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素琪
血色金鳳花
葉素琪
一
“金鳳子那么開紅花,一開開在窮人家……”金鳳再次唱起那悲壯的歌聲,只見她把李成龍推到橋邊,用頭頂住李成龍的胸口,李成龍沒有來得及避讓,兩人一起從橋上滾了下去……
“黨代表,快趴下!”隨著同志們的喊聲,一陣槍響,橋上的敵人全倒下了。
戰(zhàn)斗結束了,月亮已經升到了頭頂,我抱著金鳳呆呆地站在橋中間。她秀麗的臉龐含著深情的微笑,仿佛還在一聲聲“阿哥,阿哥”地呼喚著我,淚水滴在她的嘴角,仿佛“金鳳子那么開紅花,一開開在窮人家,窮人家要翻身,世道才像話……”的歌聲又從她那甜甜的小嘴里飛出來,飛向山崗,飛向小河,飛向月亮,飛向太空……
同志們來了,支隊首長來了,鄉(xiāng)親們也來了。
橋上橋下,變成了歌的世界,歌的海洋。這邊是“金鳳子那么開紅花,一開開在窮人家,窮人家要翻身,世道才像話……”的歌聲,那邊是“今天盼那么明天盼,盼著老天出太陽,太陽一出照四方,大家喜洋洋……”
歌聲震撼著山崗,山崗上松濤陣陣,歌聲震撼著小河,小河淌水悠悠。歌聲震撼著山谷,山谷中歌聲回響。歌聲震撼著我的心靈,美麗的金鳳花盛開在我的心房。
金鳳的嘴角在我的淚水滋潤下微微顫動,我緊緊抱著原來已經冰冷的身體逐漸發(fā)熱,頓時激動得不停地搖晃著她,情不自禁地連聲呼喚著她的名字:“金鳳!金鳳!你醒醒,我們勝利了!”但金鳳仍然只是嘴角微微地顫動。在大家此起彼落的歌聲中,我也不知不覺地對著金鳳輕輕地唱起來:“金鳳子那么開紅花,一開開在窮人家……”當我唱了不知多少遍時,仿佛覺得金鳳也在唱,我慢慢地將耳朵貼近金鳳的嘴,真的,奇跡真的出現了,“窮人家要翻身,世道才像話……”“是金鳳的歌聲,是金鳳的歌聲!”我激動得將金鳳更加緊緊地抱在懷里。
金鳳奇跡般地蘇醒了,她蘇醒了。
支隊張副司令頓時像個小孩子,高興得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他沖上橋來,把我連帶金鳳一起緊緊地抱住,然后從我手里奪過金鳳,一溜煙地邊跑邊喊:“金鳳醒了,金鳳醒了,我們勝利了,衛(wèi)生隊趕快給她包扎傷口!一定要把她救活!”
二
“同志們,新中國已經成立,全國徹底解放的日子不遠了。按照黨中央毛主席的指示,要將敵人全部干凈徹底地消滅在境內,決不能讓敵人跑到國外去,縱隊首長要求我們,既要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又要防止敵人向國外逃竄,還要加強對敵人的策反工作,在地下黨的配合下,促使他們起義。同時也要提高警惕,防止敵特打入我們內部搞破壞,對那些家庭出身不好,最近又曾經與敵人有過往來的人,要進行必要的清理和審查,屬于敵特的堅決鎮(zhèn)壓,屬于一般問題的要限期改正,任何人在審查期間不得參加戰(zhàn)斗,等待審查結束后做出結論再說?!敝ш爮埜彼玖顐鬟_著縱隊首長的指示。
“同志們,這次肅清反革命運動,是遵照縱隊首長的指示精神,為了確保革命的最后勝利,保持我們革命隊伍的純潔性而進行的一場你死我活的斗爭,希望大家在黨的堅強領導下,同混入我們革命隊伍的敵特分子做堅決的斗爭。不管敵特分子有多狡猾,怎么偽裝,我們都要同他們做堅決的斗爭,有多少揪出多少,決不姑息養(yǎng)奸?!敝ш犝尾客踔魅巫雒C反動員。
