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燕, 李貴卿
“骯臟”工作:概念、測量以及對從業(yè)者的影響
張 燕1, 李貴卿2
(1. 四川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8;2. 成都信息工程大學 管理學院,四川 成都 610103)
“骯臟”工作被描述為被社會所貶低、鄙視和不喜歡的工作。作為一種職業(yè)污名,“骯臟”工作對其從業(yè)者的工作態(tài)度和工作行為有消極影響?!绑a臟”工作議題在西方社會學、心理學、醫(yī)學、組織行為學等學科領域已有半個世紀的研究歷史,但國內外都缺乏對“骯臟”工作研究的系統(tǒng)梳理。本文對“骯臟”工作相關研究進行了簡要的回顧和展望,首先介紹和分析了“骯臟”工作的定義、特征及分類;然后系統(tǒng)歸納了“骯臟”工作的測量工具;接下來從工作相關的身份認同、工作壓力以及工作和社會退縮行為三個方面探討了“骯臟”工作對其從業(yè)者的影響,最后指出未來應在“骯臟”工作的分類結構、測量工具、前因變量和作用機制等領域進行研究拓展,并在研究方法領域進一步推進量化、縱向、跨層次以及本土化研究。
“骯臟”工作;污名;矛盾認同
“骯臟”工作(dirty work)這一概念用來描述為社會所貶低、鄙視和不喜歡的工作。1962年美國社會學家Hughes首次提出“骯臟”工作這一概念,直到2005年美國真人秀節(jié)目《Dirty Jobs》的熱播引起美國社會的強烈反響,“骯臟”工作研究才得到社會學、心理學、醫(yī)學、組織行為學等領域的廣泛關注(Simpson等,2012)。從實踐來看,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西方國家,“骯臟”工作在勞動力市場都一直被邊緣化,存在嚴重的勞動力供給不足?!绑a臟”工作的特性也給企業(yè)相關職位的招聘、留用、激勵和職業(yè)安全等人力資源管理工作帶來困難。但管理學理論界較少從職業(yè)的“骯臟”污名視角來分析這類工作的“用工難”和高流動率問題?,F(xiàn)有研究表明,“骯臟”工作污名不僅給從業(yè)者帶來自我認同危機和巨大壓力,使其產(chǎn)生不同程度的身心健康問題,而且還是導致組織低效率的重要原因之一(Ashforth和Kreiner,1999)。有鑒于此,本文將從“骯臟”工作的概念與分類、“骯臟”工作的測量以及“骯臟”工作對其從業(yè)者的影響等方面對國內外有關“骯臟”工作的研究進行系統(tǒng)梳理,并對“骯臟”工作的未來研究方向進行展望,以期推動有關“骯臟”工作的研究進展。
(一)“骯臟”工作的定義
“骯臟”(dirty)一詞,無論在中文還是英文中都包含兩層意思:(1)不干凈,不衛(wèi)生;(2)丑惡,見不得人。從字面意思來看,“骯臟”除了指物質實體的不潔,也是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概念。因此,Hughes用“骯臟”工作這一術語來表示那些具有令人反感的、令人厭惡的、危險的、地位低下的、不道德的、令人鄙視的等特征的工作。他認為“骯臟”工作是滿足社會功能所需的工作或任務,但卻遭遇社會的邊緣化,導致這些工作在某種程度上承受著污名(sigma)(Hughes,1971)。Emerson和Pollner(1976)強調“骯臟”工作是“被社會認定為骯臟的工作”,他們將“骯臟”工作定義為“為從業(yè)者帶來壓力和緊張感的、令人厭惡的、令人羞恥的或地位受到貶損的工作或任務”。他們強調“骯臟”是社會所建構的,取決于人們的主觀認知?!绑a臟”并不存在于工作本身,也不存在于從業(yè)者的個人特質中,而是社會和個人的感知(Simpson等,2012)。Ashforth和Kreiner(1999)沿用Hughes(1971)的定義,將“骯臟”工作定義為社會必要的,但是令人不愉快的、有損身份的或受到社會質疑的工作。他們認為工作被視為“骯臟”是基于以下三種情形中的任何一種:工作涉及有形的身體骯臟;工作象征著個人的墮落或自我尊嚴的喪失;工作以某種方式與社會大眾的道德觀背道而馳。Ashforth和Kreiner(1999)認為“骯臟”工作會激起人們不喜歡和厭惡的反應是因為違反了社會的“正?;驖崈簟惫ぷ鞯臉藴省9姇o這類工作貼上負面標簽,從而產(chǎn)生偏見、歧視等,進而導致這類工作被污名化(stigmatized)。因此,“骯臟”工作與職業(yè)的污名化密不可分,甚至很多研究將“骯臟”工作也稱為污名化工作(stigmatized occupation、tainted occupation、stained occupation)。Kreiner等人(2006)將“骯臟”工作定義為“在某一社會背景下被視為不潔的、令人反感的或丟臉的工作任務”,他們認為所有的職業(yè)都涉及“骯臟”,只是在“骯臟”的程度上存在差異。
整體而言,后續(xù)學者基本上都沿用了Hughes(1971)以及Ashforth和Kreiner(1999)對“骯臟”工作的定義,取得了較為一致的共識。簡言之,“骯臟”工作是指社會所必需的,在社會公眾眼里是道德敗壞的(道德骯臟)、有損身份的(社交骯臟),或不衛(wèi)生或危險的(身體骯臟)令人厭惡的任務或職業(yè),如保潔、家政、餐飲服務、護理、娛樂場所工作等(Ashforth等,2007)。
(二)“骯臟”工作的特征
1. “骯臟”工作的社會建構性
Mary Douglas在其著作《潔凈與危險》中指出,事物是潔凈還是骯臟,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其是否符合社會、宗教與文化的分類體系(Douglas,2002)。潔凈與骯臟并非事物的本質,而是社會賦予的象征,決定事物在該體系中的分類。由此可知:(1)“骯臟”工作是一種社會區(qū)分。“骯臟”工作來自于人類的分類體系建構(Dick,2005;Tyler,2011)。“骯臟”工作的象征意義在于將“干凈的我們”和“骯臟的他們”區(qū)分開來,便于人們將有價值的、可接受的、干凈的、純潔的、有序的、無瑕疵的“好”工作,與無價值的、不可接受的、被污染的、混沌的、有瑕疵的“壞”工作進行區(qū)分(閻書昌,2011)。(2)“骯臟”工作是一種污名。由于工作的“骯臟”屬性違反了社會關于“正?;驖崈簟惫ぷ鞯臉藴?,這種負面的社會標簽使“骯臟”工作的從業(yè)者被社會認定為“偏差者”(deviant),導致他們擁有受損的身份(spoiled identity)(Kraus,2010)。(3)“骯臟”工作是情境依賴和動態(tài)變化的。工作中的“骯臟”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在不同的文化背景、歷史沿襲和地理位置中,“骯臟”有不同的解讀,“骯臟”工作只是被社會和文化所定義的“不合適的事情”(Lai等,2013)。例如,護士在大多數(shù)國家被視為涉及身體“骯臟”但道德高尚的職業(yè),然而Hadley等(2007)在孟加拉的研究發(fā)現(xiàn),由于宗教和文化中的性別偏見,女性從事護理職業(yè)被認為是道德“骯臟”的,因為她們要值夜班、與陌生人有身體接觸。由此可見,由于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的不同,一種情境下的“骯臟”工作在另一種情境下則可能是中性的甚至正面的。因此,“骯臟”是可變的,隨著時間和空間的變化,工作的“骯臟”特質既非不可避免,也非永久不變(Dick,2005;Tracy和Scott,2006)。
