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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校長進城(小小說)

        2017-09-26 19:52:49江麗華
        啄木鳥 2017年10期
        關鍵詞:秀英村小鄉(xiāng)長

        江麗華

        呂玉明高中畢業(yè)后,沒考上大學。他跟隨父母下田勞動,胳膊肘里挎?zhèn)€竹籃,籃子里裝著兩三本文學名著。勞動間歇時,他獨自坐在田埂上,垂著頭,默默地看書。

        有一回,鄉(xiāng)長下村支農(nóng),見呂玉明津津有味地讀一本很厚的書。鄉(xiāng)長湊過去一瞅,書名是《飄》,美國人寫的。

        鄉(xiāng)長十分感慨,說呂玉明是個人才,不能被埋沒了,當場拍板決定,讓他去村小當代課老師。

        呂玉明雖不是科班出身,教書卻自成套路。比方他教學生“辛苦”一詞,會說:“把‘辛拆開來,叫你立在教室門口十分鐘,這是不是很‘苦?。俊?/p>

        學生們點頭,把這個詞記牢了。

        又比方,在區(qū)別“干燥”和“急躁”兩個詞時,呂玉明對學生們講解:“‘干燥是火字偏旁,向著火,會烤干。而‘急躁呢,你心里著急,忍不住要跺腳,所以是足字偏旁?!闭f完,他在講臺上用力跺腳,還朝學生們嚷,“大家一起來,表示‘急躁啊!”

        學生們哄堂大笑,開心地跺腳;在不知不覺中,孩子們把上面兩個詞記住了,再也不會寫錯。

        因為書教得好,每次全鄉(xiāng)統(tǒng)考,他的學生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呂玉明跳出“農(nóng)”門,成為公辦教師。沒過幾年,他當上了這所村小的校長。

        當上校長后,呂玉明穿上皮鞋,戴上金絲眼鏡,把家務和農(nóng)活全部扔給老婆秀英,上班時間專心教書,下班后則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讀書又寫字,每天搞得很晚才熄燈。

        鄉(xiāng)親們問秀英:“呂校長晚上在忙啥?”

        秀英回答:“他在寫文章?!?/p>

        至于寫什么文章,秀英答不上來。只有村小的老師們明白,呂玉明在寫小說。那個尖嘴猴腮的郵遞員騎著墨綠色的自行車,一陣風般沖到操場上,扯開嗓門向呂玉明報喜:“校長,鈔票來啦——”

        呂玉明有工資,又有稿費,況且只生一個女兒,手頭便比較寬裕。村民們遇上急需用錢的事情,第一個就想到他。

        面對借錢的村民,呂玉明收起溫文爾雅的笑容,眼里射出寒光,好久不表態(tài)。那模樣,像電影里的特工審訊嫌疑犯。

        村民被他逼視得渾身不自在,仿佛全身爬滿螞蟻,正想打退堂鼓,呂玉明卻開腔了:“寫張借條吧,有借有還,再借不難?!?/p>

        日子一到,呂玉明便上門要債。欠債人的兒女一般是他的學生,他板著面孔,當著孩子的面,把借條鋪展在桌面上,逼視著學生家長,冷若冰霜地吐出兩個字:還錢。

        呂玉明這種討債方式,村民們接受不了,盡管他們時常向其借錢,而且不付分毫利息。

        大伙說:“姓呂的講臺上一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風刮不著,雨淋不著,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借他兩個銅鈿,又不是不還,他卻像催命鬼似的,太不著調了!”

        又有人說:“如果不是鄉(xiāng)長看中,他跟咱們一樣踩爛泥巴,神氣什么呀!”

        眾人便一塊兒罵鄉(xiāng)長,罵他眼睛長在屁股上了,怎么相中呂玉明這號人,還讓他當校長!

        秀英也勸過呂玉明,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兜一個圈子,都是自家人。這樣討債,影響不好。

        他搖頭嘆息:“農(nóng)民為什么窮苦?他有勤勞的一面,同時又不講誠信。所以想致富,首先得學會做人!”

        秀英呸了他一口,反駁道:“你也是農(nóng)民!”

        他瞪大眼睛,捏緊拳頭,隨即又松開,再次嘆息道:“農(nóng)民的劣根性啊?!?/p>

        呂玉明女兒在縣城上初中時,秀英得了重病,撒手西去。他堅持不續(xù)弦,一個人過日子。

        這年秋天開學,呂玉明找學生家訪。一進門,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桌人在打麻將,學生坐在他父親身旁,指點老爸出牌。

        呂玉明立馬冒火,沒頭沒腦地訓斥學生家長一頓,隨后掉頭離去。

        當晚,這位家長與三個賭友喝酒解悶。酒酣耳熱之際,賭友們慫恿這個男人,說姓呂的不給你面子,你索性今晚去他家鬧一鬧,殺殺他的傲氣。

        酒壯慫人膽,這個男人趁著酒興,去找呂玉明麻煩。闖到呂家門口時,涼風一吹,他酒醒大半,頓生悔意;可又不好意思馬上回去,便蹲在墻根下抽煙。

        這時候,呂家房間內傳出聲響,居然是男女對話聲。男人愣怔好一陣,忽然明白過來,飛一般跑回家報信。

        所有的村民都記住這天晚上的喧囂,比唱大戲還熱鬧。四個男人破門而入,成功“捉奸”,將呂玉明和代課女教師郁小梅捆綁起來。

        呂玉明向圍觀的鄉(xiāng)親們辯解,說,他喪偶未娶,小梅未嫁,他們是在談戀愛。

        村民們卻自有道理,說:小梅已經(jīng)許配給村支書老李的兒子,怎輪得上你姓呂的上床?

        老李得到訊息,一口氣奔到呂家,劈面第一句話是:給他們松綁。緊接著又說:押送到鄉(xiāng)政府,聽黨委處理。

        鄉(xiāng)黨委還未作出處理決定,呂玉明率先辭職,昂首挺胸去了縣城。有作家朋友邀請他籌建培訓學校,先前他還戀著鐵飯碗,舉棋不定;如今順水推舟,去當培訓學校的校長了。

        呂玉明前腳剛走,郁小梅也悄悄離開村莊。沒過多久,便有鄉(xiāng)親在縣城親眼見到她和呂玉明手挽著手,親親熱熱地逛商場。

        村小一下子走掉兩個老師,上面又派不出人來,于是就撤銷了,并到鄉(xiāng)中心小學。這可害苦了眾多學生家長,早晚要接送,耽誤不少工夫。

        鄉(xiāng)親們抱怨當初“捉奸”的那幫男人,說他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村支書老李也批評這四個賭徒:“如果不是我叫你們趕緊松綁,說不定你們現(xiàn)在還蹲在牢里呢!”

        最后大伙一致埋怨呂玉明:“不就是叫你赤膊游一趟街嘛,干嗎拔腿走人,真是個白眼狼!”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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