我攙扶著受傷還沒有痊愈的金鳳,遠遠地聽張副司令和王主任的講話。
在那天傍晚的戰(zhàn)斗中,金鳳和李成龍一起滾下天生橋,金鳳左腳嚴重骨折,頭部嚴重受傷,當時大家都以為她犧牲了,特別是緊緊抱著她的我,更感覺到她的身體已經冰冷,不料在大家的歌聲中她慢慢地蘇醒了,在衛(wèi)生隊搶救的日子里,又昏迷了幾天,后來縱隊派來了李軍醫(yī),才把她從死亡線上搶救過來。叛徒李成龍也沒有死,腰椎受損,還在治療。
“鳳,這次你死里逃生,多虧了李軍醫(yī)啊。我也在想,敵人還沒有被全部消滅,你怎么能死呢?再說了,我們還要一起看看新中國,建設新中國呢。”
“程,說實在的,我就是舍不得你,難道我們不能同生還不能同死嗎?程,如果你不嫌棄我,等我的傷好后,我們就結婚。”
“鳳,現在結婚是不是還有點為時過早,等把敵人全部徹底消滅干凈,全國徹底解放,祖國山河一片紅的時候,我們再結婚,那個時候,讓我們的婚禮在火紅的金鳳花中,在迎風招展的紅旗海洋中,在愉快的歌聲中舉行,你說那是多么振奮人心呀!”
“是的,我做夢都想那一天能夠早日到來啊。但是,程,我最近一直都在心慌慌的,特別是你不在我身邊時,心慌得快跳出來似的。這到底是怎么了,難道我們還要有一次生離死別嗎?我想都不敢想,一想起這些,就覺得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呀。”
“鳳,不會的,你安心養(yǎng)傷吧,心慌可能是藥物反應,最近你吃的藥有點多。我是不會離開你的,這樣吧,結婚的事我們還是等你傷養(yǎng)好后再說,我們結婚必須按照規(guī)定辦,還要縱隊首長批準呢?!?/p>
“我們是游擊隊,又不是正規(guī)軍,你何必拿那些框框套套來搪塞?!?/p>
“以前我們是游擊隊不假,但也是黨領導的革命隊伍啊,再說了,從現在起,我們的建制是按照縱隊獨立團的規(guī)格,人民解放軍野戰(zhàn)部隊的條件組建的。所以,我們的一切行動都得聽黨指揮,也包括個人問題?!?/p>
“好!一說到我們結婚的事,你就找種種借口來搪塞,我問你,你是不是又有別的女人了,革命勝利了,馬上就要進城了,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金鳳,你冷靜點,你聽我說,你現在傷還沒有好,這樣對你身體的恢復不利?!?/p>
“我不聽!你少來這套,等張副司令來了,請他評評理!”
金鳳邊吼叫邊哭泣著。
我看她難過的樣子一時也想不出什么辦法。
“黨代表,哦,錯了錯了,應該叫政委。政委,金鳳的傷口還沒有痊愈,隨時都有反復的可能,特別是不能讓她受到刺激,這樣吧,請你回避一下,讓金鳳靜靜心,休息一下吧。”李軍醫(yī)聽到我們在爭吵,趕緊進來打圓場,我也只有退出來。
但不管李軍醫(yī)怎么開導她,她還是嗚嗚地哭。
我在外面靜靜地聽著她傷心的哭聲,心如刀絞,仿佛金鳳真的會離開我似的。我想,如果像她所說的有什么不祥之兆的預感,真的離開了我,那我肯定會肝腸寸斷……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三
“報告政委,突擊隊集合完畢,請指示!”李連長在向我報告。
“同志們,這次解放定門縣的任務十分艱巨,我們要發(fā)揚連續(xù)作戰(zhàn)的作風,打敵人個措手不及,再次解放定門人民。出發(fā)!”