2. “骯臟”工作的任務/職業(yè)導向性
Ashforth和Kreiner(1999)在系統(tǒng)地歸納“骯臟”工作的定義時,將其描述為一種任務或職業(yè)。因此,“骯臟”工作主要有兩個研究視角:(1)基于職業(yè)的“骯臟”工作研究。這是“骯臟”工作研究的主流,有大量的研究文獻關注“骯臟”特征突出的職業(yè)(如,監(jiān)獄警務工作、護理工作、屠宰工作、精神病醫(yī)務工作),探討這些職業(yè)的“骯臟”污名對從業(yè)者職業(yè)認同、身心健康等方面的影響(Ashforth等,2007;Lopina等,2012;Bove和Pervan,2013;Worrall和Mawby,2013;Asher,2014;Shantz和Booth,2014;Makkawy和Scott,2017)。(2)基于任務的“骯臟”工作研究。隨著對“骯臟”工作研究的深入,Kreiner(2006)等學者認為任何職業(yè)中都有“骯臟”的成分,“骯臟”工作研究并不應局限于特定的職業(yè)范圍。這些學者開始關注工作內容中的某些“骯臟”任務,這些研究也涉及“光鮮”職業(yè),例如,人力資源管理師(Rayner等,2014)、管理咨詢師(Gill,2015)、律師(Brown和Lewis,2011)、橄欖球運動員(Brown和Coupland,2015)、投資銀行家(Stanley等,2014)。由此可知,無論是工作任務還是職業(yè),都屬于“骯臟”工作的研究范疇。
3. “骯臟”工作的社會必要性
“骯臟”工作一直存在于人類社會中,但長久以來卻被大眾投以異樣眼光。這些工作的“骯臟”污名常常使人們忽略其必要性和錯誤地看待其社會角色(Ashforth和Humphrey,1993)。Hughes(1971)將“骯臟”工作稱為“社會必要的邪惡(necessary evil)”,認為“骯臟”工作是維持社會正常的功能運轉所必需的,對社會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這些工作之所以“骯臟”,是因為它們違背了正常的社會準則。有些“骯臟”工作的社會價值比較容易得到認可(如,保潔工作、殯葬服務工作、監(jiān)獄警務工作),然而,有些“骯臟”工作(如,保險推銷、“狗仔隊”)由于難以展現(xiàn)英雄主義和社會犧牲精神,其價值比較不容易被理解,但它們對于滿足人們的需求和當?shù)氐慕?jīng)濟發(fā)展仍是非常重要的(O’Donnell等,2011)。如,澳門的博彩業(yè),雖然這一行業(yè)具有一定的道德爭議,但卻是當?shù)亟?jīng)濟的重要支柱。因此,“骯臟”工作的社會價值不可否認,是社會所必要的,盡管有些工作可能存在道德爭議(如,死刑執(zhí)行、賭場工作、私人偵探)(Tracy和Scott,2006)。
(三)“骯臟”工作的分類
Ashforth和Kreiner(1999)根據(jù)“骯臟”的特征將“骯臟”工作分為身體“骯臟”工作(physical dirty work)、社交“骯臟”工作(social dirty work)和道德“骯臟”工作(moral dirty work)三類(參見表1)。這三個分類并不是相互排斥的,很多“骯臟”工作同時具有多個層面的“骯臟”特征(Ashforth和Kreiner,2014)。
Ashforth等人(2007)發(fā)現(xiàn)受職業(yè)聲望差異的影響,“骯臟”工作對從業(yè)者的影響效果不同,職業(yè)聲望高低可以作為“骯臟”工作的一個重要區(qū)分維度。因此,他們在三維度分類模型的基礎上,增加了職業(yè)聲望維度,根據(jù)工作的“骯臟特征(身體、社交和道德骯臟)×職業(yè)聲望(高和低)”標準將“骯臟”工作劃分為六種類型(Ashforth等,2007),即高聲望的身體“骯臟”工作、高聲望的社交“骯臟”工作、高聲望的道德“骯臟”工作、低聲望的身體“骯臟”工作、低聲望的社交“骯臟”工作和低聲望的道德“骯臟”工作。
表1 Ashforth和Kreiner (1999)的“骯臟”工作分類
Kreiner等人(2006)認為所有的職業(yè)都涉及不同程度的“骯臟”,因此他們根據(jù)骯臟的廣度(工作中的“骯臟”部分所占的比重)和骯臟的深度(“骯臟”的程度和直接卷入度)兩個維度,將“骯臟”工作劃分為高度污名(pervasive stigma)的“骯臟”工作、稀釋污名(diluted stigma)的“骯臟”工作、區(qū)劃污名(compartmentalized stigma)的“骯臟”工作和細微污名(idiosyncratic stigma)的“骯臟”工作四種類型(參見表2),并認為“骯臟”工作研究應該重點關注前三種類型(Kreiner等,2006)。
表2 Kreiner等人(2006)的“骯臟”工作分類
以上學者的分類有助于加深理論界對“骯臟”工作的理解,促使研究者進一步探討不同類型的“骯臟”工作對從業(yè)者認同建構以及心理和行為的不同影響。例如,Ashforth等人(2007)認為低聲望的“骯臟”工作更容易面臨認同建構困難的問題,因為它們缺乏“地位保護傘”(status shield)來緩沖來自于社會他人的抨擊(Stenross和Kleinman,1989)。Ashforth和Kreiner(2014)指出,相對于身體“骯臟”工作和社交“骯臟”工作,道德“骯臟”工作更容易被視為“骯臟”。其理由為,相對于身體和社交“骯臟”工作“必要的邪惡”的特點,道德“骯臟”工作常被視為“不必要的邪惡”,這加深了社會公眾對道德“骯臟”工作的負面感知。
從研究方法來看,現(xiàn)有的“骯臟”工作研究主要以理論分析和建構為主,實證研究較為匱乏。實證研究又主要以訪談、敘事等質性研究為主,定量研究較少(Grandy和Mavin,2012)。這些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骯臟”工作的研究發(fā)展。因此,本部分將對現(xiàn)有研究中“骯臟”工作的測量工具進行歸納和比較,希望為后續(xù)實證研究提供借鑒。根據(jù)測量工具的構成維度是單維的還是多維的,可以將“骯臟”工作的測量劃分為兩大類:
(一)單一維度的“骯臟”工作測量
1. 基于主觀“骯臟”程度評價的“骯臟”工作測量
