情，而似乎又不能單純地將之歸于無知或知識錯誤時，那么我們可以自然地假定，她的觀念是由于概念的限制或推理能力不足而導致的。

可惜的是，這種情況卻導致一般人忽略或誤解了這樣的事實：幼童擁有真正具有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性的思考能力。如果一個人較喜歡駁斥不合常理的“古怪”問題與令人不快的結(jié)論，那么，他一定會錯失許多兒童在言談中展現(xiàn)給我們的趣味。

然而，圣瑪麗學校那些年紀比瑪克辛大的學生，對瑪克辛提出的互換關(guān)系，似乎都認為理所當然。但是由于沒有發(fā)展心理學的假定，而且僅僅因為這個推論聽起來很奇怪，還是由兒童的口中說出來的，他們并未真的以謙虛的態(tài)度面對這個推論。以下是我在課堂上所說的故事開頭：

“嗨，弗雷迪，今天在學校怎么樣？”媽媽在院子里問剛回家的弗雷迪。

“還好啦！”弗雷迪回答，“不過你知道嗎？我們科普課上從斯托諾韋轉(zhuǎn)來了一個古怪的學生，名叫伊恩。上課的時候他悄悄地對我說：‘奶酪是草做的！’‘別開玩笑了?！艺f。這時候麥科爾老師發(fā)現(xiàn)我們在講話，就問我們說些什么，我們就如實告訴了他。結(jié)果老師說：‘奶酪是草做的這個推論非常有趣，下個星期我們可以討論一下?！瘚寢專阆胨鞘裁匆馑?？”

“很簡單啊！”正站在門口吃優(yōu)酪乳的艾麗斯聽了弗雷迪和媽媽的談話說，“他的意思是說牛用草制造牛奶，而農(nóng)人用牛奶制造奶酪。如果A是用B做的，而B是用C做的，那么A就是用C做的。奶酪是牛奶做的，牛奶是草做的，因此奶酪是草做的?！?/p>

這時候弗雷迪已經(jīng)走進客廳，把書本扔在地板上。他對艾麗斯扮了個鬼臉，然后問媽媽：“艾麗斯說的對嗎？”

“我還有事要忙，吃晚飯時來說好了?！眿寢尰卮?。

圣瑪麗小學那個班上的學生認為艾麗斯的推論是相當可以接受的。

“在某方面來說那是對的。”唐納德說。

“其實我們并沒有真正關(guān)注東西是由什么做的?！卑Ｋ固卣f，她特別想與大家分享她所知道的關(guān)于牛如何制造牛奶的過程。“你們知道嗎？”她驚訝地說，“牛有四個不同的胃呢！”

唐納德似乎想總結(jié)所有同學的意見，他說：“這聽起來是不太尋常，不過在某方面來說，草‘是’奶酪。草是變成奶酪的第一階段，而第二階段是牛奶?！?/p>

“奶油才是第二階段！” 有人更正他的說法。

“第三階段就是奶酪?！碧萍{德接著說，“它們是相同的東西，只是在完成的過程中處于不同的階段。”

摘自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與兒童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