我們按照支隊首長的指示,連夜兼程,打定門的敵人保安團個措手不及。部隊要出發(fā)了,李連長建議我去看一眼金鳳。我悄悄地去到金鳳養(yǎng)傷的衛(wèi)生隊,在微弱的月光下看了一眼睡著了的她。金鳳仿佛沉浸在甜蜜的睡夢中,臉龐上動人的紅暈顯得更加燦爛,嘴角邊微微的笑容更加惹人陶醉,我真想伏下身去輕輕吻她一下,但又怕把她帶出甜蜜的夢鄉(xiāng),我只有努力克制跳動的心扉,默默地鼻子酸溜溜地哼起那難舍難分的家鄉(xiāng)民歌:“要走呢啊老表,要走呢啊表妹。走一步呢望兩眼,哪個舍得你。走一步呢望兩眼,哪個舍得你。走是要走嘍,舍是舍不得……”
天,黑沉沉的,晚秋的涼風在耳邊瑟瑟地響,已經有了一葉知秋的感覺。我們突擊隊拂曉就趕到了定門縣城南莊,本來按照原定計劃是天亮前向守敵發(fā)起總攻,早飯前解決戰(zhàn)斗,使縣城再次回到人民手中,但是由于地下黨的同志頭天晚上被特務跟蹤,無法脫身把敵人的火力配備情況送到交通站,所以臨時改變了總攻的時間和作戰(zhàn)方案。
按照重新調整的作戰(zhàn)部署,我們突擊隊繼續(xù)潛伏在城南莊,大部隊潛伏在西山寺的山箐里,等待午夜我們突擊隊首先摸進縣城土司衙門,占據制高點后大部隊再發(fā)起總攻。
“鮮花呢酒呀,兩朵呢梅呀,二紅四喜兩朵梅,鮮四花呢酒呀。高高升!鮮四花呢酒呀,瞧得著,鮮四花呢酒呀,桃園三……”“我喝!鮮四花呢酒呀……”“干了,干了!喝干了!”“不行,不行,還是劃我們的苦蕎拳吧?!薄澳膫€怕哪個!來嘛,苦蕎拳就苦蕎拳,看哪個會直著進來躺著出去。”“苦蕎葉子青,苦蕎葉子黃??嗍w酒扎成酒,吃了臉紅紅。苦蕎酒扎成酒,吃了臉紅紅,四季拿財吃了臉紅紅,八馬雙杯吃了臉紅紅……”
一陣陣的秋風,不時吹來米酒的清香和守敵們的猜拳聲,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末日就在眼前。
午夜時分,我們在地下黨的配合下摸進了土司衙門,機槍班占據了制高點后,我連發(fā)三槍,通訊員聽到指令后立即發(fā)了三顆紅色信號彈,早已經潛伏在縣城西門外的大部隊向縣城西縣城南的敵人發(fā)起了總攻,土司衙門里駐守的常備隊聽見槍聲,剛想結合隊伍,就被我們突擊隊的機槍班給壓回去了。我用土法制作的話筒向常備隊喊話:“常備隊的弟兄們,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滇桂黔邊縱隊獨立團,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沒有任何退路。全國已經解放,國民黨徹底滅亡的日子不遠了,你們不要再為蔣介石賣命了,我們解放軍優(yōu)待俘虜,只要你們放下武器,就保證你們的安全。如果有愿意參加解放軍的,我們也同樣歡迎,從現在起,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考慮?!蔽业脑捯魟偮?,門洞里用槍挑出一件白卦子在不停地晃動?!肮曹婇L官,我們投降,我們投降,莫開槍莫開槍?!边@時,我們突擊隊的戰(zhàn)士們已經沖到了常備隊的門口,他們高聲喊道:“繳槍不殺!放下武器!一個一個走出來!”常備隊的隊員們趕快把槍從門里丟出來,然后舉著雙手走出來。有一個高聲說:“共軍長官,我們幾個弟兄愿意參加共軍,收下我們吧!”說著噗通下跪,緊接著又有十多個跟著他下跪,要求參加我們的隊伍?!拔覀兪侵袊嗣窠夥跑?,叫同志不叫長官,也不叫共軍。愿意參加的去報名就可以了?!蔽矣窒蛩麄兒霸挕?/p>
我們解決了常備隊后,又向大部隊發(fā)了三顆綠色信號彈,留下部分戰(zhàn)士打掃戰(zhàn)場和處理俘虜后,我又帶上隊伍直奔縣城中心。我們沒有任何傷亡,就迅速拿下了國民黨縣政府,只是偽縣長趁亂逃跑了,我們立即組織了二十個戰(zhàn)士分四路朝四門追擊。
天亮了,太陽出來了。通過一夜的戰(zhàn)斗,一座袖珍小縣城又回到了人民手中。二十天前,在支隊張副司令的率領下,我們一舉攻下了這座小縣城,由于戰(zhàn)略的需要,我們又撤離去解放更重要的城鎮(zhèn),國民黨保安團回來后槍殺了我們地下黨的五個同志,使我們的交通站遭到了破壞,但只是延緩了一天的解放日期,國民黨反動派的末日總是要來到的。
“敬禮!為犧牲的戰(zhàn)友和同志們鳴槍致敬!”我們站在二十天前第一次解放這座小縣城時犧牲的一個戰(zhàn)友,后來被國民黨保安團槍殺的五個地下黨同志墓前默哀。是他們用年輕的生命和鮮血換來了新中國,他們的英名將永垂不朽,他們的業(yè)績將流芳百世!