基于主觀“骯臟”程度評價的方法主要用于測量社會公眾對工作“骯臟”的整體感知,以及對不同職業(yè)之間“骯臟”度的等級排序和比較。例如,Ashforth等人(2007)在“骯臟”工作分類結構的實證研究中,選取了30種職業(yè)(其中有18種是事先由專家團隊主觀判定的“骯臟”職業(yè),包括建筑工、出租車司機、懲戒人員、喪葬服務人員、社會工作者、二手車銷售人員、脫衣舞者、流產(chǎn)診所護士、人身傷害辯護律師等;其余12種為幾乎無骯臟特質的職業(yè),如電氣工程師、圖書管理員、音樂教師、軟件開發(fā)師等)進行分析。該研究將647名MBA學生作為調研對象,讓他們根據(jù)“骯臟”工作的定義和分類標準,對每種職業(yè)具體的歸屬類別(身體“骯臟”工作、社交“骯臟”工作、道德“骯臟”工作和非“骯臟”工作四大類)以及“骯臟”度進行評分(分值從1到5,1表示非常不“骯臟”,5表示非?!绑a臟”)(Ashforth等,2007)。數(shù)據(jù)顯示,三類“骯臟”工作與非“骯臟”工作的均值比較有顯著性統(tǒng)計差異,“骯臟”度得分分別為身體“骯臟”工作3.13分、社交“骯臟”工作3.25分、道德“骯臟”工作4.10分和非“骯臟”工作1.78分,道德“骯臟”工作的“骯臟”程度顯著高于身體“骯臟”工作和社交“骯臟”工作,研究所假設的“骯臟”工作分類結構得到了驗證。另外,在探討“骯臟”工作對從業(yè)者身體和心理健康影響的研究中,Baran等人(2016)也采用了同樣的方法。研究者讓分布在各行各業(yè)的10 605名丹麥人,根據(jù)“骯臟”工作的定義,對44種常見職業(yè)的“骯臟”度進行評分(分值從1到5,分值越高表示“骯臟”度越高)。得分結果表明,該研究所關注的三類“骯臟”職業(yè)的“骯臟”度得分(屠宰場工作3.56分、監(jiān)獄獄警3.78分、家政服務工作3.67分)遠遠高于社會平均水平2.64分(Baran等,2016)。
2. 基于污名感知的“骯臟”工作測量
“骯臟”工作實質是一種情境化的職業(yè)污名,因此在實證研究中許多學者從污名感知視角來對“骯臟”工作進行測量。Pinel和Paulin(2005)開發(fā)了職業(yè)污名意識量表(occupational stigma consciousness,SCQ),該量表具有較高的信效度。因此,在對電話中心服務人員“骯臟”工作污名意識和核心自我價值影響關系的研究中,Shantz和Booth(2014)沿用了Pinel和Paulin(2005)的量表。其題項包括“相對于實際情況,外部公眾對電話中心服務人員有更多的負面看法”“外部公眾對電話中心服務人員的判斷是基于對我們的職業(yè)印象而不是我們具體工作內容的”“外部公眾很難將電話中心服務人員作為平等的人群來對待”“電話中心服務人員身份會影響外部公眾與我互動的方式”“當與外部公眾互動時,我感到他們會根據(jù)我作為一名電話中心服務人員的身份來解讀我的行為”“公眾關于電話中心服務人員的刻板印象對我個人有很深的影響”(Shantz和Booth,2014)。此外,Li等人(2007)在對HIV/AIDS護理人員的研究中,也開發(fā)了5個題項的“骯臟”工作污名感知量表,樣例如“由于你從事HIV/AIDS病人照顧相關工作,你遭到了外部公眾的歧視”“當聽說你在HIV/AIDS領域工作時,人們會在社交上遠離你”(Li等,2007)。
3. 基于工作“骯臟”感知的“骯臟”工作測量
Harms(2011)等學者們根據(jù)“骯臟”工作的定義提出了工作“骯臟”感知的操作性量表。例如,在測量執(zhí)法人員的工作“骯臟”感知時,Harms(2011)開發(fā)了3個題項的量表,題項包括“由于我做的工作,我對其他人看待我的方式敏感”“當我遇到陌生人時,我不想告訴他/她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在城市環(huán)衛(wèi)工作者的離職意愿模型研究中,Kolar(2014)開發(fā)了5個題項的工作“骯臟”感知量表,樣例為“我經(jīng)常在不干凈的地點工作”(91%贊成或強烈贊成)、“許多人不想做我所做的那些工作”(78%贊成或強烈贊成),研究結果表明城市環(huán)衛(wèi)工作者強烈地感到他們的工作充滿“骯臟”。遺憾的是,以上研究只將“骯臟”工作作為控制變量,缺乏對量表信效度的充分檢驗。
(二)多維度的“骯臟”工作測量
1. 基于Ashforth和Kreiner(1999)理論的三維度“骯臟”工作量表
Ashforth等學者(Ashforth和Kreiner,1999;Ashforth,2007)在提出“骯臟”工作分類理論模型后,沒有開發(fā)可操作性量表?;谶@個缺陷,Lai(2010)根據(jù)他們的分類理論,通過對800名澳門博彩業(yè)從業(yè)者的調查,開發(fā)了18個題項的三維度(身體、社交和道德)“骯臟”工作量表(perceived work dirtiness scale,PWDS)。例如,身體“骯臟”工作的測量題項有“在工作中我擔心這個工作對我的生活有較少的保護”“在工作中我關心我個人的安全問題”“我的工作環(huán)境對健康是有害的”。道德“骯臟”工作的測量題項有“我的工作被認為是不道德的”“我的工作需要我欺騙顧客”。量表具有較好的區(qū)別效度、聚合效度和預測效度,可作為后續(xù)研究良好的借鑒。該量表的缺點在于它是針對特定情境(賭場工作)的“骯臟”工作量表,外部信度較低,很難被其他研究所重復和比較,量表的普適性還需要進一步提高。
2. 基于Kreiner等人(2006)理論的兩維度“骯臟”工作量表
有些學者根據(jù)Kreiner等人(2006)的理論,將“骯臟”工作的廣度和深度作為測量“骯臟”工作的兩項重要指標。具體方法為,借助于工作的“骯臟”凸顯性、“骯臟”任務的頻率等指標來測量“骯臟”工作。例如,在分析動物收容所工作人員從事“骯臟”工作對離職率影響的研究中,研究者要求被試就是否從事動物安樂死等“骯臟”任務(“骯臟”工作的廣度)和從事這些任務的頻率(“骯臟”工作的深度)來進行評價(Baran等,2012)。在對家庭護理人員角色認同的研究中,研究者所采用的測量方法是,讓被調查者就具體“骯臟”任務(如幫助長者上廁所、洗澡、處理身體垃圾)經(jīng)歷的感知(分值從1到5,1表示非常少經(jīng)歷,5表示非常多經(jīng)歷)和具體從事“骯臟”任務的數(shù)量和時間來進行評價(Blight,2014)。但是由于文獻數(shù)量有限,現(xiàn)有的測量工具主要聚焦于某一職業(yè),該類測量工具的信度和效度還需要進一步驗證。
Ashforth和Kreiner(1999)將工作內容主要被“骯臟”任務所占據(jù)的從業(yè)者稱為“骯臟”工作從業(yè)者(dirty worker)。由于“骯臟”工作給從業(yè)者所帶來的嚴重負面影響,以及勞動力市場供給的長期不足,大量“骯臟”工作研究集中在“骯臟”工作對從業(yè)者的影響領域(Stacey,2005;Kreiner等,2006;Grandy,2008;Cruz,2015)。本研究主要從“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工作相關身份認同、工作壓力和退縮行為三個方面,系統(tǒng)梳理“骯臟”工作對其從業(yè)者影響的研究文獻。