“報告政委,支隊首長的急電。”我接過通訊員送來的電報仔仔細細地查看,內容是命令我天黑以前趕回支隊總部。我安排了一下善后工作,躍馬揚鞭地向支隊總部趕去。
一路上我思來想去,到底支隊首長命令我趕回去做什么?是又有新的戰(zhàn)斗任務還是什么其它的事項?原來我也向支隊首長請示過,等革命勝利了就和金鳳結婚,現在全國已經解放,這次我?guī)ьI的獨立團又成功解放了定門縣城,是不是首長想讓我們在這勝利的喜悅中結婚呢?如果真是讓我們結婚,那該有多好??!那真是喜上加喜,雙喜臨門啊!我們盼望已久的日子終于來到了!
“嘟,駕!”棗紅馬真是善解人意,我只舉起鞭還沒有落下去,它就狂奔起來,隨行的警衛(wèi)員落到了后面,如果再拐一道彎他們就看不見我了。
四
“政委,你可回來了?!蔽覜Q定在向支隊首長報告前,趁著從衛(wèi)生隊門口過時首先看一眼金鳳,沒有看見金鳳,卻看見了李醫(yī)生,她首先向我打招呼?!袄钺t(yī)生,金鳳呢?”我問李醫(yī)生。
“金鳳,她,她……”李醫(yī)生含著眼淚支支吾吾地指著外邊。
“金鳳她到底怎么啦?她到底在哪里?”我跳下馬,對著李醫(yī)生吼起來。
這時,支隊政治部王主任帶著保衛(wèi)科的幾個戰(zhàn)士來到了衛(wèi)生隊門口,我看到他們后忍耐不住激動的情緒,沖到王主任面前叫道:“你們到底把金鳳弄到哪里去了?她的傷還沒有好??!她到底咋啦?”