(一)“骯臟”工作對從業(yè)者工作/職業(yè)身份認同的影響
“骯臟”工作對從業(yè)者身份認同(identity)的影響一直是該領域研究者重點關注的問題(Ashforth和Kreiner,2014;Brown等,2015;Simpson等,2017;Hughes等,2017)。職業(yè)是個體積極身份認同和存在價值感的重要來源(Van Dick和Kerschreiter,2016),因此,“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必然會面對一個共同的來自主流社會價值觀的質疑,即“你怎么能從事這種工作”(Ashforth和Kreiner,1999)。對于“骯臟”工作從業(yè)者而言,“骯臟”工作在外部觀察者眼中的“污損形象”使他們面臨嚴重的身份認同威脅?!绑a臟”工作從業(yè)者很難在工作領域建構積極的自我認同并獲得積極的社會確認(social validation)(Ashforth和Kreiner,2014;姜海燕和王曄安,2016)。
1. “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工作/職業(yè)身份的不認同
由于職業(yè)的負面刻板印象,“骯臟”工作從業(yè)者難以建立積極的自我感知,因而存在較高的與工作相關的不認同(disidentification)(寶貢敏和徐碧祥,2006;Miscenko和Day,2016)。大量實證研究發(fā)現(xiàn),“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具有較高的負面自我感知和消極職業(yè)/組織認同。例如,Lai等(2013)發(fā)現(xiàn),對于賭場從業(yè)人員而言,職業(yè)的道德骯臟對職業(yè)不認同和組織不認同有顯著正向影響(Lai等,2013)。在一項針對電話中心員工職業(yè)污名意識的研究中,數(shù)據(jù)表明,職業(yè)污名意識與職業(yè)認同之間有顯著的負向關系,核心自我評價(core self-evaluations,CSE)對兩者間的關系具有調節(jié)作用(Shantz和Booth,2014)。
也有研究指出,“骯臟”工作從業(yè)者面對身份威脅所產(chǎn)生的與工作相關的不認同,實際上也是從業(yè)者的一種應對策略(Dutton等,2010)。在“骯臟”工作情境下,社會觀念限制了從業(yè)者建構一個積極自我的可能性,為了應對負面的情緒體驗,“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借助于對工作或組織的不認同,來使他們自己遠離工作的“骯臟”面。例如,當面對“骯臟”工作所帶來的認同威脅時,出租車司機會選擇職業(yè)疏離作為一種應對策略(Turchick,2014)。
2. “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工作/職業(yè)身份的積極認同
盡管研究者普遍認為“骯臟”工作對從業(yè)者的影響是消極的,但也有學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們認為工作的“骯臟”污名也會對從業(yè)者產(chǎn)生積極作用,包括塑造有意義的職業(yè)意識形態(tài)(occupational ideologies)和建立高凝聚力的職業(yè)群體(Ashforth和Kreiner,1999,2014;Thompson等,2003;Dick,2005;Ashforth等,2007;Drew等,2007;Simpson等,2012;Van Dick和Kerschreiter,2016)。
首先,“骯臟”工作與職業(yè)意識形態(tài)。與理論假設不一致的是,許多實證研究發(fā)現(xiàn)“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常常表現(xiàn)出對他們工作的贊美和自豪感(Ashforth和Kreiner,1999;Bolton,2005;Stacey,2005)。Ashforth和Kreiner(1999)認為工作“骯臟”污名威脅的存在,會促使從業(yè)者尋求有關工作意義的積極的敘事建構?!绑a臟”工作從業(yè)者會通過塑造高尚的職業(yè)意識形態(tài)(如,犧牲精神、勇敢精神、仁慈精神)來緩解自尊威脅。例如,消防人員通過強調他們的工作展現(xiàn)的陽剛氣質(強壯的、無畏的、穩(wěn)健的、剛毅的和勇敢的)來建立職業(yè)自豪感(Tracy和Scott,2006)。拳擊手把他們的工作視為高超拳擊技術的表演(Wacquant,1995)。狗仔隊記者認為他們做了名人想要他們做的事,他們的“爆料”行為只是名人提升宣傳效果和知名度的一種合理手段(Levin和Arluke,1987)。懲戒人員將強制手段和暴力的使用敘述為保護社會穩(wěn)定的一種合理方式(Dick,2005)。
其次,“骯臟”工作與職業(yè)群體的凝聚力。大量研究表明,“骯臟”工作有利于形成相對“強”的職業(yè)和工作群體文化。本研究將其原因歸納為三個方面:第一,公眾給予“骯臟”工作的貶損性、侮辱性標簽,為職業(yè)區(qū)分賦予了認知基礎,成為職業(yè)內群體身份認同形成的線索。共享的同一社會分類標簽和社會認同壓力會促使“骯臟”工作從業(yè)者逐漸形成在“同一條船上”的實體性(entitativity)(Ashforth和Kreiner,1999)。第二,根據(jù)刻板印象威脅理論,群體往往會以更為高度的認同融合來應對刻板印象威脅,共同的威脅感知有助于促成群體一致性,特別是在威脅具有對抗性時(Swann等,2009)。“骯臟”工作的污名威脅會激勵當事人尋找擁有同樣境遇的被污名化者或支持者,并與他們聯(lián)合起來以反對歧視與不公(管健和柴民權,2011)。例如,動物權利保護運動常常導致動物研究人員形成高凝聚力的職業(yè)社群,公開有力地表達他們利用動物作為研究對象和執(zhí)行安樂死的正當性(Arluke,1991)。第三,由于“骯臟”工作從業(yè)者高污名化的社會形象和社會支持的獲取困難,“骯臟”工作從業(yè)者需要通過建立“強”職業(yè)和工作群體文化來形成“社會緩沖帶”(Ashforth等,2007)。高凝聚力的職業(yè)社群是“骯臟”工作從業(yè)者擁有的一種集體資源,是群體成員在他們的日常行動中能夠取用、確定和證實的有關他們工作意義的資源?!绑a臟”工作從業(yè)者常借助這種集體資源來發(fā)泄沮喪情緒和獲取理解性的支持行為(Tracy,2004)。例如,Sanders(2010)在對獸醫(yī)助理人員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這些工作者中存在強職業(yè)群體文化,他們彼此分享喜歡動物這一職業(yè)意識形態(tài),分享在工作中的積極和消極情緒。他們的職業(yè)群體文化支持他們在工作中尋找尊嚴,群體成員之間和諧的關系也成為他們熱愛工作的理由之一(Sanders,2010)。歸納而言,由于建立了高凝聚力的職業(yè)群體,“骯臟”工作從業(yè)者逐漸通過“我們vs.他們”來看待社會賦予他們的污名。他們會建立積極的職業(yè)意識形態(tài),作為將“我們”從“他們”中區(qū)分出來的重要特質,來有力地表達他們的工作群體身份和職業(yè)身份,形成積極的職業(yè)認同(Cruz,2015)。