王主任解釋著說:“莫激動莫激動,你冷靜一下,我給你解釋。”
“我冷靜不了!見不到金鳳就什么都莫說!她到底咋啦?”我更加怒吼起來。
“下了他的槍!”王主任在向保衛(wèi)科的戰(zhàn)士下命令。
“誰敢動!老子就斃了他!你們憑什么下我的槍?金鳳她到底咋面啦?”我再次質問著王主任。
這時,保衛(wèi)科的戰(zhàn)士們都把槍對準我,我的警衛(wèi)員也拔出槍跳到我身前,做出保護我的架勢。
王主任接著說:“要想知道金鳳的事情,你只有交了槍才能說給你,因為你太激動了?!?/p>
我拔出槍丟了過去,示意警衛(wèi)員收起槍。
“你不要激動,先聽我說,根據內線通報的情況,金鳳是長期潛伏下來的特務……”王主任剛開口就被我打斷了。
“放你媽的狗屁!哪個狗日的內線!金鳳多少年來為黨為革命出生入死,幾次都差點丟了性命,特別是天生橋戰(zhàn)斗她更是死里逃生,如今都還在治療中,并且她是老子介紹入的黨,從小就是我家的丫鬟,是我看著長大的!老子今天用腦袋擔保!”不由王主任分說,我實在是太氣憤了,對著他們大吼起來。
“叫你鎮(zhèn)靜一下!冷靜下來,我慢慢跟你說?!蓖踔魅谓又指艺f。
“老子不聽!現在金鳳在哪里?你們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見不到金鳳,老子什么都不聽!”我繼續(xù)吼叫著。
“請你鎮(zhèn)靜、鎮(zhèn)靜……”
“你要是不交出金鳳!今天老子就先槍斃了你!”我憤怒地一把奪過警衛(wèi)員的槍,朝天開了一槍,然后用槍指著王主任。
這時,保衛(wèi)科的戰(zhàn)士們又用槍齊刷刷地對著我,警衛(wèi)員趕緊上前護著我。
王主任也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我的牙齒咬得咂咂響……
突然我背后響起了槍聲。
“住手!你好大的膽子!下了他的槍。帶走!”是支隊張副司令的聲音。
我手里的槍被張副司令的警衛(wèi)員繳了。
“張副司令,金鳳她……”我正想向張副司令詢問金鳳的事情,但是已經被他的警衛(wèi)員和保衛(wèi)科的戰(zhàn)士們扭住手,被帶往了支隊司令部。
政治部為了搞清楚金鳳的問題,我被關禁閉并接受審查。這期間,我除了能看得見衛(wèi)兵和給我送飯的人外,外面的事情一點都不知道。我多次要求見張副司令,需要向他陳述我的情況和證實金鳳的清白,但都沒有見到。只是政治部和保衛(wèi)科的人來過幾次,他們重點是調查了解金鳳的家庭出身、入黨前后的工作情況和天生橋戰(zhàn)斗前她的表現等等。
一個月以后,我被帶到縱隊保衛(wèi)局繼續(xù)接受審查,只是沒有被關禁閉,但不得自由。保衛(wèi)局的同志每天都要我寫材料,材料除了金鳳的還有我入黨前后的情況。我反復要求面見縱隊首長或者支隊首長,但都因為戰(zhàn)斗形勢還比較嚴峻,只是縱隊保衛(wèi)局的一個副局長與我見了面,他也只是聽聽我的陳述,沒有表示任何態(tài)度就走了。
一天,保衛(wèi)局給我看了一份標有“機密”字樣的材料,上面有一組數字:“近期,從其它省逃竄來云南,以及云南原有的特務組織共計50多個,特務1600余人,在過去的4個月里,他們與土匪勾結,共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反革命暴亂92起,攻占過7座縣城,襲擊了100多個區(qū)人民政府,殺害我革命干部700多人,搶劫、燒毀糧食數百萬斤……”??!真是怵目驚心!
難道真的有這么多的特務嗎?難道金鳳就是特務嗎?不!絕不可能!
金鳳啊,金鳳!你在哪里?我死也不相信你會是敵特分子。我答應你,等革命勝利了我們就結婚,但是革命即將勝利,結婚的憧憬就在眼前,你卻蒙受不白之冤。
這到底是為什么?金鳳啊,金鳳!你在哪里?
我站在磨盤山上向東方眺望,蒼穹之中仿佛有一顆眨著眼睛亮晶晶的小星星,越看越像我那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金鳳,她那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淚痕悠悠,委屈的淚花在晚風中默默地灑向太空,形成了無數顆眨著眼睛的小星星。
金鳳,她肯定在臨風灑淚。
再細細地端詳那顆亮晶晶的小星星,她已變成了一彎冷月。是金鳳,就是使我長吁短嘆肝腸寸斷的金鳳。
我,站在磨盤山上,對月長吁。
五
我?guī)ьI突擊隊去定門縣的第二天晚上,支隊保衛(wèi)科的戰(zhàn)士們在政治部王主任的率領下,到衛(wèi)生隊帶走了正在養(yǎng)傷的金鳳,是保衛(wèi)科的戰(zhàn)士們用擔架把她抬走的。當時,李軍醫(yī)說不能帶走金鳳,因為她還在治療中,并且傷情可能還會反復,但王主任說金鳳有敵特嫌疑,事關我軍勝敗大局,必須帶走接受審查。
在金鳳接受審查中得知,叛徒李成龍在治療中以戴罪立功為名,交代了他的所謂罪行,他的交代說:他和金鳳都是國民黨特務,他們隸屬于軍統(tǒng)云南站滇西特別行動組,他們先后打入我地下黨,金鳳在我家當丫鬟以前就是軍統(tǒng)云南站滇西特別行動組的成員,是偽裝成窮人到我家當丫鬟的,后來又在我身邊做了些黨的外圍工作,用了隱瞞歷史和欺騙的手段使我介紹她加入了黨組織,后來又在我們游擊隊工作,并且還擔任了領導職務。李成龍說,金鳳之所以在橋上將他一起推下去,是要殺人滅口,想殺了李成龍,然后自己繼續(xù)長期潛伏。天生橋戰(zhàn)斗之所以受到敵人的暗堡火力阻擊,是金鳳提前告的密,使我們犧牲了很多的戰(zhàn)士。通過李成龍?zhí)峁┑倪@些情況,政治部和保衛(wèi)科的同志按照推理,竟然推理出了以下一些結論:最近解放定門縣城,之所以改變戰(zhàn)斗部署,也是金鳳提前把我軍的作戰(zhàn)部署透露給敵人,還犧牲了定門縣地下黨的五個同志。還在二十多天前,我們第一次解放定門縣城時犧牲的一名戰(zhàn)士,也是金鳳將我們的作戰(zhàn)部署透露給了敵人,所以敵人提前埋伏在小河邊,使我們的一個戰(zhàn)士還沒有等戰(zhàn)斗打響就犧牲了。按照這些情況推理,金鳳就是不折不扣的敵特分子,并且還罪大惡極。
在堅決肅清反革命和嚴厲打擊敵特分子的嚴峻形勢下,政治部和保衛(wèi)科的同志們沒有進行深入細致的調查核實,就把李成龍交代的所謂情況當作“絕密情報”上報縱隊政治部,竟然還利用推理來得出一些結論,簡直太荒唐。就這樣金鳳被保衛(wèi)科逮捕,我被關禁閉和隔離審查。
如果我們仔細分析一下李成龍的所謂交代,就不難看出漏洞百出。一是李成龍成為叛徒已經是天生橋戰(zhàn)斗以前兩個多月的事了,天生橋戰(zhàn)斗中他早已經在敵人那方。二是金鳳在第一次解放定門縣城時作戰(zhàn)勇敢,還差點犧牲,并且她入黨前參加我們黨的外圍組織是我介紹的,由于她積極工作,不怕犧牲,忠誠于黨,我才介紹她加入黨組織,并且從我記事起她就在我家當丫鬟,那時她也就是十多歲,怎么可能會是軍統(tǒng)特務呢?還有,定門縣的五個地下黨同志犧牲,那時金鳳已經受傷治療,我們第二次解放定門縣城戰(zhàn)斗部署改變,金鳳也是在接受治療,怎么可能又去告密呢?細細分析這些情況,就說明李成龍分明是血口噴人,想置金鳳于死地,因為等待他的是接受人民的審判,所以他要拉個墊背。
以上這些情況都值得我們深思啊。難道這些情況縱隊首長和支隊首長以及保衛(wèi)科的同志們就不好好想想嗎?怎么能用推理來下結論呢?
我在縱隊保衛(wèi)局多次要求向首長陳述金鳳的情況,但都沒有哪個首長來聽,同時,我也想打聽一下金鳳到底在哪里,又是如何給她定罪的,但同樣未果。
六
“老程!快點起來,跟我走,快點??!”張副司令急急忙忙地闖進我的房間,一把將我拉出去,要我跟他一起走。這些天來,也是張副司令第一次到縱隊審查我的地方找我,我問他去哪里,他說來不及了,邊走邊說吧。
警衛(wèi)員牽過來一匹馬,我不問青紅皂白跳了上去,張副司令揚鞭催馬,我也不甘落后策馬狂追。
“張副司令,到底去哪里?。扛墒裁慈??”我大聲地問。
“救人!救金鳳!快!”張副司令也大聲地回答。
“金鳳她怎么啦?她在哪里?”我接著問。
“在刑場!為了純潔革命隊伍,政治部和保衛(wèi)局決定今天早上對她執(zhí)行槍決!現在我們趕快奔赴刑場救她!快!”