3. “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工作/職業(yè)身份的矛盾認同
為了回應關于“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對于工作要么認同要么不認同的討論,Kreiner和Ashforth(1998)認為“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身份認同過程是復雜的,因為它很難處于有意識的認同或不認同選擇的兩端。他們將身份認同的這種模糊機制稱為矛盾認同(ambivalent identification)(魏鈞等,2007)。Humphreys和Brown (2002)則將其定義為精神分裂式認同(schizo-identification),即個體同時呈現(xiàn)出的認同和不認同的身份敘述(Lemmergaard和Muhr,2012)。也有學者提出“賤斥理論”,將“骯臟”工作描述為“賤斥勞動”(abjection labor),即這些工作同時伴隨著吸引力和排斥力(Tyler,2011)。
實證研究發(fā)現(xiàn),“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常常對他們的工作保持一種模棱兩可的認同狀態(tài)(Pratt,2000;Kreiner和Ashforth,2004)。本研究認為其原因可能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從客觀現(xiàn)實中發(fā)現(xiàn),他們通常很難不認同自己的工作,因為他們仍需從事該工作,不認同和遠離工作中的自我會使他們產(chǎn)生認知失調,因此很難長期維持(Costas和Fleming,2009)。并且工作的不認同狀態(tài)常常會給“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帶來許多心理健康問題和職業(yè)風險。例如,懲戒人員不得不直面工作的“骯臟”性,如果他們忽略或回避他們對“骯臟”工作的情緒反應(如,恐懼、懷疑、厭惡或排斥),他們將使自己和同事處于危險的境地(Lemmergaard和Muhr,2012)。另一方面,“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建立積極認同面臨著許多困難,因為消除他們對自我工作角色的負面認知和取得他人的社會認可非常困難。以積極職業(yè)意識形態(tài)的建立為例,照料相關行業(yè)(如,護士、家政人員)相對比較容易通過“犧牲精神”來塑造職業(yè)的社會形象,而保險推銷員、屠夫、礦工等卻較難建構良好的職業(yè)社會形象(Chiappetta-Swanson,2005;Stacey,2005;Kreiner等,2006)。因此,環(huán)境迫使“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常常處于對工作不能不認同,而又難以認同的兩難境地。
(二)“骯臟”工作對從業(yè)者工作壓力的影響
根據(jù)資源保存理論(conservation of resources theory),壓力來自于感知的有價值資源的損失。在“骯臟”工作背景下,工作污名所帶來的認同威脅和伴隨著的自尊損失構成了個體潛在的和實際的資源損失(Baran等,2012)。因此,“骯臟”工作構成從業(yè)者的一個重要的壓力源。本研究從“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消極情緒、社會歧視感知和污名管理壓力三個方面來分析“骯臟”工作帶給從業(yè)者的工作壓力。
1. “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消極情緒
眾多學者的研究發(fā)現(xiàn),“骯臟”工作會引發(fā)從業(yè)者的厭惡、羞愧等負面情緒反應(Bolton,2005;Duffy,2007;Simpson等,2012),如垃圾清理和搬運工作、身體照料工作和犯罪懲戒工作(Hanser,2012;Asher,2014;Johnston和Hodge,2014)。厭惡、羞愧等消極情緒在“骯臟”工作從業(yè)者中普遍存在。這些消極情緒既來自于從業(yè)者自身的情緒反應,又來自于內化的職業(yè)污名,是影響“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工作壓力感和身心健康的重要因素(Sanders,2010;Baran等,2012;Jackson和Griffiths,2014)。
心理學研究發(fā)現(xiàn),在人類社會“非接觸文化”(non-touching culture)下,護理工作所伴隨的體液、排泄物等不潔物,與病人密切的身體接觸,甚至死亡接觸,都會引發(fā)公眾和從業(yè)人員的“動物本能”厭惡(吳寶沛和張雷,2012;Blight,2014)。針對餐飲業(yè)、美發(fā)業(yè)、出租車業(yè)等行業(yè)的研究表明,由于職業(yè)污名的存在,顧客經(jīng)常以高高在上和歧視的態(tài)度對待從業(yè)者。這種服務關系的尊卑性和仆從性常會使從業(yè)者產(chǎn)生深深的羞愧感和無助感(Benoit等,2015)。在許多文化中,“屠夫”一詞經(jīng)常伴隨殘忍和不分青紅皂白的負面形象,羞愧感和缺乏尊嚴感已成為屠宰人員的重要壓力之一(Mccabe和Hamilton,2015)。有關社會工作和警務工作的研究也表明,職業(yè)的“骯臟”特性會直接導致從業(yè)者經(jīng)歷負面的羞愧、內疚等消極情緒(Harms,2011)。Perez等人(2010)的研究表明,犯罪材料收集人員在工作中有非常復雜的情緒,一方面他們會自豪他們的工作對社會的貢獻,另一方面他們常會就工作內容產(chǎn)生困擾、惡心、羞愧等負面情感。當工作需要查看很多色情材料時,他們從妻子的不安情緒中感到非常羞愧(Perez等,2010)。