“政治部和保衛(wèi)局怎么這樣草菅人命,將一個革命的功臣當作反革命,是相信叛徒李成龍的話,還是相信廣大的指戰(zhàn)員?我就是死也不相信金鳳會是特務!金鳳也死不瞑目呀!”
“是呀,誰會相信金鳳是特務呢,政治部和保衛(wèi)局的同志怎么這樣下的結論???我也感到很迷茫。我也是剛剛接到縱隊首長的通知,說李成龍在治療中不配合醫(yī)生,最近幾天他拒絕接受治療,整天的滿口胡言,今天早上突然對醫(yī)生說金鳳是他編造陷害的,他恨金鳳,要金鳳與他一起死,所以縱隊首長命令我們趕快去刑場救金鳳。快點呀!遲了金鳳就完了!”
“狗日的李成龍!老子非扒了他的狗皮不可!”我聽了張副司令的話,氣憤極了。
我拼命地揚鞭策馬,一下子就把張副司令甩到了后邊。我的心在“噗通噗通”地跳動,就好像快要跳出來似的。
金鳳啊金鳳!你慢慢地走呀,哥哥救你來了。執(zhí)法隊的戰(zhàn)士們啊,你們慢慢地舉起槍,我們救人來了!
在我們舉起槍對空鳴示時,對面山坡上也同時響起了槍聲,并且與我們的叫喊聲相同:“槍下留人!”是山谷的回音嗎?不像,是政治部王主任他們也趕來了。
伴隨著槍下留人的叫喊聲和槍聲,執(zhí)法隊戰(zhàn)士們的槍緩緩放下,對面山坡上的人馬和我們一起趕到了刑場,我不顧一切地跳下馬飛一般地沖向金鳳……
金鳳在一片剛剛發(fā)芽血紅血紅的金鳳花中默默地站著,晨曦的微風拂起她散亂的秀發(fā),一縷陽光照射在她那疲憊的臉龐上,似乎有了幾分蒼老。
我緊緊地抱住她,用赤誠的心抱住她,用溫暖的心抱住她,也用曾經受傷的心抱住她。
“帶走,繼續(xù)接受審查?!蓖踔魅蚊畋Pl(wèi)科的戰(zhàn)士帶走金鳳。
“誰敢再動她!我就跟他拼命!”我對王主任怒吼著。
“報告張副司令,奉上級命令,只是不執(zhí)行金鳳死刑,但她的問題還沒有完全調查清楚,還有幾個疑點需要核實,現在還不能放人,還要繼續(xù)對她的問題進行審查?!蓖踔魅谓忉屨f。
“我不管誰的命令!你們今天必須放人,你們是聽敵人的話還是聽好人的話,金鳳多次出生入死,實踐了她忠誠于黨的諾言,怎么可能是特務,你們只聽信叛徒的話,為什么不聽聽廣大指戰(zhàn)員的意見呢?”聽了王主任的解釋,我簡直快瘋了。
“執(zhí)行命令!放手!”張副司令命令我放開金鳳。
“要抓就連我一起抓!我不能離開金鳳!我愿意陪她一起接受你們的審查!”
“執(zhí)行命令!快放手!”