2. “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社會歧視感知
公眾對“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社會歧視表現(xiàn)為,從公開的冒犯行為和語言暴力到更隱蔽的社交疏遠(張寶山和俞國良,2007;Asher,2014)。?adl(2014)有關家政人員的研究發(fā)現(xiàn),雇主會通過與家政人員“劃清界限”(如,盡量避免肢體接觸,要求家政人員將衣服、鞋、水杯單獨放置)來遠離“骯臟”。許多家政人員感到他們在與雇主的交往中沒有被當作“一個完整的人”,雇主常常會不經(jīng)意地對家政人員表示蔑視和不尊重(?adl,2014)。Gimlin(2007)的研究表明,守門人普遍承受著社會歧視壓力,許多房客將守門人稱為“保安”,而不愿稱呼他們的姓名,這種稱謂象征性地遠離了“骯臟”的“他們”,界定了房客和守門人的非人際交往關系(Gimlin,2007)。
“骯臟”工作從業(yè)者除了遭受來自社會公眾的歧視,也常常遭受來自同事和家庭成員的歧視,這導致了他們社會支持系統(tǒng)的缺乏,造成高工作壓力。在醫(yī)院系統(tǒng)中,一般醫(yī)務人員將太平間工作人員視為死亡的象征,采取回避的態(tài)度。在人際互動中,太平間工作人員常常遭遇醫(yī)院其他同事對他們工作的侵犯性提問,導致他們持續(xù)被提醒他們的工作與死亡有關的“骯臟”,這是他們工作壓力的重要來源(Ashforth和Kreiner,2014)。收集犯罪材料的執(zhí)法人員報告,在警務系統(tǒng)中,他們部門常被標識為“惡心的”,遭到歧視和疏離(Harms,2011)。此外,“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家庭成員和親友也可能受連帶污名的影響而感到羞恥,覺得跟“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親密關系是一種負擔,并減少對他們情感上的支持,這會進一步惡化“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社會支持系統(tǒng)(Mak和Cheung,2010)。
3. “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污名管理壓力
為了回應社會潛在的拒絕和歧視,“骯臟”工作從業(yè)者面臨一種額外的慢性壓力,這種壓力是關于如何進行“骯臟”工作污名管理的壓力(張斌等,2013)。Baran等學者(2012)借助工作需要—資源理論來解釋“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污名管理壓力。相對于其他從業(yè)者,“骯臟”工作從業(yè)者面臨更高的工作需求(如,管理職業(yè)污名),這會導致他們工作壓力的增加。研究表明,“骯臟”工作的污名管理和污名應對行為會消耗個體的資源,如果污名管理所消耗的資源超過污名管理所帶來的福利,污名管理對于“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就是負面的和高壓力的(Bove和Pervan,2013)。例如,對于動物收容所工作人員而言,不僅執(zhí)行“安樂死”任務對他們來說是一項令人內疚的高壓力任務,而且應對“安樂死”污名同樣也是高挑戰(zhàn)性的和高壓力性的(Baran等,2012)。
“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同時也面臨是否以及如何向他人隱瞞職業(yè)的污名管理壓力(Frost,2011;Newheiser和Barreto,2014;Tilcsik等,2015)?!绑a臟”工作從業(yè)者經(jīng)常面臨是否隱瞞或公開其工作特征的決策。盡管向他人隱瞞職業(yè)具有保護作用(因為這樣可以避免歧視),但污名隱瞞仍是有壓力的,因為它產(chǎn)生了來自害怕被揭露的認知負擔(彭蕓爽等,2013)。
(三)“骯臟”工作對從業(yè)者工作和社會退縮行為的影響
面臨“骯臟”工作污名,“骯臟”工作從業(yè)者不僅會經(jīng)歷一系列負面情緒,而且會展現(xiàn)低工作績效、高離職行為,以及高社會疏離和報復行為(Wong等,2011)。
“骯臟”工作與從業(yè)者的低工作績效和高離職行為存在密切關系。大量實證研究顯示,“骯臟”工作與從業(yè)者的離職意愿正相關,與從業(yè)者推薦其工作給他人的意愿負相關(Wildes,2007;Walsh和Gordon,2008;Lopina等,2012;Lai等,2013)。例如,Wildes (2005)針對餐飲行業(yè)的研究發(fā)現(xiàn),由于餐飲服務工作的“骯臟”污名,餐飲業(yè)服務人員僅僅將此職業(yè)作為他們職業(yè)生涯的一個短暫的??奎c。高職業(yè)污名意識會顯著降低員工的留職意愿,同時也顯著降低員工推薦其工作給朋友的意愿和推薦其工作給自己小孩的意愿(Wildes,2005)。對女性秘書職業(yè)的研究表明,高水平的職業(yè)“骯臟”污名意識也伴隨著高水平的離職意愿(Pinel和Paulin,2005)。
職業(yè)倦怠作為一種防御性壓力反應經(jīng)常發(fā)生在“骯臟”工作從業(yè)者身上,尤其是那些“跟人有關的工作”,如護理和社會工作(Maslachi等,1996)。對社會工作者和警察的研究表明,“骯臟”工作本身會導致負面工作行為,以及精神和身體健康問題,如職業(yè)倦怠、心血管疾病和創(chuàng)傷后壓力失調。對于執(zhí)法人員而言,“骯臟”任務(如,暴力拘捕、與罪犯緊張而危險的對峙、親臨現(xiàn)場或不斷審視與犯罪有關的圖片或影音資料)是他們想逃離工作的重要誘因(Harms,2011)。研究數(shù)據(jù)表明,許多執(zhí)法人員的工作伴隨著高消極情緒(包括自責、恐懼、情緒衰竭和過度警覺)和高職業(yè)倦怠癥狀(如感到身體的、情緒的和精神的耗盡)(Perez等,2010)。懲戒人員為了阻隔和壓抑工作中的厭惡、內疚、恐懼等情緒,長期呈現(xiàn)出一種職業(yè)冷漠(professional indifference),呈現(xiàn)出工作中情緒不涉入的中立狀態(tài)(Lemmergaard和Muhr,2012)。
高水平的職業(yè)污名意識還會使“骯臟”工作從業(yè)者形成一種自我挫敗的社會退縮機制?!绑a臟”工作從業(yè)者常常感覺到不被理解、不受認可、被鄙視和不受尊敬,導致他們在人際交往中非常小心謹慎,這種對社會公眾態(tài)度的持續(xù)警惕使他們對社會交往產(chǎn)生焦慮和恐懼,從而進一步限制了他們正常的社交活動(Abel,2011)。同時,感知到被社會錯誤指責和不公平看待,會導致“骯臟”工作從業(yè)者減少社會支持尋求行為,這會提高其社會孤立發(fā)生的可能性(趙德雷,2013)。研究數(shù)據(jù)表明,職業(yè)污名使流產(chǎn)醫(yī)生常常遭受人際騷擾、在醫(yī)療體系中被邊緣化、社會地位喪失,導致他們對人際關系充滿戒心,陷入自我孤立(O’Donnell等,2011)。
“骯臟”工作研究為社會心理學、管理學和組織行為學等領域提供了一個新的研究視角,有助于豐富現(xiàn)有的認同理論和污名理論研究。雖然目前研究者已圍繞“骯臟”工作的概念內涵、測量以及對從業(yè)者的影響等問題展開了研究,但是相關研究仍處于起步階段,需要進一步探討和研究的議題仍然很多,有待研究者在未來的研究中予以深化和完善。本研究認為未來的研究可以關注以下幾個方面:
(一)“骯臟”工作的分類和測量
由于以往缺乏充分的實證研究,“骯臟”工作的分類結構不夠嚴謹,測量工具很難統(tǒng)一。盡管Ashforth和Kreiner(1999)關于“骯臟”工作的分類模型已取得普遍認同,但也存在一定的缺陷。主要表現(xiàn)在兩方面:一方面,該分類主要由研究者通過理論建構得出,缺乏實證研究的支撐。學者們只提出了“骯臟”工作的分類標準,但是身體、社交、道德等“骯臟”分類指標缺乏有效的測量工具,導致在劃分“骯臟”工作的具體類型時缺乏客觀標準。另一方面,“骯臟”工作的分類研究需要增加更多視角。根據(jù)Sefalafala和Webster(2013)的觀點,工作的社會必需性、專業(yè)性、可見性、組織依存性都是影響社會公眾對工作“骯臟”感知的重要因素,后續(xù)研究可以在這些維度上加深對“骯臟”工作分類的探討(Sefalafala和Webster,2013)。
通過文獻回顧,本文發(fā)現(xiàn)“骯臟”工作測量工具研究存在諸多不足之處:(1)“骯臟”工作測量工具的實證研究基礎仍較薄弱。“骯臟”工作測量工具的開發(fā)和使用主要集中在近幾年,且公開發(fā)表的論文數(shù)量不多。已開發(fā)出來的測量工具推廣程度不高,使用率較低,導致其信效度很少在后續(xù)研究中得到驗證和提升。(2)在測量工具開發(fā)和使用過程中較少借助統(tǒng)計分析方法。未來的研究應該采用基于理論自上而下和基于實證自下而上相結合的方式編制“骯臟”工作量表,利用統(tǒng)計分析方法(如探索性因子分析和驗證性因子分析)來探討“骯臟”工作的結構維度和提升測量工具的信效度。(3)由于“骯臟”工作研究對象的廣泛性和職業(yè)特征差異,量表的信度和效度難以兼顧,這增加了量表開發(fā)難度。在實證研究中,量表的信度和效度存在一定的對立性。由于不同職業(yè)中“骯臟”任務的表現(xiàn)形式存在眾多差異,開發(fā)信度較高的具有普遍適用性的“骯臟”工作量表面臨量表效度損失風險。因此,兼顧實踐價值和理論價值,兼顧整體職業(yè)情境和具體職業(yè)情境是“骯臟”工作測量工具開發(fā)的未來努力方向。
(二)“骯臟”工作的前因變量
從現(xiàn)有研究來看,“骯臟”工作污名形成的前因變量研究還非常匱乏,尤其是對組織因素的探討還非常有限。不管是從宏觀層面(社會和文化、歷史沿襲和媒體),還是從中觀層面(行業(yè)、組織)、微觀層面(“骯臟”工作從業(yè)者的性別、種族、個性特征),對影響“骯臟”工作污名程度的因素進行持續(xù)、深入的探討都是非常有價值的。根據(jù)“骯臟”工作的特性,未來的研究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展開:第一,探討“骯臟”工作的社會建構因素,如媒體、社會文化。根據(jù)現(xiàn)有研究可推測,媒體話語建構是影響工作“骯臟”認知的重要來源。媒體通過各種形式(報紙、電視、網(wǎng)絡等)提供的有關各行各業(yè)工作的各種資訊,深深影響著社會公眾對各種職業(yè)的態(tài)度、信念與行為。媒體有關“骯臟”工作的負面描述會引導和強化公眾對“骯臟”工作的污名認知。以精神病醫(yī)務工作為例,Gharaibeh(2005)對美國電影的回顧發(fā)現(xiàn),電影樣本中有一半將精神科醫(yī)生刻畫成有幫助且友好的,而另一半則將其描繪為有惡意的、瘋癲的、古怪的和邪惡的。第二,探討組織層面的影響因素。根據(jù)場域理論,組織情境是影響公眾和從業(yè)者對“骯臟”工作污名認知的重要因素(Schneider,1998)。Grandy和Mavin(2011)研究發(fā)現(xiàn),組織聲望、組織支持等因素有助于提升“骯臟”工作的職業(yè)聲望。也有研究表明,面對來自外部的“骯臟”工作污名威脅,員工會借助組織聲望、工作特征、組織支持來對工作的正當性進行認知。當員工感知到工作特征是令人愉快的、組織具有較高的聲望、組織對員工個人是支持的和關心的時,“骯臟”工作污名對員工的負面影響會降低(Tracy和Scott,2006;Roca,2010;Tyler,2011)。因此,未來的研究應將組織層面因素作為“骯臟”工作污名的前因變量和重要應對手段來進行探討。
(三)“骯臟”工作的影響機制
從研究內容來看,有關“骯臟”工作影響機制的研究還十分匱乏,并且影響路徑還不夠清晰。首先,現(xiàn)有的研究主要關注“骯臟”工作對個體情緒和心理層面的影響,較少分析“骯臟”工作對與組織績效有關的態(tài)度和行為的影響。就組織管理而言,管理者需要關注“骯臟”工作對組織績效的影響機制,并采取相應的措施。因此,未來的研究需要更多地從與組織績效相關的變量(如,工作動機、工作滿意感、工作效能感、工作投入、組織承諾、組織公民行為、工作績效、創(chuàng)新、工作場所偏離行為)角度探討“骯臟”工作在組織情境中的影響機制。其次,現(xiàn)有的關于“骯臟”工作對從業(yè)者心理和行為層面影響的研究結論還存在許多矛盾之處(Weitzer,2010)。以自尊為例,大量研究發(fā)現(xiàn)“骯臟”工作伴隨著從業(yè)者的低自尊( Corrigan和Rao,2012),但也有學者發(fā)現(xiàn)在消防員、監(jiān)獄警察等群體中“骯臟”污名反而會引發(fā)高職業(yè)自豪感,從而提升自尊(Thumala等,2011)。因此,有必要通過實證研究,加強對“骯臟”工作影響從業(yè)者態(tài)度和行為的中介機制和調節(jié)機制的探討,構建一個“骯臟”工作對從業(yè)者影響的綜合模型,系統(tǒng)地考察“骯臟”工作的影響機制。
(四)研究方式方法的改進
首先,將量化研究和質性研究相結合。從研究方法來看,現(xiàn)有的“骯臟”工作研究主要以質性研究為主,量化研究較為匱乏(Grandy,2008)?!绑a臟”工作研究中大量有影響力的研究文獻(Ashforth等,2007;Ashforth和Kreiner,2014)都存在只提出了研究假設,而沒有進行實證檢驗的問題。同時,在實證研究領域,許多研究沿用社會學方法,主要采用“以文字敘述為材料,以歸納法為論證步驟,以建構主義為前提”的質性研究方法,缺乏定量分析。未來的“骯臟”工作研究應將量化研究和質性研究兩大研究范式結合起來,相互補充。