幾個保衛(wèi)科的戰(zhàn)士上前扳開我的手,金鳳滿臉淚痕地回頭看了我一眼,就被他們帶走了。
“老天爺!你怎么不睜開眼看看呀!這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呀!”我喊著喊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蘇醒時,已經躺在醫(yī)院的床上了。
七
12月9號,國民黨云南省政府主席盧漢通電宣布云南和平解放,次年2月24日,云南全省完全解放??v隊首長和入滇野戰(zhàn)軍首長著手接管政權,所謂的“軍統(tǒng)云南站滇西特別行動組”也真相大白,與金鳳根本就沾不上邊,李成龍也徹底交代了他陷害金鳳的犯罪事實,縱隊保衛(wèi)局不但解除了對金鳳的審查,政治部和保衛(wèi)局的領導還親自向她賠禮道歉,給她恢復了名譽和職務。同時,我也接到縱隊寄來的致歉函。
當我在省軍管會參加培訓時聽見金鳳已經恢復了名譽和職務時,一個人跑到西山頂對著太陽高喊了好幾遍“共產黨萬歲!”金鳳?。〗瘌P,是黨的光輝照耀著你和我呀!我相信遲早會有你沉冤得雪的這一天的,這一天終于來到了,讓我們共同為黨和人民的事業(yè)努力奮斗吧!
培訓結束,我被安排在滇西地委工作,報到之前滇西地委批準我回支隊與金鳳結婚。
我馬不停蹄地往支隊駐地趕。
馬兒啊,你快些走!多么希望你能變成飛馬??!
金鳳??!金鳳,你在哪里?我們的好日子終于盼來了!
“報告張副司令,我學習培訓結束回來向您報到,請指示?!蔽叶硕苏叵驈埜彼玖罹戳艘粋€禮。
“向我報到什么呀?你已經是地委的人了,辦完婚事,移交手續(xù),然后盡快到地委上班,有很多工作等著你們去做呢?!?/p>
“是!司令同志。”我又向他敬了一個禮,然后接著問:“金鳳呢?司令同志?!?/p>
“哦,等不得了?要結婚了?是吧。還不趕快謝謝我這個現成媒人?趕快去買一只大公雞、兩瓶酒、兩盒糖、兩雙鞋子,我還要給你們當證婚人呢。”
“謝,肯定是要謝的,金鳳現在到底在哪里?”我不想再聽張副司令繞圈子,直截了當地反復追問起來。
“我就說是你小子等不得了,現在我告訴你,你雙喜臨門了。第一件大喜事是,地委決定,金鳳調任定門縣當副縣長主持工作,明天定門縣要召開萬人大會,慶祝定門縣人民政府成立,金鳳要在萬人大會上做施政報告,所以她今天一大早就奔定門去了,她要去準備呢。另外一件大喜事是,支隊不但同意你們結婚,并且還把你們的結婚日子就定在明天,我還要在萬人大會上宣布你們結婚,也讓大家看看我們的金縣長是跟什么人結婚。明天,你就跟我一起去定門縣,我還要給你們主婚證婚呢?!睆埜彼玖蠲奸_眼笑地說。
“那真是太感謝司令您了,也感謝組織感謝黨。敬禮!”我說著又再次向他敬了一個禮。
八
滿山遍野的金鳳花開得紅艷艷,一縷縷陽光灑在花瓣上,更顯得光彩奪目。一陣晨風吹過,拂面的清香醉人心扉。
奔赴定門的路上,我們的馬真的就像是飛了起來似的。不是馬在飛,而是我的心在飛,飛向定門,飛向金鳳。我此時的心情真是激動得無法形容,仿佛我真的飛起來了……
萬人大會會場,早就變成了歌的世界、歌的海洋。這邊是“金鳳子那么開紅花,一開開在窮人家,窮人家要翻身,世道才像話……”的歌聲,那邊是“今天盼那么明天盼,盼著老天出太陽,太陽一出照四方,大家喜洋洋……”
歌聲震撼著山崗,山崗上松濤陣陣;歌聲震撼著小河,小河淌水悠悠;歌聲震撼著山谷,山谷中歌聲回響;歌聲震撼著我的心靈,美麗的金鳳花永遠盛開在我的心房。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那不是金鳳嗎?她英姿颯爽地站在臺子上,身后巨大的毛主席像金光閃閃,兩邊的紅旗我看上去就像是紅雙喜,臺子上邊迎風飄揚的紅旗,我怎么也是越看越像紅雙喜,但都是血紅色的,是千千萬萬革命烈士的鮮血染紅的。
“金鳳的結婚典禮現在開始!現在開始!開始……”一個渾厚的聲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蕩。
(插圖:郝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