其次,強化縱向研究和跨層次研究。“骯臟”工作污名的影響是一個動態(tài)變化的過程,會隨著時間而發(fā)生改變。其動態(tài)變化既有可能表現(xiàn)為“骯臟”工作污名強度的變化,也有可能表現(xiàn)為“骯臟”工作污名感知的變化??v向研究可以幫助研究者探究清楚“骯臟”工作污名的動態(tài)發(fā)展和動態(tài)影響過程??v向研究還有助于明確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另外,不僅“骯臟”工作污名本身是動態(tài)變化的,而且其影響因素是復雜的、多層次的,因此,未來的研究應采用跨層次研究范式,探討不同層面因素(如,社會因素、組織因素、工作特征因素、個體因素等)對“骯臟”工作從業(yè)者“骯臟”工作感知的影響及其內在機制。
最后,開展本土化研究。由于“骯臟”工作污名是為社會所建構的,社會文化對“骯臟”工作污名的影響非常大。“骯臟”工作污名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來說并不陌生。中國自古以來就有把職業(yè)分為三六九等的封建觀念,這在潛移默化中使得中國人對職業(yè)高低貴賤存在涇渭分明的價值判斷,也嚴重影響了中國人的擇業(yè)觀。在中國有許多職業(yè)被社會貼上“不光彩”“丟臉”“低人一等”“被人看不起”的標簽,這樣的“骯臟”標簽正是導致這些職業(yè)“用工荒”困境的重要原因。遺憾的是,在中國有關“骯臟”工作的研究非常缺乏,僅有少數(shù)香港、澳門學者對中國情境下的“骯臟”工作問題進行了研究(Wong等,2011;Jennifer等,2016)。因此,鑒于在中國研究“骯臟”工作問題具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將西方研究背景下的“骯臟”工作理論和實證結論放在中國本土化情境中進行考察十分有必要。未來的研究應重視中國文化(如,集體主義、權力距離)對“骯臟”工作污名感知和“骯臟”工作影響機制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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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Dirty work refers to tasks and occupations that are belittled, despised and disliked by the society. As occupational stigma, dirty work has negative effects on its practitioners’ work attitudes and behavior. The topic related to dirty work has been studied for half a century in the fields of western sociology, psychology, medicine, and organizational behavior, but there is short of a systematic review of dirty work research. This paper makes a brief review of dirty work research. Firstly, it introduces and analyzes the definition, characteristics and classification of dirty work. Then it systematically induces the measurement tools of dirty work. Secondly, it discusses the effects of dirty work on its practitioners in three aspects, namely work-related identity, work pressure and work & social withdrawal. Finally, it points out future directions in classification structure, measurement tools, antecedents and function mechanisms of dirty work, and suggests that the quantitative, longitudinal, cross-level and local research should be further promoted.
Key words: dirty work; stigma; ambivalent identification
(責任編輯:蘇 寧)
Dirty Work: Conceptualization, Measurement and the Impact on Dirty Work Practitioners
Zhang Yan1, Li Guiqing2
(1. School of History Culture and Tourism,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8, China;2. School of Management, Chengdu University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 Chengdu 610103, China)
F270
A
1001-4950(2017)10-0086-16
10.16538/j.cnki.fem.2017.10.006
2017-03-17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71602135);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71272206);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13YJC630233)
張 燕(1978—),女,四川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副教授,管理學博士;
李貴卿(1967—),女,成都信息工程大學管理學院教授,管理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